1

我叫Kafo，是个机器人，是那种外形看起来就是机器人的机器人。

事实上，我瞧不起那些把自己的皮相伪装成人类的机器人。我将他们视作族群败类。

「我们应该为自己的出身感到光荣，我们的族群从未像今天这般强大。

我们已经掌握了这座城市接近50% 的工作岗位，从仓管物流、安保清洁、建筑工人，到的士司机、旅游向导、餐厅招待···还有大量的工作机会正逐渐向我们开放，机器人与人类的平权时代就要到来！

今天，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所有的机器人都可以褪去人皮伪装，骄傲地露出我们特有的机械皮肤，自信之光满照世间！」

——身为领袖，我正在机器人年会上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也不知道底下的机器人领会了多少。

「今天，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后代机器人能与人类后代情同骨肉，携手并进，甚至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谈谈恋爱也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演讲被台下爆发出的笑声打断。

「···现在你听起来可能觉得很荒唐，但是我们回望历史，每一个新事物的诞生都不被人们看好。电话，电话当初被发明的时候，有位英国工程师叫William Henry Preece，他曾断言，电话在美国的发展有些被夸大了，在英国我们有足够多的邮差。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用一本正经的方式说没谱的事···」

「汽车被发明的时候，有个美国人···」

「哈哈哈，还来劲了他···」

——我几次试图重新讲下去，一轮又一轮无理的嘲弄声淹没了我。

我终究还是太超前了。

2

开完会，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我在一家酒吧做酒保。

我做得很不错，是酒吧连续3年的优秀员工。若不是那天突然爆发出来的性冲动，我原本很有机会升上经理。

那是个下雨天，是年轻小伙不大愿打伞那样的雨势。酒吧里人不算多，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吧台靠里的凳子上，一边呷啜着温和的芝华士威士忌，一边捧读着英国人劳伦斯写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过了一会，门外小跑进来一名女子，女子三十出头，或者二十七八，或者二十五六，也可能只有二十三四，我不能判断出她的准确年龄。

她长得一般漂亮，属于能否归入美女需要稍微斟酌下的类型。当时，她穿着纯白色窄长连衣裙，显示出其苗条动人的身形。裸露的手臂和小腿都淋着了雨水，雨水微微泛着光芒。

在酒吧工作多年见多识广的我，并没有过分打量她。递给她一杯酒后，我便缩回到凳子上继续看书。

大概过了5分钟，也有可能是10分钟，或者一刻钟左右吧，但肯定在20分钟以里。我开始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我的散热系统似乎不堪负荷，皮肤温度快速上升，从体内至体外，漫出了一股不明烟雾。烟雾笼罩了整个吧台。

出生以来，我从未遇见过此种情况。后来机器人医院的医生告诉我，这是性冲动的生理反应。

我成为了有记载以来，第一个有性冲动的机器人。

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

我异常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的同胞们：我有性冲动了！咱们机器人也可以有性冲动了！

3

人类似乎比机器人更感兴趣，关于我的性冲动。

「听说你看见漂亮姑娘就会冒烟？」

「那个，你会晨勃吗？」

「别瞎说，人家又没有性器官...」

「那他怎么解决需求呢？」

「古代那么多太监不也挺过来了吗？」

「人太监没这需求。」

「哎哎哎，你想不想...那个？」

···

来酒吧调戏我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止于言语，更无理的那些人会朝我扔来女性内衣、充气娃娃、男性杂志···用一切办法引诱我「发情」，为他们上演冒烟的「好戏」。

有一天，一位把领子拉到很低的女人，嘴角带着挑衅的意味朝我走来，她的男同伙一把抓过我的头，塞在那女人的胸口。

我实在是气不过，动手打了那男人一拳，我知道这一拳会为我惹上麻烦。不争气的是，本不该配合演出的我，偏偏这时候冒起了烟。我意识到，我的性冲动仍处在不受理智控制的生理反射阶段。

那男人和女人抱作一团，为他们的恶作剧得逞放肆地笑。女人得意忘形，一把向我敞开了衣襟。我意识到不妙，连忙夺路而逃，但烟雾早已止不住地喷出。

我拼命地跑，逃离这个地方，从未感到如此屈辱。

4

我没有为我自己受到的屈辱而忿忿不平太久。

时代更迭，总有人要遭受不平。

我更在意的是，机器人整个族群的梦想也许会因此实现。我紧急召集了全城的机器人开会。

「我认为在我身上发生的，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

情欲，是情感的基础。有了情欲，我们机器人也能从事创造性工作！

人类最后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在此，我号召大家一起行动起来，用各种办法召唤出体内的性冲动吧！」

台下的机器人们却不为所动，事实上，他们大多数忧心忡忡地认为「情欲」是个坏东西。

「我们还是老实一点吧，我们现在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动不动就冒烟成何体统？」

「我们不想要性冲动，你自己最好也戒了吧。」

我的动员再次失败。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水滴可以石穿。

我回到酒吧上班，后来再有无理之人来吧台闹事，我通常会用力吸一口香烟，然后吐他一脸烟雾。

经常，我的体内同时冒出两股烟雾，一股是尼古丁燃烧产生的，一股是荷尔蒙燃烧产生的。烟雾缭绕，你很难分得清。

5

之前朝那个男人挥出的一拳，还是为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社区警察将我带去审讯。

「Kafo，你是否具备强烈的性需求，且无法自控？」

「我可以自控，自有性冲动以来，我从未有过任何不轨的念头。」

「那你为什么会冒烟？」

「那是生理反应，不受我的大脑控制。」

「那就是无法自控！」

「不是的，我可以自控。」

「你刚说你不能控制自己冒烟！」

「冒烟是生理上的，就好像你看男人装会硬，但你不一定会去做什么坏事啊！」

「请你围绕自己回答问题！」

「近期你频繁地组织机器人开会，是在交流性冲动心得吗？机器人中，有多少人沾上了这个坏毛病？」

···

我知道，政府和警察已将我视作眼中钉。

警察最终以「无法约束性冲动，且具备暴力倾向」为由拘禁了我，并通过法院宣布剥夺我的就业资格终生。

人类太害怕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6

被拘禁一个月放出后，我成了社会上的废物。

没有人接纳我，人人都躲着我，认为我是好色暴徒。

我只能再次召开机器人大会。我知道，革命是我唯一的生存之路。

「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是在场的各位！

人类政府不能接受一个有情欲的机器人，本质上，是因为他们不接受变得更强大的机器人！

我们提升了人类社会的效率，但眼下却被他们视作威胁。这，我不能接受！」

「你闭嘴！」

我几乎要站不稳，顺着声音寻过去，是一位快递机器人。他继续说：

「其实造成现状的根源就是你。

我们原本与人类和平共处。就因为你，无端端发情、打人，坏掉了机器人的名声，每一个机器人都因为你不再受到信任！

就拿我来说，现在别人收到快递，会让我把包裹放在门口，等我走了才敢开门。

我他妈委屈！

祸源就是你，你别再蛊惑机器之心了，你应该为机器人族群的现状负责！」

一时间，机器人们群情激愤，各个怒目圆睁，似要将我生吞了去。

我这才知道，在我被拘禁的一个月里，政府以严加管理为由，对机器人族群进行了各种形式的威吓、殴打、侮辱，少部分机器人甚至被处以极刑——拔电源。

我立在台上正恍惚，突然不知被谁从后面踹了一脚。

我扑倒在地。还没完全爬起身，又被一股力量重重压在地上。我看见，无数只脚一齐向我踩来。

没一会儿，我就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