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桃园相逢·提要
桃瓣纷舞的林间，二人相距不到十数丈。四目相对，那姑娘竟然笑了，发出似银铃般的笑声。
林公子目露惧色地结巴道：“你……你究竟是谁？”
唐姑娘泛起狡黠的笑容： “本姑娘就那么可怕么，这位公子？”
——
那姑娘自称唐沐沐，除此之外并没有再说出更多信息。
刚才受人家救命之恩，林仲璃也不愿表现出比山匪还强的求知欲。他抬手指了指草丛那边生死未卜的山匪大汉，唐沐沐瞥了一眼：“放心，死不了的。公子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呐？”
这话让林仲璃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嘴。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话罢，那姑娘牵着林公子的马，朝前路走去。马儿无辜的眼睛分明在朝林仲璃求助，可林公子完全被她的气场压制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心想自己不会这样倒霉吧，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林仲璃目视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仿佛察觉到背后针扎般的幽怨目光，唐沐沐回头望了望：“把你卖了也卖不了多少钱，瞎想什么呢？”
虽然语气透露着捉弄和些许的责备，但从她口中说出的声音却轻灵无比，莫名的好听。
“林大公子，你是不要这匹马了么？”受够了马儿的白眼，唐沐沐忍不住吐槽：“还要本姑娘帮你牵到天涯海角不成？”
“呃。”
从她手上颤巍巍地接过缰绳，林公子继续硬着头皮随她前进，心里暗暗叫苦。这唐沐沐姑娘厉害的紧，打不过，说不过，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目的，自己还得闷头尾随，真像是马童呢。
两人翻过两个山头，眼看天就要黑了，唐姑娘才有停下来过夜的意思。
“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说着，她自己跑去拾了一把柴火，三两下就生了火。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把林仲璃看呆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会比生火的动作更熟练了。
“愣着干嘛，过来呐！”唐沐沐朝他勾手，后者乖乖地把马拴好，卸了包囊后来到火边。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知道这位貌比天仙，武艺高强的唐姑娘罐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请公子一定答应本姑娘作你的护卫！”
“护卫？” 闻言，林公子的下巴可要掉下来了。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本正经，摆出一副渴求姿态的唐沐沐。
“这……”林仲璃挠着后脑，颇为头痛。
自己刚踏上旅途，便有人主动要求作自己的护卫旅伴，而且又是如此貌美的姑娘，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要乐开花。但林仲璃却犹豫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气氛瞬间冷静下来。
两人之间的篝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不远处依稀传来虫鸣和野兽长啸的动静。
“果然，还是不行么……”唐沐沐贝齿轻叩，收回恳求目光。借着通红的火光，她的半张俏面都给染成了苹果成熟似的颜色，十分可人。
林仲璃不禁咽了口水，内心依然在犹豫。
今日的情况，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自己的确会遇上大麻烦。单凭这一点，自己就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商人有句谚语：欠债易改，人情难还，林仲璃就是在犹豫这一点。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北方。”最后，他下定决心般说出这句话。
唐沐沐闻言，抬起俏面：“本姑娘也要往北面去呢。”
“而且经常要在城镇里面停留。”
“本姑娘喜欢逛街。”
“还有，经常要跋山涉水，像这样宿营野外也是家常便饭。”
“没关系呐！”看她渐渐欢喜的样子，本来想好的理由又都忘了。
“最后……我很穷的，付不起太多报酬。”
林公子偷眼观察她的表情，只见唐沐沐面露鄙色：“本姑娘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呐！一天只要一片银叶子就好了。”
“什么！一天一片！”他张大了嘴。
要说这货币的购买能力，可以从城镇里普通三四口之家的生活费说起：一片银叶子，足够一家人生活一周时间还有结余。
“切，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格了，不想让本姑娘跟着就直说呗，不必这样拐弯抹角！”被她瞪了几眼，林公子颓然地闭上了嘴巴，他放弃讨价还价的原因很简单，唐沐沐眼角止隐藏不住的狡猾分明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她下一句话便无情地戳破了自己的伪装：“除了没有货物之外，明明是一个商人嘛！穷秀才那种蹩脚的理由，也就能骗骗山匪。”
呵呵，看来他们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呢。
见林仲璃沉默了，她权当林公子默认了自己的条件，于是从自己的小背囊里拿出一只小袋子，伸手扯出林仲璃包囊里面的小锅，把自己袋里的东西倒了一些进去。
“那就这样定了，该吃饭了呐！”
“很好的大米呢……”林仲璃接过小锅嗅了嗅。
“喂，公子要继续饿肚子，本姑娘可不答应。”她毫不客气地抢过小锅。
“如果跟着公子踏上这样委屈的旅途，那本姑娘还不如独自行走呢。”
林公子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忍气吞声的那个呀。真是的，才出来几日，这自由就要被夺去了么！眼前的姑娘仿佛从来不见外，不光随意与陌生男人搭讪、在野外宿营，甚至还主动要求作护卫旅伴，哪怕长达数月的北上之旅也没关系。
他有那么一刻对眼前的唐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不过看到她腰间的利刃之后，立马就打消了。
吃完热粥，林仲璃把火调整得没那么旺盛，看了眼靠在一边树上闭目休息的唐姑娘，叹了口气。
天上繁星满满，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但谁又能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呢。
林仲璃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自己起来之后，周围却不见唐沐沐的身影。揉揉眼再看，依然没有。
难道昨天发生的都是一场梦么？那为什么不是一场让人身心愉悦的美梦呢？
“公子终于起来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臆想。
“这还很早呢。”林仲璃伸了个懒腰，然后慌乱地接过对方丢来的青色果实。
这是一枚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青色树果，青色的外表皮上镀着一层沙沙的纹路，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一口咬下去呀，脆又甜呀~”唐姑娘哼了一支自己不曾听到过的小曲。
“这叫越冬果，深林里才有，味道还不错。”听完她的介绍，林公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的确是脆甜口感，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待自己收拾妥当，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唐沐沐先行出发，沿着山路继续前行。因为她没有马匹只能步行，林仲璃也没好意思骑马。这下进度被拖累很多，到中午才走了一个山头，而且这样行走比一个人累多了。他几次想开口搭话，都被各种原因打断了时机，唐姑娘一直闭口不语吗，想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头。
一上午下来，林公子都快要疯了，这比他自己走一天还要疲惫啊。但前面的唐姑娘却悠然自得，脚速不减，真是让人佩服。
午饭是林仲璃带来的米饼——一种薄薄的，软糯适口的干粮，用南疆的大米磨成了粉活了面而蒸出来的白色面点，也是南疆人家的普通食物。不过唐姑娘兴趣缺缺，也可能是不喜欢这风味，因为从她的口音听来她更像是北境那边的人。
林公子心里盘算好，总算是找到了话匣子的把手：“这米饼不合唐姑娘的口味么？”
“嗯，比起北境的米，这南疆的米总是差了一些。”唐沐沐的反应如他所料。不过她随即泛起狡黠的笑容：“林公子，你莫非在拐弯抹角探听本姑娘的家乡？”
林仲璃心中一惊，表情窘困，随后立即调整了脸色：“只是从唐姑娘的口音听起来，觉得像是北境的腔调。”
唐沐沐三两口消灭掉手上的米饼，伸手抹去嘴角的残渣：“不错，公子所言不假，本姑娘的确是北境人，但公子你一个北境人为什么要来南疆呢？”
“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林公子闻言，惊讶地刚脱口说了一半，忽然发现她眼角的狡黠，意识到她是在诈自己的话呢。
这么低等的伎俩，自己两年前便不会再上当了，可今日却……他不禁提高了警惕，眼前之人，绝不可小视。
“咯咯咯，看来公子的历练还不够呐。”
“才……才不是呢。”林仲璃面红耳赤，像是被被戳到痛处，无力反击。
“不用那么激动嘛。”唐沐沐掩面而笑，朝他眨了几眼。
明明年龄相近，最多有两岁差距，但林公子面对唐姑娘，却有面对高他几个层次之人的感觉。不知是自己真的不成熟，还是她过于狡猾，可能两者多少都有一点吧。
“咯咯咯，本姑娘如果有像你一样可爱的弟弟就好啦。”她开心地笑起来，宛若盛开的桃花，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不禁感叹她的瞬息万变，令人咋舌。
“咳咳，吃好了就准备出发了。”林公子最后不得已而快速转换话题，幸好唐姑娘已经吃饱喝足，不准备揪住这个话题撒手不放。
午后的路程好走多了，至少气氛不再是上午那样僵持。
“林公子你究竟要去北面做什么呢？”
“本公子也有相同的问题要问唐姑娘你呢。”
“那正好，公子先说，说完再轮到本姑娘。”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讲理的姑娘。
“明面上是为了和家人相聚，但实际是……”
“为了什么？”唐沐沐变成倒着行走，看着他。
“收账。早先家人行商，与多家商会签订了借款与欠款的契约，本公子的任务就是沿途将欠款还清，借款收缴。”
“喔，听起来好严肃，一点都不好玩。”
“是的，还要检查以前进行的交易项目，所有记录的账目也要审核一遍……许多记录都要追溯到数年前了。”这些都要检查一遍，是家书里面父亲提出的要求，林仲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应承下来，反正是顺路的事情。
扫了眼马儿两侧的包囊，那道划口勉强用树枝穿了起来，才不至于让里面的本册散落一地——都是拜好奇的山匪所致。本册里记载有自家的账目信息，说白了就是账簿。
“公子一定很自豪吧。”唐沐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
“能为家里做些事情，恐怕这趟旅行才是真正的成人礼呢，不过在本姑娘看来，这些倒像是过家家一样的事情。”
“什什……么”听出她言语里面的嘲讽之意，林仲璃有些生气。不过自豪倒是真的，前段时间接到父亲的家书，自己还欣喜若狂：年纪到了，自然也要承担家里的责任才是。
“所以，唐姑娘你是为了什么才一个人踏上北上旅程的？”
“嗯？”唐沐沐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去，无视了他的提问。
“难道唐姑娘不记得了么？”
“什么记得记不得的？”她摆出无辜的表情，仿佛刚才说的话全是他的臆想。
“就是唐姑娘说好的，本公子讲出北上意图后，换你来讲了……是去探亲么？”
本以为她还要装聋作哑，没想到唐沐沐的眼神一下暗淡下来。
“本姑娘并无亲友，南疆也好，北境也罢，都不是咱的安身之所呐……”
“啊，抱歉……”她无力的模样配上任谁都怜惜柔弱表情，刚生出的怒火又无奈地熄灭了，就在林仲璃手足无措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一转。
“那又怎样呢？”活泼开朗的唐姑娘又出现在他面前，与刚刚不同的是，眼角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狡黠。
林公子的视力很好，但眼下也无法追究她的搞怪之举，只得让她蒙混过关，心说她太狡猾了！
“旅途要经过很多城镇，就算是一切顺利也至少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唐姑娘确定没问题么，要不然等到了前面的镇子，咱们还是……”林公子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面露委屈，心中莫名一慌。
“昨日，与公子讲好了的，价格也谈拢了……是公子觉得小女子不值那么多钱还是方才听小女子诉说无亲无友，便欲弃之而去，执契约而不顾？”
言罢，一副泫然而泣的模样。纵使知道她在搞怪，林公子也觉得头痛异常。四下观瞧，幸好并无他人，这话要让官府或正义感爆棚的过客听见，非要自己脑袋开花不成。
“咳咳，唐沐沐你不要说笑了，本公子是为了你好，现在答应作本公子的护卫，今后在北上之路可不许嫌弃东西。”
“那是自然，本姑娘不是娇惯之人，定会为公子人生安全着想。”唐沐沐抹去作戏用的眼泪，与他针锋相对。
两人对视一眼，互不相让，最后还是林仲璃举手投降，长叹一声：“走吧，这契约，就定下来了。”
“咯咯咯。”唐沐沐破涕而笑，宛若桃花开。
第一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