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银丝一缕光，一声外婆一声泣。
一隅老屋一隅静，一张木床一张铁。
一缸老米一缸糠，一夜老鼠一夜猫。
一碗馊饭一碗水，一勺冰冷一勺霜。
一身硬朗一身伤，一夕黄昏一夕阳。
一把铁锹一把刀，一剑砒霜一剑血。
一口寒苦一口气，一句客人一句魇。
一生劳苦一生等，一钵骨灰一砵土。
一念断肠一念心，一寸相思一寸灰。
外婆病重，我连续三次挤时间赶回老家照顾外婆，我一次次抚摸外婆的脸，握着她的手，陪着外婆聊天。我多么害怕失去，失去就不再有。一辈子就没有了外婆。我怎么能接受？！我帮外婆洗脸洗脚，换洗尿片，打着手电筒找隔壁村的罗医生拿药，量血压，喂药喂水。我陪着外婆到天黑，天黑再陪陪。外婆催促我快回家去。“女啊女，不忍心呀，这里太简陋。快回家睡去！”外婆不忍心让我在这老屋里陪她到天亮。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我怎么会嫌简陋？！没有外婆一勺米汤一口水救活我的命，没有外婆含辛茹苦把我用心呵护，用爱浇灌，哪有今天的我？外婆怎知道即便日日夜夜守护陪伴着她，我也觉得远远不够！我又怎忍心丢下您一人孤苦伶仃眼巴巴守着黑夜到黎明？我在小城里多少次痛哭流涕，思念想念您，那是会呼吸的痛。您可知？我不敢让您知晓。每次来看您，紧紧握着您的手，抚摸您的手，默默泪流。我听您诉说陈年往事，听您关心所有的亲人朋友邻舍，我静静倾听，帮您梳头发，剪指甲，擦眼角，剥水果……多么幸福的时刻，珍惜万分！
我竭尽全力保护着外婆，呵护着外婆。帮外婆买了两床新棉被，我想暖着她的身，自然就暖到了外婆的心。喂水给外婆喝怕她呛着，抱她躺舒服点又担心哪没弄好。为外婆盖好被子又怕她冷着，穿了两双新棉袜，问外婆要不要暖手袋？外婆说不要不冷。我又摸摸外婆的手，确实呼热呼热的。我总劝外婆多少吃点，喝点东西。外婆却总说不要，不想吃。刚开始几天还能吃五六口饭，后面就连稀饭都不想吃了。外婆十二天来只喝了点牛奶和水，什么都吃不下。我每天不断地给各个姨妈电话联系，问问外婆的病情。我多想整天服侍照顾外婆。哪有心思工作！
我一遍遍抚摸外婆的脸，抚摸她的头发，抚摸她的眼眶，我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握好左手，外婆用右手又握住我的手。亲到她耳边不停地说：我是丽萍！妈妈晚上就到家了，就今晚。你要等到。外婆病重却精明清醒万分：我晓得，明天早上就能看到。外婆你要等到妈妈回来。你有福气，子孙满堂一大家。都回来看你了。嗯嗯，外婆轻轻点着头。两眼无神，手脚温热。外婆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了。喝点点水，讲两句话，自言自语，或我顺着着她含糊不清的话题聊天。临走离开老屋前，我又不放心，再次走到外婆床前，抚摸她的脸，抚摸她的银丝，抚摸她的眼角，我不再害怕失去，我试着铭刻在心，我想方设法试着留住外婆的声音，留住外婆的音容笑貌，留住她眼角的安宁。凝视着外婆熟睡的样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我静静地离开了。每看一次外婆我都在油锅里煎煮了一番，我需要这样的煎煮，让它们暂时止住那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痛，我不知道还会痛多久，反正6岁痛到今时今日。我不知哭泣过多少次，只知道每次奔流泪涌难以平息。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失去，我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我不知道我以后的泪该流往何处，只知道外婆是我的心我的命，我是外婆的心头肉掌上明珠！谁也抢不走谁也偷不掉。泪水是沐浴我灵魂最好的良药，外婆是我灵魂里最神圣的那棵树，那轮太阳，那条永不停息的河！
妈妈从武汉快马加鞭飞回来了，专门照顾外婆，电话微信里不断跟我说外婆每天的病况时，我总盼望着听到的是：好一点了，会吃一点了。总想着会不会有奇迹发生，有了姨妈们和我的温暖呵护，外婆会不会用她的精神意志力恢复如初。会不会？
外婆就像一盏灯，忽明忽暗。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我神思恍惚，心情糟糕透顶，蚂蚁钻心，失眠揪心，我多么希望电话里传来的信息都是好转的。可是……可是！无论我怎么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周全，外婆一天天在衰老，枯竭。慢慢只剩下呼吸，即便是缓缓的呼吸，外婆也用求生意志力持续了两天。我千万次呼唤外婆，您要好起来呀，过年给您拜年。我千万次祈祷，外婆，您要好好的，我再来陪您聊天，握着您的手，日出到日落。我陪着您。您要等着我。。
最后一次离开您，我抱着您，抚摸着您的头发和脸。我亲着您的脸，贴在您的耳边说：外婆，您好好休息，会好的。我有空就再来看您。外婆用力睁开眼睛，依依不舍望着我，装着很轻松的样子。口齿清楚地对我说：女啊女，不要焦心哈，你要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呦！我泪流满面，再次紧紧抱着外婆，亲了亲外婆。我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外婆的音容笑貌，我想留住外婆爱怜的目光，我想留住外婆满头银丝的温馨，我想留住外婆温暖的大手，我想留住有关外婆的一切。我的心在那一刻揪揪地痛，喊不出，说不出，吼不出。我真想使命往自己胸口重重地锤，能否换来外婆的康复健朗？！
外婆不能进食这十几天，半靠在床头，时不时拿出右手照镜子，她睁大眼睛，瞳孔里有光芒，对着手左端详，右看看，很明显外婆手上有一面镜子，只有她自己看得到。每次就是几秒。我没有打扰她，也没有问她在照什么，我怕惊扰了她的无意识。我觉得她自己也不知在干什么。姨妈们也发现了无数次。乡下土话是说要去做客了，整理妆容，打扮打扮。听说过么？我倒觉得外婆是在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她在寻找回家的路。外婆时不时参悟到人生的真理，通过手中的无形之境透视到人间百态中的丑与恶，薄情绝义。她看透不说破，她道破不释疑。外婆自己一直默默念着一句话：人肯客不肯，后面严重了她自知好不了那几天又念着：客肯魇人不肯。最后水也不能喝时自己念着：在挑时拣日。外婆是这大家族里边最聪明最有智慧的老人。她15岁就失去了双亲，在同一天。外婆一生艰难坎坷，晚年过得孤寂凄惨，倍受煎熬，身心受虐。若不是几个姨妈外孙外孙女常来看望照顾，一辈子基本没有享福。苦啊苦，苦字念念叨叨至临终。断饮食12天了，最后2天外婆只有呼吸，不能喝水不能说话，外婆两眼闭着，嘴巴也闭着。外婆对世间多么留恋，对亲人依依不舍，不舍得丢下这么多亲人独自离开，也害怕面对死亡的瞬间。苍天为何这么残酷？留一个清醒理智的大脑让外婆怎么去煎熬人生历程的最后那段路？难道上天不知每分每秒都是十万八千里的长途跋涉？不晓得每时每刻都是身心炼狱的魔焰在吞噬着她？！
大姨妈，三姨妈，小姨妈，妈妈每天都去看望外婆，以泪洗面，悲痛欲绝。“妈妈……妈……妈！我们来看你了！”妈妈泪水早已刷满了脸，声音哽咽。外婆听了瘪嘴，眼角有泪水流下。“老娘……娘……娘！我们都陪着你。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三姨和小姨抱着外婆痛哭！“姆妈，你一世里吃里苦呀！为这一大家，我们都晓得！你养的子子孙孙亚有良心，亚回来看你了。亚到齐了。你这个东西（面对死亡）我帮你拿不光，也替不了。你要舒舒服服去，干干净净去做客。你洽了一世里个苦，我们一直肉疼你。我们晓得你个苦处。我们也是冇办法。都尽了自己的良心。老娘你是为后个人，你要心甘口闭，为后添福……”最后一天上午大姨妈亲到外婆耳边一边摸着外婆的脸一边安外婆的心。外婆依然两眼紧闭，嘴巴紧锁，过了好久，外婆才费尽全身气力费力“嗯”了一声，声音微弱到可怕。外婆是在告诉女儿们她听到了，她懂了。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后人，不让女儿们操心担心。姨妈们和妈妈抱着外婆泣不成声，心痛难受极了！生命最后一刻外婆都坚守着为人母的伟大，为长者的博爱，一生一世为别人而活着，善良坚韧，无坚不摧。
外婆于戊戌十一月初六晚七点仙逝。（12月12日晚7点）
此刻，外婆，我的心有多痛！唯有您知晓。
我把悲伤留给自己，慢慢舔。。
外婆一路走好，惟愿您在天堂里过得快乐幸福，享福。
永远爱您！我亲爱的外婆。
往事像黑白电影在大脑里回放，清晰如雨后春笋，一簇簇冒出来。还记得那年在吉安过完暑假，就带儿子回娘家了。尽管烈日骄阳，我还是骑个电动车赶去看看孤独的外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住在一即将倒塌的矮屋里，周边的邻舍都搬去几百米远的新楼房住了，每每暴雨狂风大作时，我和妈妈姨妈们总是提心吊胆，电话不停；又加外婆的高血压时不时往上升，不小心摔个跤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 怎不让人牵肠挂肚？！七弯八拐终于走到了外婆家的屋前，透过虚掩的木门只见一个斑斑锈迹的压水井，水池里爬满了苔藓，几只蚯蚓在那缓缓蠕动着; 一把稻竿笤帚和几根木棍横七竖八倚靠在角落里，挂在铁丝上两条烂得发白的毛巾微微地摆了两下。 望着这凄凉的小院我鼻子不知不觉酸起来，抑制住泪水我一边推门一边响亮叫一声外婆。 其实每次来不管外婆是否在家都是先唤人，总想给外婆一个惊喜。 而这次她的眼神似乎呆滞了，满脸的皱纹抽搐了一秒， 两手握着抖得厉害，半天看着我没应 。“我丽萍啊！”“哎呦！ 崽啊崽， 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不是要带蠢子宝宝啊？” 堆满嘴角的笑看得出外婆此刻很开心，只是前几个月外婆得了微小的中风，手脚总是无力抖动，如今还是有些后遗症。 拿出一只小凳子坐下陪着外婆聊着家里家外的事，外婆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几个姨妈外孙， 一会唉声叹气，一会眉开眼笑 。日夜陪伴外婆的只有香座上外公的遗像和他生前满墙发霉快脱落的书法作品，几块生锈的奖杯；外公一只眼睛炯炯有神， 另一只却因小时候生疮胀脓坏了， 那模糊不清的疤痕让人乍一看有点后怕， 更让菩萨心肠的外婆后悔了一辈子却又相敬如宾般陪伴了一生。
外婆曾是吉安一生意人家的千金小姐， 和外公的家境差不多。 两家交情很深故两人被指腹为婚。 后因日本侵略中国，炸弹到处乱扔， 很小就逃到乡下来避难。七岁那年， 双亲突然有一天晚上前后一个时辰攸然去世，孤苦伶仃的她由守寡的嫂子抚养长大。 千金小姐一夜之间变成了穷苦的孤儿， 悲伤绝望的她也在那刻懂事了很多， 下田干活 ，捣猪食 , 放牛, 砍柴烧火煮饭样样都抢着干。15岁，阴差阳错，自私的嫂子为了得大聘礼还是把她嫁给了外公，以前结婚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本暗喜此姻缘是天意的外婆一撩开红布刹那间真是心灰意冷，悲痛欲绝。千年修得共枕眠，大家闺秀怎能去闹离婚？从此嫁鸡随鸡过着虽苦涩却安稳的日子。外婆为这个家生了一男五女，我妈是老四，勤开工，多积分，解温饱；南瓜饭，芋头粉，萝卜番薯成了家里的必备粮，每餐一碗的白米饭只留给教书回来的外公或偶来做客的嫂子吃，香喷喷的白米饭在六个孩子的眼中不知馋了多少年才捧上，可外公领会的工资（也不过十几块钱）只给十分之一外婆家用，剩余的藏到某个不为人知的旮旯里或哪块钻缝里。外婆把所有的苦都流进汗里，吞到肚子里，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干活。力大如牛，一人挑双担让个子矮小的外婆成了队里的名人，还被推荐为村上的妇女主任。光辉岁月里忙碌的外婆只盼望几个孩子能健康长大，将来能有口饭吃。等外公退休了，所有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外公拿着他的工资潜心修学，写起书法来了，仍然和以前一样，客人一来就叫外婆去街上买荤菜，却不给钱。所以外婆不得不种着五六亩泥沙田供口粮，割起稻子来，脚一踩下去就没入膝盖，打禾机陷进泥里没四五人都拖不动。当然亲戚们都会过来帮忙，但平时的农活都靠外婆一人去打理。外公只看报写字，外面即使把晒干的稻子淋湿了也只是埋怨一下：“怎么下雨了？这鬼天气？”一直得等到外婆回来亲自收稻谷。一日三餐的油盐米都不曾知道放何处，更别说下厨弄饭。外婆上山耙毛，外出卖香的日子，都是外婆备好早饭中餐才放心出门。天快黑了，外公就焦急万分地站在院门口等着，这时的他终于有了望眼欲穿的感觉，妻子在身边陪伴多好啊！而外婆等待他温情的一个眼神，暖心窝的一句话到外公去世的那一刻都没有回应，这又是何等的望眼欲穿？
外公那一年脚滑摔断了一只腿，尽管后来接好了但外公依赖着柔软的沙发和任劳任怨的外婆，却变得越来越严重，拄着拐杖走路都一跌一撞，儿女们给他的建议也只是在人前敷衍走两下，外婆一片好心督促他多锻炼都要被狠狠挨骂。最后干脆就不走了使得两条腿都瘫痪了，书法也只是兴趣来了才写两张。外婆给他端茶倒水，擦洗换衣，端屎端尿，连续四年多这样酷刑般的日子，外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哪个动作不周到哪句话又伤到了他自尊。可是只有我们去看他们两老的日子才能让外婆舒心点，因为外公顾及这么多人的面子不好意思向外婆发脾气。隔三差五找岔，三天两头指着外婆大骂，我们个个都心疼着外婆的艰辛劳苦，埋怨着：为他苦了累了一辈子，病了还这么体贴服侍，外公居然这般对待外婆太自私了吧？我们去委婉建议外公改改。外婆却阻拦着：他也蛮苦，后悔以前没去锻炼害得现在瘫痪要人服侍，天天窝在一屋里头也闷，他是病得脾气变坏变急躁了才会这样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们别去说他。从年轻到老只有外婆懂他，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外公去世的前几天，外婆每分每秒都守在他身边，甚至连厕所都没敢出去上，就怕听不到外公的临终话。而唯一的舅舅把外公送进医院就再也不见人影，还要了外婆五块钱买烟。外公打着氧气在死神面前挣扎着，面目狰狞，这种恐怖的眼神着实吓倒了外婆，她赶紧把舅舅叫过来陪晚上。就在那个深夜，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外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舅舅也睡了，睁眼一看凌晨四点，摸下外公的手格外冰凉，再唤了几声却没应，才知道外公已经静悄悄地走了，背着自己最亲的人偷偷走了，外婆嚎啕大哭，使命喊着外公的名字，“老头子，你好狠心啊，走前也不跟我说句话啊！我服侍你这么多年你就连句知心话也不跟我讲就走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送祠堂，吊唁，出葬，下葬，一切都按乡下丧事规矩办。外婆的心愿是不要送去火葬场火化保个全身，外公在天堂会好过点。但是舅舅坚持要，因为是退休教师火化后国家会补助一万多块钱给家属，可作外婆日后的生活费，这么一说我们都劝外婆要想开点多为自己着想。在外公去世后的半年里外婆眼神里一直是呆滞无光，话里话外都是抑郁悲观。几个姨妈经常跑回家去看看她，驱逐外婆内心底里的悲伤寂寞。后来才得知那一万多块钱全部被舅舅一人偷偷到学校领掉了，外婆去领时才恍然大悟，回来外婆当作没发生似的居然没去质问舅舅当初的誓言是什么，但她的心早已凉透了。舅舅过了几天走到外婆家故意告诉她火葬费只有八千多，国家又克扣老百姓的救命钱。伤口又被无情地再次撕开，外婆的本意是领完钱就交给舅舅让他拿这笔钱做个人情尽尽孝心，省得舅舅去讨当家人舅妈的钱没面子，还得被逼大吵大闹，寻死寻活不好收场。没想到舅舅早已等不及了，先斩后奏还带欺骗，活活把外婆当瞎子蠢子糊弄。我真是愤恨不已早想冲去找那个绝无良心的不想称他为舅舅的人算账，妈妈却把我拉住了：“你小孩懂什么人间世事，你去找他，到时候舅妈会报复到外婆身上，大家都不在身边，还不是外婆吃哑巴亏！到时候还骂我们没教养！”正不压邪，这是什么世道啊？！
往事一桩桩一幕幕没有一件不让外婆痛心，让我们唾骂，不说远的就说近的，上个学期外婆突然中风摔跤无人知晓，还是我们打电话给外婆没人接就感觉事情不妙，即刻跑去外婆家发现没人，赶紧跑去不远的赤脚罗医生那才知道外婆早就血压升高没去医院导致的。妈妈气愤拨了个电话给舅舅，他还强词夺理：“我怎么知道她中风了？隔那么远。”既然知道远为什么不经常过来看看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母亲，一个人住在一屋里，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没个人照应，俗话说的养儿防老，你尽到了一个儿子的责任吗？外公病的这四年多里他从来没有真心实意来看过两位老人，不是来问鸡蛋就是来挑还值点钱的东西拿走，一只大米缸只是闲置了几日就被他理直气壮扛走了，还找借口说是怕小偷偷掉，外婆知道自己生了个狼眼贼心的儿子无话可说，是自己没这个福气。他的柴火间离外婆家就几步之遥，每天都要过来担稻草还绕着走。其实每天外婆从厨房的小小窗口都望见他灰溜溜的身影，也不去叫他只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也不记得哪年的端午发生了一件更让人啼笑皆非，荒诞无稽的事。逢年过节，所有的姨妈携着儿女都回娘家陪两位老人过节图个热闹，让冷冷清清的老房子热闹一番，让这份亲情粘得更浓些。当然舅舅一家七八口人都来吃饭了，这是外婆三请四催来的“贵客”，大家碍于面子都竭力装个笑脸，旧事不提半字，努力把这顿饭吃得圆圆满满，哄着老人开开心心。正当大家伙都和外婆外公打招呼回家时，刚刚还佯装笑脸的舅舅忽然一声喝住：“都别走，我有话要说，再怎么说我也是排行老大。今天我说了算，以后逢年过节都别来折腾老人家，还嫌他们累得不够吗？让他们清净自在地过几个晚年，老爹总是这几个工资都不够你们这么多人吃掉了！省着点少吃几次给老爹老娘养老。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孝心，懂吗？以后来一次我就闹一次，看你们谁敢在这嚣张撒野？！”说完昂起头就走了。外公已经气得捶胸顿足上气不接下气，外婆倚在门口有气无力几乎瘫倒在地。几个姨妈都好言安慰着两老，我就忙着收拾碗筷打扫干净。他这种小人只会算计着外公的这点退休工资，哪里会想到老人内心最需要的是亲情的问候与温暖。我们每次去外婆家都是各自自觉买好菜打好油去过节哪会去增添老人的经济负担？！炒菜做饭切菜洗菜都是抢着做，还帮外婆彻底清洗所有的家具厨具，扫尘灰洗晒被褥。等女儿外甥们送完节后他居然还拷问外公收的礼数，外公猜透了他的心思怎么问都不应答，他一气之下凑过脸到外公前，咬牙切齿地甩一句恬不知耻的话：“我也是你的儿子，你早晚要靠我。”外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祈盼他的良心再现，哪怕一丁点也会让她知足。可惜一心压榨父母的舅舅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外婆伤心，痛心直至绝望。外公的离去是看得见的痛，儿子的冷漠无情是说不出的痛，这是外婆的心病，永远治不好的病。某个自作聪明的人把一位母亲的伟大慈爱魔化成刚愎自用，丧尽天良，死绝良心；把外婆的善良宽容当成践踏的快板， 他何以安心苟活？！
我想为外婆疗伤，抹平她疤痕累累的伤口，却总是很忙没时间去陪陪她，其实这只是自私的借口，我不过是为自己的人生而忙碌着，白发苍苍，两眼昏发，走路都有点不稳的外婆还有几个春秋享受呢？还记得读师范时一去外婆家，外婆老远就到村口等我，我骑着自行车只盼早点飞到外婆身边。一路上，村上人都问长问短是不当年躲计划生育的那个外孙女，长这么高了！外婆总是很自豪地告诉别人我在读师范以后当老师是铁饭碗。每来一次外婆就讲一遍关于我幼年时的历史，第一次听是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我十岁，距今20多年了，但外婆说的每一句每个细节我都铭记在心。“你上头有个姐姐，你爷爷家三代单传，全家都渴望你妈妈肚里怀的是个男孩，你妈妈认为是个女孩要打掉，但你爸爸怕弄反了可惜了，就这样在众人的期待中顺产下来了，你爷爷气得当天回家了，你奶奶当场在医院晕倒了，你爸爸怎么都不相信大声喊绝对是男孩。你只吃了十七天母奶就准备把你送奶娘家，有个好心人不知怎地知道此事主动说抱养，这个女人就是后来对你变心的奶娘。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要出生的弟弟，你爸妈都是老师要保工作。奶娘家四个孩子自己还不够奶吃当时此举是发善心，后来闲话听多了，就天天把你锁在一个比较黑暗没有窗户的小屋里，早晚喂点米汤就出去烧砖了，你妈妈买的奶粉搁那发霉都不给你吃。你就黑天胡地躺在那个摇篮里，哭也好笑也好没人听得见。有次我去看你六个月了，还偷偷地怕别人发现告状，你就剩下两个眼睛大大的，呆呆的，看到我没有半点表情，哭着都没有声音发出，全身就是皮包骨，看到你那哭都没声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赶紧把你抱起来，才发现整个背部都胀浓出血，屁股上都生蛆了，屎尿一大堆臭气熏天。我再不把你抱走，你就活活被干死饿死在那黑屋里。你妈妈都哭死了，后悔死了不该轻信别人的话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虐待。你现在的身体不好跟那会是有很大关系的，你妈妈很内疚也不愿再提当年的伤心事。”每每说起，外婆总是泪流不止，而我总是泪眼满眶，却坚决不让它流下；我并不是为我的曾经而伤心，而是外婆的眼泪滴湿了我的头发，滴湿了我的心，它渐渐颤抖，酸涩……后来我一直由外婆抚养长大至三岁，才名正言顺地抱回家。
外婆因不放心外公一人在家，每次来我家做客都要当晚回去，我最恨的是吃完晚饭外婆嚷嚷回家，好不容易来一趟，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回家还等着外婆睡觉前帮我挠痒痒，倒苦水。读幼儿园时我就拖着外婆的腿不准她走，一直拖到大马路都不放手，外婆就骗我说癫子来了，我一回头外婆就走出十米之远了，我伤心呐喊着：“外婆啊，不要回去，回来！外婆……回来！”我恨妈妈不准我经常去外婆家，气外婆来了却不住下。大一点读小学了，等外婆跨出院门我也不去送，因为我怕去送怕止不住的眼泪大人们耻笑我，我就躲在屋后小树底下轻轻抽泣，泪流满面不敢吱声。有谁会去关心一个幼稚小孩的内心世界呢？除了我亲爱的外婆，还是把我视为掌上明珠的外婆。姐姐弟弟排斥我从空而将，爷爷奶奶讨厌我是女孩，妈妈严厉可怕，爸爸漠不关心，当时年幼的我偏执地认为自己是这个家庭多余的人，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伤心事，我却一的度不想回家，躲在田埂里淋着大雨写作业感觉更畅快，甚至想过自杀，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多么渴望想回到外婆温暖的怀抱里永远不要分离，有人疼有人爱，干啥都是香甜的。我情愿跟着外婆去大山里耙毛，捡松果，割柴草，抄牛屎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断然不肯在无比压抑沉闷的家里窝着，不能出半步门不准交任何朋友不得随便看电视，唯一做的事就是看书做作业，过着同龄人不曾有过的苦行憎般的童年。爸爸常念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就这样在父母严格严厉管教下，读书看书已经成为了我们三姐妹生活的全部，以至于在师范的五年里别人称我为“疯子”，只懂得三点一线争分夺秒，每天就是奔跑于学生会，教室，图书馆，在外我是谈笑风生的学生会主席，于内我却是拼命啃书参加各种考试的书呆子，我很惧怕，惧怕走出社会会被淘汰。外婆似乎是“千里眼”能看见我忙忙碌碌的生活和疲惫不堪的心，每次放假一回来就劝我：“崽啊崽！我知道你在学校读书很累，看你这身子骨就不是在外乱花父母钱嘻嘻哈哈的，别做太多的事，你有的是能力还怕找不到工作。身体要好好保养，外婆老了是照顾不到你啰，有什么苦别埋在心里。我知道你考到一中你却选读师范，你心里委屈着什么都不说，你志向远大，早晚会出人头地的……”听着此番话，似乎万根刺将我的喉咙哽住，我扑在外婆的膝盖上偷偷抹眼泪……
外婆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从小对我偏爱有加，好吃好喝的都故意留给我，还记得读小学四年级在美陂小学读书，有次爸爸去外地监考，一日三餐就去附近的外婆家解决了。上午上课没一点心思总想着跑去外婆家，一打铃就拼命跑步跑得满头大汗，路上只听见我一人的脚步声，心中纳闷：其他同学怎么就这么慢，一个也没跟上我？一进外婆家门口，饭香菜香弄得我直流口水，原来外婆一大早就炖好了汤，煮好了米粉肉等着我过来吃饭。外婆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开心地笑了，突然外婆问：怎么没有看到别的小孩子回来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呀？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边吃边想，拍下手差点把外婆给吓到了：还有一节课没上，我忘了！就跑回来吃饭了。恍然间吃下的饭菜都哽在喉咙里，外婆赶紧帮我收拾饭菜装好，我又急匆匆赶回学校去上最后一节课，怎么跟老师交代呢？都是一心想去外婆家搞得心都乱了，手脚都慌了！
小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跟外婆去山上趴毛，一大清早就起床，带好一瓶水，一老一少挑着大担子，小笼子，我就是外婆的飞毛腿，哪里有松毛就赶紧报告外婆一声，外婆就大把大把抓趴，我就快速捡松果，捡得起劲儿，数都数不清，渴了我就去找泉水，拿大片树叶兜水给外婆喝，调皮时就追野兔子去，摘猫耳朵吃，吃得吃不得的全往嘴里尝一尝，我说去帮忙的，就是去玩耍捣蛋的。等外婆装得两担满满松毛时，我就吆喝着回家了，我总是跑到前面，跑一段坐一会，总想着抓只野兔回家就大功告成了！外婆还一路夸我勤快眼尖，心里笑开了花啊！跟随外婆的日子什么时候都是快乐的，什么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的，什么时候都是满心的温暖与快活！
外婆，只想属于我一人的外婆，是我生命中的外婆！
夜半三更时，噩梦经常把我惊醒：外婆静静地躺在漆黑的棺材里，如睡着一般慈祥平静，我跪在外婆身边，痛不欲生，嘶声裂肺喊着，外婆啊，外婆啊，你别走啊！你不要走啊！
倘若，倘若，真的不想去倘若，某年某天外婆真的悄悄离我们而去，我真的不敢想象，再也没有那样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再也没有那样祈盼的眼神等待我的归来，再也没有那样无私的爱包容我的一切。。。。。。
前几天，小兵表哥带着儿子，小姨妈带着两孩子，小军表哥表嫂带着他几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都赶去看外婆，外婆还是坐在后门口静静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大大小小一屋子人，估计外婆也分不清谁是谁，就是堆满了笑，嘴角里溢着开心和满足。临走还送我们那么远，每次都要送那么远，看着外婆的身影，我的心一直酸酸地，说不出话来。子孙满堂，四世同堂，最后每天陪伴外婆最多的还是孤独，还是寂寞，还是那可怕的寂静。那只养了多年的猫也不翼而飞了，是猫悄悄老去了，还是耐不住孤独寂寞也跟着去花花世界闯去了？下午一觉醒来，还是不放心外婆，给她捎了个电话。外婆嘴里念叨的还是关于我，叫我放心，别焦心。
在那一个个数不清的白天黑夜，外婆屋里唯一的动响就是几个姨妈的探望和我们的电话声，剩下的就是外婆一个人的世界，一只老鼠蹿出来，或许也是一种惊喜。
外婆，我知道，你天天坐在门口长凳上傻傻地望，痴痴地等。。。。。。
外婆，我知道，妈去武汉，你似乎没了主心骨，没了依赖，你望着相片偷偷抹眼泪。。。。。。
外婆，我知道，你在无常的黑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害怕寂寞，所以你早早就睡了。
外婆，我知道，你辛苦一辈子，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你没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的，但是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外婆，我知道，你这一生最纠结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另外一个人在你生命里可有可无若隐若现变化无常地出现，你为这可有可无若隐若现变化无常波澜起伏。。。。。。
外婆，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过好每一天，健健康康，安安心心。
外婆，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们都会因为有你的每一天，而更加感恩，知足，幸福。
其他，上天自有安排。
（写于214-8-13）
（写于2019元月5号深夜12:00）
每次去照顾外婆，我都摸着她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紧紧抱着外婆的身体。亲到她耳边说：外婆，不要怕，我来陪你。专门来陪你。今晚就在这里陪你睡。
外婆满脸焦虑不安：不忍心呦，我这里这么简陋。你陪我睡我更睡不着。
我就坐着陪你看着你睡到天亮。渴了饿了你跟我说。有尿了我扶你。我故意请假回来就是来陪你。外婆！我不会走。我也不想吃饭。你安心睡，有我在，你别怕！
呼呼的北风刮响黑寂的夜，屋外漆黑黑。安顿好外婆休息，我拿着手电筒去找隔壁罗家村的罗金生罗医生。第一次去不在家，打听一下做事还没回来。狗对我狂犬，我对着狗喝令一声：不要吵！我外婆病了，我来找罗医生。我从小这里长大的。你不认得我么？狗乖乖的。我担心外婆等我太久，赶紧三步作两步原路跑回外婆老屋子里。我穿的一双黑运动鞋，泥土雨水沾满了我的裤腿和鞋子。我踏实多了，对！我是土生土长的外婆家人。喂外婆吃点东西，跟他聊了会儿天。怕半夜三更她又发烧。我又不放心，赶紧拿起手电筒撑把雨伞又去罗家村找罗金生罗医生。还是不在家。我开始急了！罗医生怎么还没回来？去哪了？我看到后门有家灯亮着，即刻上前问：罗医生几时回来？隔壁邻居你应该晓得吧？他看我急切得很，指着祠堂方向说：回来了在祠堂吃饭。我飞快地跑向祠堂找到了罗金生罗医生。我毫不含糊就打断了他的晚餐，拖着他去帮我看看外婆。不去，开点药给我也行。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各拿一种几片握在手里。我又担心外婆要下床拉尿了，气喘吁吁跑回外婆家。那狗也变熟热了，不叫不犬了。
显然外婆睡不着，在等我回来。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眼神满是渴盼期待。靠在床沿，墙壁上，背后给外婆垫了厚厚的棉被。确切来说，那不是一张床，那是两条凳子加一块木板搁起来睡觉的支架。我坐上去吱吱呀呀响动。喂外婆一口一口喝药，洗脸泡脚，按摩外婆摔跤扭伤的腰，贴了两块老虎膏药。外婆！好点没？还痛吗？冷吗？
还有点。好多了。不冷。
我帮你穿两双袜子，新买的厚厚的棉袜，衣服要加一件背毛衣麽？不要。有滚。冇冷。我紧紧地握着您的手，只想暖到外婆的心窝。望着您的瞳孔，我早已泪流成河。但我咬着牙没哭。我笑着陪您聊天儿，看着您满脸精气神：我升腾一锅热腾腾的希望，只要好好照顾好！外婆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定会。我多来陪几次，我细心点儿。姨妈们用心点儿。不就是生病了吗？我哭什么？我害怕什么？外婆会好的。她会好好的。
第二天我就上街买了厚厚的新棉被棉絮两套，盖的垫的。一口气全部换掉了床上旧的硬的老的所有的被子。我帮外婆拍了几张清清爽爽精神的照片，帮洗脸泡脚喂药按摩腰部，垫尿不湿，摸摸外婆的脸，亲亲外婆的脸，亲到外婆耳边说了好多话儿。依依不舍告别外婆将近上午11点。搭班车回吉安上课。
这是外婆病重第一次去照顾外婆。。
第二次……第三次……
再也没有第四回了。
外婆，远在天堂，您冷吗？缺啥您托个梦给我，我捎去给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