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暑假生活化作业》
早上六点多，太阳老早就爬起来，透过浅绿色的窗帘向房间里偷窥。
刘小东四角八叉地躺在单人床上，睡得正香。房间里的旧空调，兢兢业业地为他送着冷风，已经累得声音嘶哑了。身上半裹着的薄被子，大半个垂在地上，等待着主人赶紧拉他一把。
“小东！小东！”
一个像铁锈一样不耐烦的女人声音响起，紧接着推开了门。她是刘小东在铁路上作清洁工的老妈。
“看咋睡的？被子都掉地上了！空调又开一夜？给你说过几回了，咋记不住呢！后半夜里关掉！就是不听！”
“哎呀！别吵！烦死了！”
刘小东含糊不清地应着，翻了个身，扯过被子捂住耳朵。
“就知道吃了睡！睡了玩！哼！那我上班走了！早餐在案板上，记得吃！”
小东妈嘟囔着抱怨，把掉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然后关了门，临走前，不忘叮嘱:
“别忘了写作业啊？听到没有。”
随即，“咣当”一声，带上门，上班走了。
刘小东被妈妈叫醒后，虽然想继续睡，可已经睡不着了。
听到妈妈出门的声音，他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从床头桌子上，摸来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王艺博！是我！你赶紧来吧！俺妈已经上班走了！
…………好好！快点！我等你！”
王艺博，是刘小东姑姑家的儿子，今年十六岁，正宗的中州市人，比小东大三岁。
小东今年小学六年级，正是调皮捣蛋诡计百出，向世界求证自己存在感的年龄。
妈妈和爸爸，托姑父的福，在中州找到了作清洁工的工作，就把他留在老家奶奶身边。而他呢？像终于脱了缰的马一样，正好逍遥自在。
现在，趁暑假，他来爸妈这里团聚。但是，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有限。大部分时间，被留在出租房里，好没意思，还不如家里好玩。
幸亏，这里还有一个学习成绩超好的表哥，可以偶尔一起玩一下。
但是，人家是学霸，自己是学渣，这之间的鸿沟，淡化了一起玩时的乐趣，可也聊胜于于无。
昨天下午，妈妈下班回来时，扔家里一个半旧手机，说是捡的无主货，让他玩。
看着那么老土落伍的手机，并没有让他产生兴趣。
就在他嫌弃地打开手机，胡乱翻看着记事本时。忽然，里面的内容，与大脑间另外的信息，产生了剧烈的碰撞。
一串电火花从脑海闪过，照亮一个新奇的，他从没有看到过的角落。一种意外发现的狂喜，像烟花一样，在心里陆续炸开，刹那间，感觉满眼都是闪光的五颜六色了。
那另外的信息，就是前天晚上，新闻联播里的一则新闻。
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被骗子骗了几十万的事。
刚开始时，骗子说自己是成功人士，要找一个靠谱的女人共度下半生。到了谈婚论嫁后，骗子说来看望女人，给她带来价值不菲的礼品。却因意外的各种原因，被海关误解受困。他身上又没有现金，和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请求女人帮助。一步一步，骗走了女人的半生积蓄。
刘小东当时看着不解，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骗局，她们就会上当呢？
爸爸回答他说，人家那都是写好的剧本，一步一步地演，演得足够真，不由你不信。
这个说法，让小东长了见识。作骗子，还需要剧本？有意思！好玩，也够聪明！
所以，当他看到手机里的那些内容时，鬼差神使，竟与那个新闻粘合在一起。就像两个不同磁极的磁铁，“啪”一声，成为一个整体，产生了化学反应，衍生出一个新物品。
自己也可以根据手机里的素材，写一个剧本，玩一玩嘛！要是做得足够好，说不定也可以得一点小奖励，谁也不会知道！
小东为自己聪明的想法而沾沾自喜。
可是，虽然有这么好的玩法，但自己的写作水平，还是不行的。这方面，还是表哥王艺博更拿手，他作文还得过奖呢！
所以，昨天晚上，他就偷偷的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表哥，央求他今天过来帮忙。
王艺博虽然知道这样做有点不妥，但是表弟那么崇拜自己，竟然把这个有难度的任务，放心交给自己。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辜负他的美意狠心拒绝。
再说了，他也很好奇，想尝试一下，究竟怎样写，才算是剧本呢？说到底，不过是给表弟帮个忙，至于他要做什么，与自己无关。
一个多小时后，王艺博背着黑色书包，穿着白T恤黑短裤，出现在刘小东家的出租屋里。
他这次出来，是向妈妈撒谎说，要完成学校布置的生活化作业，才被放出门的。
看到艺博来了，小东便直入正题，急忙把那个捡来的旧手机，递给表哥。
王艺博扔下手里的书包，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拿起手机翻看着。
…………
妈，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对不起了，妈，在你生了三个女儿后，我没有经过你们的允许，强行闯入你们的生活。让你们想再要个儿子的愿望落空。真的对不起了。
是我不好，老惹你们生气，虽然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但还是要说，对不起，给你们惹麻烦了。
现在，我要把这个错误中止，谁也不再欠你们的。
这个身体，虽然是爸妈给的，但是早在很多年前，已经还给你们了。
现在这具肉体，我有自己支配的权利。
生，我无法选择，死，却可以自己作主！
婆婆，天亮，遇见我，是你们的不幸，遇见你们，是我的悲哀。现在，我把自己，从你们的生活里彻底删除，你们终于解脱了。
从此，你们母子，也该满意了吧？该高兴了吧？祝贺你们的幸福日子要来了。
贺老板，那点工资，就留着给你买药吃吧！”
……
王艺博把手机里的这段文字，反复看了两遍，抬头对身边盯着自己的脸等待的表弟说:
“这好像是封遗书？好像是与婆家人生气了？”
“哎呀，你真聪明，不愧是学霸啊！高！就是高！”
刘小东夸张地学着电视剧中，那些拍黑帮老大马屁的说话口气，冲表哥挺了挺大拇指。
“滚JB，聪明你个头啊？”
艺博被表弟这种生疏蹩脚的恭维逗笑了，亲昵地一脚踹过去。
“赶紧的！你说，想怎么写？”
刘小东听艺博问自己，忙说:
“别球装糊涂了，我要是知道怎么写，还他妈来求你个球啊？昨天，我不是都给你说了吗？你看怎么写合适？我相信你的能力！”
小东说着，把下巴扬得高高的，小胸脯挺得直直的。一副用人不疑的伯乐样子。
艺博略一思索，当仁不让了。
“嗯……首先，咱得把他们的关系图画出来，有纸笔吗？”
“有有有！我这就去拿！喳！得嘞！”小东连续作出太监退下的动作，旋转身体从床头柜的书包里，拿出了纸笔过来。
艺博接过来，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小圈。
“这是这个人，她的信，分别写给了她父母，婆婆，还有老公，以及老板。”
艺博迅速从那个小圈发射出几条线去，分别作了标注。
“她应该还有其他的人际关系，哎！小东，打开通讯录，看看！”
刘小东连忙翻到了通讯录的一页。
两个小脑瓜凑在一起，把手机里的所有信息，通过分析，在纸上绘出一副人际关系图来。
他们初步判断了手机主人的情况，然后根据自己的推测，拟出了打电话需要的身份和场景。
艺博面对着纸上凌乱的线条，像一个指挥员站在模拟地形的沙盘与地图前，冷静地分析着。
“你的第一个电话，必须从最容易的人开始，然后，按照难度排列次序，从易到难开始。”
“你说的没错，我觉得，最容易的人，就是这个。”
小东也像是诸葛附体，与艺博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手一指关系图上的“婆婆”两个字说。
“没错！现在的老婆儿们，对手机一窍不通，并且还很固执，爱当家，还胆小！对于她们，咱得口气强硬，就以…………”
“以公安局的身份，先把人命案直接安她头上，肯定吓晕她，然后再哄哄，俺奶奶，你婆，就是这样，没错！”
“行啊！你！”艺博听小东说的，正是自己想的，一高兴，照他头上亲昵地拍了一巴掌。
接着说:
“然后，就是她老公了！这个，不能吓唬。他的年龄大概像俺爸一样，这种魔头们，精着呢！不能强要他作怎么，要像正常的通知一样，给他一个信息，信不信由他。让他自己去判断。这样可能多少有点希望。”
“对！老大！我不能不佩服你了。像对付俺爸，你爸这类型的人，只能给他出选择题。”
已经完成了两个人物的对话设置，两个人为有如此的默契，深感愉悦，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
“然后呢？”小东说。
“接下来，当然是老板了！不知道他到底欠多少钱，但是肯定欠了。哎！对了，这个电话，要排在第二。我感觉，这个比那个“老公”更容易点！”
小东略一思索。
“我同意，就听你的。”
艺博在纸上画了个箭头，插在“婆婆”两个字的下面。然后接着说:
“现在的老板，不给钱，拖欠工资，都是很正常的。新闻里，不是常有因为工资发生的命案吗？还有跳楼，跳江，爬高压线的。光脚不怕穿鞋的，老板遇见不要命的，也怕！”
“你说的是，可咱也不知道到底欠多少？”
“那这也好办，咱就假装她兄弟或者哥，吓吓他，不提钱数，到底欠多少，老板自己知道啊？”
“对对对！老大！高！高！”
小东连着冲艺博挑大拇指。艺博满意地继续说:
“接下来，就麻烦了，这通讯录里，只是朋友的名字，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关系，是男是女，怎样说话合适？”
“这我想过了，一般情况下，人在外面出了事，陌生人或公安局给她认识的人打电话，也是不知道啊？但是可以在电话里问啊？”
“哎呀！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艺博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刚才小东还夸自己呢！一转眼，这脑子就不好使了。
“对于朋友，可不能抱太大希望。大人们的友谊可靠不住。就拿我爸说吧，他一个朋友来问他借钱，我爸说得比借钱的人还可怜呢！人家走了之后，他还嘟囔说，什么玩意？不说钱就不上门，一张嘴除了钱不说别的，他奶奶的！小东，你说他们都怎么了？平常还教咱要怎么怎么，看看他们自己干的事，咋好意思教咱？”
“哎！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小东故作高深的一声叹息，一副什么都懂，比艺博知道的多的样子，像怜悯一只小狗一样看着艺博。忽然想起，自从他进门，还没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呢！
“哎！对了！辣条！要不要？”
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柜上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辣条凭空一掷，艺博伸手空中一捞，接住了。
…………
经过两个人的通力合作，基本设置，都已完成。
为怕打电话时大脑短路，他们又把该提什么问题，说什么话，都一一罗列在纸上。
看着三页布满手写体的稿纸，两个人心里充满了成就感。想不到，在自己的手下，也会产生一个完整的故事。
接下来，就是验证奇迹的时候了。
小东让艺博来拨打电话。艺博虽然很满足自己的创作，但是，他还记得初衷，自己是在帮助小东。
所以，坚决地推辞。
无奈，小东自己准备拨打。正在他要按下“婆婆”的号码时，忽然想起，她们如果真的相信了，那么钱寄到哪里呢？
太疏忽大意了，没有银行卡，这一通力气，不是白费了吗？可是小东自己才小学六年级，根本没有银行卡。
看到小东懊恼的样子，艺博心有不忍。他也不想看到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没有了去检验的机会。
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存红包的银行卡号，无偿贡献给小东暂用。
小东也够义气，豪爽地说:
“放心，不会白用你的卡，也不会让你白费力气，如果真的成了，算你一半！”
客气话不多说，小东拿过那个旧手机，给“婆婆”拨去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好像没有人接。
两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再打。
通了！谢天谢地！两个人敢紧凝神屏气，把写好的草稿放到面前，小东深深一呼吸，压低了声音，把稚气的童声隐藏好。看了一下台词，心里默念了一遍，再说出来。
“你好，我是南京市浦口区公安局的民警。请问？你是李兰花的婆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拘谨不安的声音。
“是，是，我是！”
…………
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一听“公安”两字，先乱了方寸。
至于他们选择冒充南京公安，而不是其他地方，主要是不敢说的太近，而自己刚好与江苏省毗邻，根本没有考虑的太多。其实，湖南湖北，以及其他地方，也都可以。
电话里，小东不敢多说，怕自己说露了嘴，更怕装的时间长了，声音恢复原样。所以，匆匆说完，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两个人如释重负，一下子放松了。开心地相视一笑，
万事开头难，第一个完美表现，第二个，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紧接着，拨打了第二个电话“老板”。
…………
电话正在通话中时，门口忽然响起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不好，有人来了。
两个人急忙挂断电话，拿起早放在身边的书本。
门开了。是小东爸爸，回来做午饭的。
一看外甥艺博也在，便热情地说:
“博博，你啥时候来了？”
艺博可是个礼貌有眼色的孩子，看到舅舅回来，马上提了书包，准备告辞。
“舅舅，我今天来，是找小东作调查的，那是我们的生活化作业，我该走了！”
“那怎么行？该吃饭了！就在这里吃！”
“不行！早上来的时候，我跟我妈说过了，要回去！”
小东此时，已经趁爸爸和艺博说话的功夫，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装进了书包。他在心里懊恼，这个电话，连银行卡号都没来及说，算是白打了。
然后走过来，假惺惺地做出有礼貌的样子，要送艺博下楼。
两个人在楼梯口悄悄约定，明天早上再来。
小东爸爸感觉有点意外，儿子向来读书不肯用心，三遍五遍催都没效果。今天怎么了？没有人催，竟然和艺博两个人学习到现在？
真是不可思议！不由摇了摇头，自去做午饭了。
第二天，艺博又要出来，妈妈不同意，让他在家写作业。小东打电话给艺博，转告姑姑，说自己作业不会做，想去找艺博辅导，又不熟悉路。请艺博来自己家一起写。
姑姑答应了。
很快，两个人又聚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创意游戏。
今天，艺博也在小东的怂恿下，扮演一个助人为乐的大学生，给手机主人的朋友，打了电话，过了把瘾。
正当他们准备拨打那个叫“三姐”的号码时，“咣当”一声，门被重重推开了。
是满脸怒气的艺博妈妈。
两个人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边的稿纸已经来不及收拾了。
原来，艺博妈妈昨天在电话里，听哥哥夸奖儿子来着，很是诧异。
今天，小东又打电话找儿子。自己的侄子有多调皮，她可是知道的，儿子和他在一起，会干些什么？她总不放心，所以，就后面偷偷跟来了。
来后，站在门口听了许久。谁知道他们竟然这样胡闹，就愤怒地推门而入。
至此，艺博的生活化作业，也算被迫强制结束了。
两个人分别获得一顿臭骂的奖励。
至于他们的作品，还有那只惹祸的旧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被投入垃圾桶。
时间过得飞快。两个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在无人的私下里，艺博神秘地悄悄冲小东伸出三个手指。附以口型，“三千！”
小东心领神会，眼睛里，迸出惊喜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