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宾馆的沙发上，眼神有点茫然的小书坐在那里，他习惯的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拿起沙发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张脸会再次出现在视野里面。
小书已经毕业很多年了，这次应邀参加同学聚会。许多年的忙碌过去，曾经稚气的面孔都多了成熟，些许的白头发散落在这些看着似乎还年轻的面孔中。一帮人热热闹闹的聊着，彼此问候。
就在小书和几个老同学觥筹交错的时候，忽然一个甜美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迟到了！你们都开始很久了吧！"
小书愕然的回头，那女孩齐刘海，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满脸笑意的朝他们绽放过来。
"呦！是小琪啊！快来快来，这次在名单上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嗨！本来挺忙的抽不开身，正好有个事儿路过附近城市，我就直接过来了！老同学们真是好久没见你们了！"
"是啊是啊，别光站着啊，快来坐这边，今天得好好喝一杯！"
小书脸上的笑容像凝固了一样，站在那里忽然不知所措。这个曾经烙印在心里深处的脸，忽然从放佛被遗忘的尘埃中闪现出来，震的他无法缓过神来。
"小琪啊，现在在哪里呢，这好多年没见了！"
"是呀是呀，毕业都十多年了呢，可不嘛！我毕业后就回老家了，当了公务员！"
"呦，这可是挺不错的，轻松稳定！"
"混口饭吃呗！你们咋样呢，看着都成熟了呢！"
"嗨，哪像你小琪啊，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大家伙说对不对！小琪，孩子多大了，怎么没带过来！"
"我还是单身呢！嘿，人丑找不到对象！反正也不着急，哈哈！"
"你这也太谦虚了！小琪可是我们的班花呀，来来来，大家伙儿和班花一起喝一杯！"
"来！干一杯！"
小琪站起来，端着个酒杯，一饮而尽；有少许的酒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一直到脖子才停止。
小书的脸上还是挂着笑，木然的随着大家一起干杯，他的眼睛渐渐的眯起来，他看着那酒停止的地方，那脖子白皙细长，他放佛又看到那酒滴又往下流淌到了锁骨上。这里，曾经有他深深的吻痕。
聚会的房间里热闹无比，小书忽然觉得有点儿气闷，他悄悄的从酒桌退了下来，做出掏烟的姿势，然后走出了房间。
这盛夏的夜里，海风吹拂着他略微迷醉的双眼。
"哒!" 打火机响起，一支烟燃了起来。小书习惯性的摸了下手机，打开一看，有个同学群建了起来，他被拉进去了。他又扫了下群里的成员，不自觉的点开那个头像，看了下面添加好友的按钮，手动了几次，依然没有按下去。
小书往前走着，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就叫了个车，直接回酒店了。不久群里有人在发消息，小书去哪里了，他也没回。
在酒店的沙发上，他使劲的伸了伸腰，然后又打开酒店留下的几瓶酒，看也没看就倒起来，然后咕嘟咕嘟的灌了两杯。
本来就微醺的他，酒劲儿一下子上来了，感觉再也不想动弹。他沉醉的眼眸里，有些许迷惑蒸腾出来，这是何年何月了，那时候又是何年何月了，怎么忽然间，又发生了交集？
他迷迷糊糊的闻到了一股焦味，愣了半分钟，猛然清醒过来，立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手中的烟屁股上啥也没有了，而沙发上却有一个明显的小洞。
"该死！"
他手忙脚乱的弄了点儿水过来，往那沙发的黑洞里灌。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在他的周围，小书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走到了窗前。
这层楼挺高的，俯瞰下去，这座海滨城市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熟悉的手机声响起，小书看是陌生号码，皱着眉头滑通了。
"小书，是我琪琪！喝多了，我从班级群里看到你的电话，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 好，你现在在哪里。"
2.
出租车快速的行驶着，小书旁边的小琪，有点儿无力的靠在车窗上，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很差。
小书低着头，鼻子里满满的酒味儿，都是从小琪身上散发出来的。
"怎么会喝这么多？"
"看见你们开心嘛，就多喝了点儿！"
小琪的声音有些含糊。
车到了，小书馋着小琪，感觉她几乎是勉强走着，随时都要醉倒在地的样子。
"哇！" 还没走几步，小琪忽然用手捂住嘴，挣脱小书就蹲在路边呕吐起来，她的身体小幅度抖动着。
小书皱了皱眉头，也蹲下身来，轻轻的拍着小琪。等了许久，发现小琪好了一点儿的时候，他又重新搀扶起她，一点点的走向旁边的旅馆。
好容易刷开了房门，小书松了一口气，他把小琪靠在沙发上，看着小琪闭着眼睛迷糊的想要睡过去。
"喂！有热水吗送来一点儿。"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没有现成的热水，但是房间里有热水器可以自己烧开的。"
小书挂掉电话，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才看到一个水壶，他把水壶洗了两遍，然后先烧开一壶倒掉，又拿几瓶矿泉水放进去重新又烧开。
瞅了一眼小琪，他拿出一些湿巾把小琪的脸擦了擦，然后给她摆了一个好的睡姿，又在几个枕头里挑了两次，选一个相对柔软的垫在小琪的头下。小琪的头发有些凌乱，他拨弄了几下，把盖住眼睛的部分都弄下来，然后捋整齐了。
看着这张脸，小书不自觉的呼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拿起了电话。
"你们这里有没有酸梅汁？"
"有的先生，我们给您送过去！"
"好，辛苦了。"
很快两瓶酸梅汁被送了上来。小书放到桌子上，又去洗浴室试了一下水温，回来看到小琪还是兀自不醒的样子，就又拿起了一床薄被，放了一小半在小琪的身上。
"叮铃铃！"
小书边走向卫生间，边滑通电话，笑着说道："这么晚了还电话过来，孩子睡了吗？"
"刚哄睡，今天他淘气。你那个同学聚会怎么样，啥时候回来？"
"还行吧，就是大家聊聊喝喝酒，热闹热闹！回去的话，我看看...后天吧，后天就回去了。"
"嗯！别喝太多啊，聊聊天就行了，少喝点儿！"
"嗯，那肯定。"
挂断了电话，小书在马桶盖子上坐了下来，他随手把门一关，然后点了一支烟。那烟雾飘起来，在小小的空间里，迷了他的双眼。小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像空了一块儿，漂浮没有落定的地方。
房门轻轻晃动了一下，小琪露了个头进来，有点儿歉意的说道："在外面抽呗，没事儿！"
"你醒了？"
"嗯，刚才你电话响，我听着就醒了。孩子多大了？嗨，你别坐里面了，出来说呗！"
"行。"
小书犹豫了下，也没灭掉烟，拿着就出来了。
"孩子快6岁了，有点皮... 对了，听你说，怎么还没结婚吗？"
"离过一次，遇到家里也有些事情我一直在忙，反正这几年就过来了，一直单着了。"
"喔，是这样。"
小书点点头，又说道："你晚上订酒店了吗，还记得是在哪里的嘛？"
"今天来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定。你这里能不能收留我一宿啊，我看这床还挺大的，你介意不介意。"
小书愣了一下，不禁笑了一下，说道："哪能介意，你住床上吧，晚上我睡沙发！"
"要不我睡沙发吧！"
"我来吧！你安心睡觉。先去洗个澡吧。"
小书又到洗浴室仔细看了下，不放心的又试了下水温，才朝小琪点点头。他又把床上的几个枕头都弄走了，留了一个最软的放在床头的中间位置，把一床被子当褥子，又把另一床被子整齐的叠在上面，留了一个角出来。
小琪愣了一下，看着小书熟练的做着，问道："你在家经常叠吗？"
"啊？你还没去洗？嗨，也没有，忙得很，不怎么弄。"
小琪点点头道："以前我好像是这么给你叠过！"
"嗯... 那个快去洗吧。对了，你先喝点热水吧，还有酸梅汁你喝点儿解解酒。"
小书倒了一杯热水，又拿一个干净杯子来回冲了几次，递给了小琪。然后拧开了酸梅汁的盖子，等小琪喝了半杯热水后递上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你先洗澡把，这个酸梅汁有点儿凉，你刚喝了热水再喝估计会不舒服。嗯，一会儿出来了再喝，主要是解酒。"
"嗯。"
小琪点点头去了洗浴室。她在镜子前缓缓的脱下了连衣裙，那胸口部分赫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和浑身的雪白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看着自己，睫毛忽然抖动起来，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3.
小书坐在沙发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忍了几下，还是点起了一支烟。
吐出一个烟圈，那烟雾轻轻的往前推着，似乎幻化出一个朦胧的世界。
他和小琪认识是蛮久了，在那封存的记忆里，他们一起上自习，一起去陌生的地方流浪，他记得和小琪第一次亲吻的场景，他紧张得不能行，在一个宁静的夏夜，他颤抖着把双唇印在了小琪的脖子上。那应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正当他思绪飘飞的时候，洗浴间的门打开了，小琪裹着浴巾，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
小琪还是那么美，只是在小书心里，却像是一个珍藏许久的玩具一样，有些怀念，又有些沉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洗好了？"
"嗯。你要不要去洗啊？"
"我回来就洗过了。小琪，你一天也累了，早点儿睡吧，一会儿我把窗户开会儿，散散味儿。"
"没事儿没事儿... 那个，小书... 当年我不告而别是因为..."
"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我一直没有怪罪你其实。"
小书打断了小琪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又确认了下床是干净的，朝小琪点了点头。
小琪有点失落的坐在床头，她垂着头，短发斜下来还是遮住了眼睛。
"时间过的真快，我的脸上都有很多斑点了！"
小书这才留意到，小琪已经卸了妆，在她美丽的面孔上，一些暗斑散落着，仔细看还是很明显。他又仔细看了小琪的脸，眼袋也是蛮明显了，只是化妆后给遮盖了。此刻，小琪就像一个返璞归真的人，可是他觉得，这反而离自己的记忆更近了一些。
"你还是像当年那么漂亮！人到中年嘛，难免的，我也有很多色素沉淀，正常，平常看不出来的。"
"是嘛！"
小琪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
"你有没有感觉好点儿？这会儿还头晕吗？"
"洗个澡好多了！舒服很多！"
小书笑着拿起酸梅汁，拧开了递给小琪。
"解解酒吧，这效果也没那么显著，比没有好。喝完了就好好睡一觉。"
"嗯... 小书，你变了。"
"嗯？"
"你变得比以前沉稳多了，你的样子倒是没有太大变化，看起来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嗯... 都进入社会很多年了，总归会经历很多... 你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是怎么了?"
"我爸爸生病了，蛮重的病，这些年基本都围绕着这个转了。"
"嗯，现在好点儿了吗？"
"就那样呗，我爸自己都放弃了，现在只是延缓时间罢了。"
"嗯，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个事，钱够吗？"
"够的够的... 想着很多年也没联系到你了，所以就没跟你说，我自己也能照顾过来的，这也很久的事了。我现在其实也看开了，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尽力就好..."
"嗯嗯，有需要的话跟我讲，我能帮上的会帮你的。"
"嗯... 有机会会跟你说的。唉，不说这个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小书重又回到沙发上，他看着坐在床上拿被子随意遮盖的小琪，心里有些唏嘘。
"正常轨迹吧，工作学习，结婚生娃，挺平淡无奇的，也算蛮顺利，没碰到大的波折。就是太忙了，基本都是放在工作上了。"
"嗯，还是要保重身体，少喝点儿酒。"
"嗯嗯。"
小书忽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聊什么了。他有些茫然，看着小琪的脸，似乎这是让他激动期待，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去卫生间抽支烟，小琪早点儿睡。"
小书轻咳了一声，就要起身。
"小书..."
"嗯？"
"我... 我有些东西给你看。"
小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在自己的肩带包里，抽出了一个信封，那信封厚厚的，表面暗黄；她笑着把信封递给小书。
"这是？"
"你打开看看。"
小书疑惑的打开了，一叠淡蓝色的纸笺呈现在眼前；那纸笺上，一行行秀气的字体放佛被检阅的士兵整齐的站立着。
一张一张的抽开来，这里面记录着小书曾经写给小琪的情书。
小书忽然间就处在了一个时空中，那天是蓝蓝的，风是和煦的，他在校园里匆匆的走着，手里紧紧的揣着一个信封，当他把那寄托了思念的信投递到熟悉的邮箱里的时候，他满含期待的笑了，他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那信封会有多久能到达小琪的手中。他每次也在期待着，小琪的回信，他每一周最开心的就是小琪寄过来的回信。
小书手里的纸笺很多张，他一张一张的翻着，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朦胧了自己的双眼。
他感觉到有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
"小书，我... 好想你。"
小书放下了信封，转身抱住了小琪，他的眼睛依旧朦胧，那泪水滑落，滴在小琪的脸上；他俯下头，茫然的去亲着小琪，放佛这样才能把心里的一些情绪给疏散掉。
4.
清晨的阳光洒落进来，小书觉得有些刺眼。
他从床上醒过来，感觉头沉沉的。他忽然觉得屋子空旷极了，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冲了个澡，他感觉清醒了很多。他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看到了那遗落在桌子上的信封。
他抚摸着老旧的信封表面，怔怔的看了许久。
他接着坐回了沙发，想了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里是航空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需要改签一下飞机票。"
"好的，请提供您的身份证信息。"
"... 稍等下，我一会儿再打过来。"
"好的，欢迎来电。"
小书放下电话，忽然一股忧伤袭上了心头。
他把身子折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又把头埋在了双手上，深深的，深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