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如期而至，甲和丙在上次的空间站等待 A。A 来了，远看去他的飞船小巧而精致，像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漂浮在虚空中。A 带领甲和丙上了飞船，二人穿上专门设计的航空服。飞船有一栋房子那么大，但形状和空间可以扩张和收缩，空间内看不到设备，便如普通的房间一样。

A 叮嘱甲和丙：“如果看到的情景太冲击，你们就闭上眼睛。你们的头盔上有一个过滤控制，你们也可以过滤一下视觉信息。”

飞船启动，窗口瞬间黑了下来，柔和的灯光在飞船内亮起。这是虫洞旅行。 甲只感到有些异样，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自己全身最细微的物质都在微风中摇摆。而自己的思维如同在巨大的黑暗房间中点亮一盏盏灯，随着光线所及，空间越来越大，漫无边际，但每一毫米都清晰实在，甲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那是孩童看到一群流星划过天空，不，应该是盲人忽现光明的感受，比之还要夸张千倍。

A 的声音响起：“你们可以试试思考一个数学问题，或者物理问题。” A 的声音中有和蔼的笑意。

甲听从 A 的建议，尝试在脑中用遍历法计算质数，他惊讶的发现，他轻松找出了1亿以内的所有质数。他不是计算，仿佛在思维中看到了每一个质数。

A 的声音响起：“智慧人类的思维能力，很受物理环境的影响。当然，这种旅行中物理环境的变化，对你们还是会有冲击，尽量要慢慢适应。从种群来看，更不能粗暴灌输，而是只能一点点开拓自己的思维能力。”

飞船窗口再次亮起，飞船内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窗口外光线并不强，透过头盔的目视镜，甲看到外面是一个辽阔的星系，点点的行星镶嵌在宇宙的背景上，由于离得近，一些星星在缓慢的移动。绚丽的星云像是一副宏大的壁画。

甲很奇怪，难道不降落到某个星星上？

A 猜到了甲和丙的疑问，说到：“1 就在那星云里，对先知人来说，物质形态是次要的，他们随意呈现形态，他们中意的尺寸是中等恒星那样大小。”

甲和丙震撼无以复加，开始明白何以先知文明要与自己隔离。那星云壁画中开始闪烁，呈现出一个人形，和瓦塔人的提醒体型相似，人形越来越清晰，渐渐定型，如同一个动画中的人物，眉眼纤毫毕现，惟妙惟肖。从透镜中看去，仿佛一位朋友站在眼前。

一个声音响起在空间中：“欢迎你 A，也欢迎你们甲和丙，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我们的世界。”

A 回答：“非常愉快再次见到你，亲爱的 1。 小乙在你那安好吧？”

1 的声音响起：“他很好，一会他随你们回瓦塔。” 随后小乙的声音响起：“甲、丙，抱歉我所做的事，瞒着你们。” 

丙问 A，我们的声音能够传过去么？ A 点头示意可以。 丙对小乙说：“小乙，该我们瓦塔文明对氟米说对不起。”

A 对 1 说道：“我们发现报应计划后，认真研究过，超知社会非常理解氟米、小乙还有先知社会的态度，痛苦和罪恶都不该在宇宙中肆虐，从人性上看，我们高级文明应该施以援手。但正如大外交失败所获得的教训，这种援手在伦理上缺乏合理根基，在功利考量上达不到预期效果。”

1 的声音响起：“亲爱的 A，你所说的，先知社会都同意啊。 你们在理智分析上，远超我们。我们只是从良知本能出发，认为生命不该有太多痛苦，也不该有互相倾轧的罪恶。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既然理性告诉我们，不可援手，不可消除痛苦，我们同意。但宇宙中初级文明越来越多，更多的原始文明如炼狱一般可怕，人类自发的罪恶带来的痛苦远超自然带来的，既然宇宙中有我们高级文明，就不该容忍。”

1 的声音稍微高了起来：“正如氟米最后的诉求，也许我们不能停止罪恶，但我们可以惩罚罪恶。善恶应该有报应。”

A 问道：“这种报应体系，会干扰到原始文明的发展。这种规律被察觉，原始文明会出现与其科技不相符的道德现象，其实那都不是道德，而是生物反应。不杀人并非出于文明，而是如同靠近火会烫伤的记忆反应。”

1 点点头，认可 A 的说法。1 说：“是的，小乙所设计的报应体系，干扰了原始文明的发展，带来了无法预测的风险。 我们同意停止这个报应体系。”

A 如释重负，但 A 和甲丙都知道，1 肯定还有诉求，否则这次见面就没有必要了。

1 伸手一拉，其背后出现一个人影，是小乙，小乙虽然远在天边，但也清晰无比，应该是 1 做了处理。1 说：“小乙，你讲讲更新的计划吧。”

小乙的声音响起：“我们依然认为，善恶应该有报，善恶的标准如此清晰，低级、中级和高级文明每个人都知道。杀人、暴力、凌虐这些有意对人类施加的恶行，宇宙中所有文明都明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辩解。”

“既然原始文明察觉报应体系的存在，会影响文明的发展。那么我们就不让他们察觉，但继续运行报应体系，不为了纠正恶人之行，但要惩罚，要追索一个公平。罪恶之人的狞笑，不该得意洋洋。罪恶之人不该享有祥和的一生。公平和正义，应该是文明的底线。”

甲和丙聚精会神，但想不出小乙会提什么计划。 A 面色平静，也许已经大概知道了。

小乙继续说：“先知和超知的能力，已经可以在本宇宙中创建宇宙，不管是数字虚幻的，还是现实复制的。我们希望创造一个小宇宙，所有文明中的作恶者死后，都在小宇宙中复制并复活，在小宇宙中我们对其施以相应的惩罚。这种惩罚不是为了教化，不是为了警戒，仅仅是为了正义，所以这不是法治体系下对人规训的监禁，而是真正的痛苦惩罚，但这种肉体惩罚也并非如原始社会肉刑那样的威权宣誓，复活的作恶者也并不知道有权力在操控，他们会以为这是自然规律。罪人在人造小宇宙中的复活，是化身，无关任何现实世界，但那罪恶之人的精神是原封不动的复活。所以，不影响实际文明，但惩治和报应，对罪人如约而至。”

甲心里想，这不就是宗教中的地狱吗。

小乙仿佛回答甲一样，说：“这个小宇宙，就是惩罚罪恶的地狱，但无人知晓，并不警示。”

甲仔细想了想，其实小宇宙中的那些罪人，毕竟是复制复活的，虽然带着罪人全部的记忆，但到底他还是不是罪人本人，这都很难说，要看我们如何定义人的本质。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谋求正义的方法，最少是对高级文明的一个安慰。

A 点点头，看了看甲和丙，甲和丙也都点点头。

1 的声音响起：“小宇宙我们来创造，善恶标准和惩罚规则由你们超知来定，监控和运行就由瓦塔他们来执行吧。”

A 说道：“同意。” 甲和丙也说：“同意。”

1 的形象逐渐暗淡下去，1 离开了，会面结束。1 的声音远远传来：“朋友们，再见。”

小乙出现在飞船中，站在甲和丙旁边，他显得疲惫，仿佛走过了1万公里。在他的脸上，甲看到了氟米的轮廓，氟米的神情，听到了氟米的声音：“我不信死无报应。”

回程路上，甲突然问 A：“超知文明是否能肯定，我们的宇宙不是其他文明创造的小宇宙，也不是其他文明创设的地狱？那些痛苦也不是为了惩罚而来？”

A 坚定的回答：“我们肯定。”

“即便是，罪恶也要得到惩罚，哪怕是陷入轮回。” 声音来自小乙。

甲不再思考，思维进入一种宏大的愉悦状态，他继续计算所有的质数，他要算到100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