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俊     2010-5-27

每当风清日和、心境平适之时，心底生发出的向往，就是去杜甫草堂走一走、看一看、坐一坐。前几年因为门票价格不菲，不敢多去走动，有了免票的资历后，这两三年里去的多了些。

杜甫心系苍生，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天下情怀和人生抱负。但他仕途不顺，科举之路不通，求官之路坎坷，仕途屡遭失望，凄凉惨淡。小儿子因贫困饿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杜甫又是一重大精神打击，生活的重担残酷地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后左拾遗官职被贬，又逢安史之乱，走投无路，不得已旅居成都，方留下了传扬后世的杜甫草堂。

中国的文人和士大夫，都有济世英雄情结，从杜甫的一生，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人生缩影，即那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爱情怀和济世热情。因此，后世的人们对杜甫以及杜甫的诗才能感受得更切，体味得更深，因而杜甫草堂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既瞻望杜甫、又抒发自己感慨情怀之地。

杜甫在成都的几年(公元759-765年,48岁-53岁)，是相对平静、稳定的几年，也是他的诗歌创作的一个高峰期。

759年末，杜甫一家来到成都，《成都府》是入乡之作。此诗真实地刻画了杜甫初到成都时喜忧交集的感情。诗人将自己初到成都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迤逦写出，明白如话，却蕴含了深沉的情思，风格古朴浑成。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

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

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

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诗人遥望星空，愁思怅惘，最后也只能自宽自慰。没有欣喜若狂，也不泣血迸空，舒缓和平的字里行间，寓含着一股喜忧交错的复杂的感情潜流。

“浣花草堂”，俗称“杜甫草堂”。这座朴素简陋的草房，使杜甫一家人的生活暂时得到了安宁，杜甫每天都可以与妻子儿女生活在一起，重新获得了天伦之乐，离开了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生活，目之所及都是美好的景象。蜻蜓翩飞沉浮，荷叶田田，芦花曼舞，杜甫陶醉在浣花草堂美好的时光里，写出了许多清新优美的诗篇，这些诗句就像清澈的浣花溪水一样汩汩流淌出来。杜甫流传下来的诗作1400多首，其中240多首，如《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登楼》、《蜀相》、《江畔独步寻花》等就是在草堂写的。

760年的春天，刚安顿下来的他探访了诸葛武侯祠，写下了《蜀相》这首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诗人经过四年的流亡生活，来到了不曾遭遇战乱劫难的成都郊外浣花溪畔，在亲友故旧的资助下建起了可以暂栖身的草堂。饱经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忧患的诗人终于获得了一个暂时安居的栖身之所。时值盛夏，身居江水清澈、恬淡优雅的浣花溪畔，诗人面对眼前清净自得的生活，愉悦之情不免流之于笔端，遂成一首咏怀之作——《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现在的草堂，十几年来扩容了很多，已是一个很大的公园，和外围的浣花溪公园连成一体，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杜甫的“千诗碑”已初具规模,镌刻国内诸多书法家的风格迥异的作品，是当今的浣花溪一道书法诗词文化风景线。几年前已经立起了“春夜喜雨图”雕塑，去年来草堂，又看到溪水旁增设了这首《江村》意境雕塑(杜甫草堂已成为我心里一个清净神圣的地方，凡有能够闲下来的假日，我都想来这里走一走，坐一会儿，就是想走近杜甫的草堂，使自己的心灵得以濯洗。现在，每天来瞻仰杜甫的外地人熙熙攘攘，但他们的脚步大都是急匆匆的)。

还是这一年，杜甫还曾经给草堂邻居黄四娘写了一首诗：

《江畔独步寻花·其六》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黄四娘家住浣花溪畔，喜欢种花的黄四娘可能没想到，正是由于她的生活情趣，也正是她恰好成了诗圣杜甫的近邻，而杜甫在某年春日，恰好看见她家繁花一片，又恰好诗兴大发赋诗一首，于是黄四娘在毫无察觉中，也成了流传后世的人物。这首诗现在刻在草堂里的一块圆石上，时有牵着孩童的家长在这里驻足，教孩子咿咿呀呀的念出石上的诗文，也成了一道小小的风景。

公元761年春天，杜甫在草堂亲自耕作，种菜养花，与农民交往，对春雨有着很深的感情，阳春三月，一场绵绵小雨，诗人写下了《春夜喜雨》的千古佳作：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一年的某一天，当地的县太爷崔明府亲临浣花草堂，拜访大名鼎鼎的诗人杜甫。县太爷的到来，让杜甫喜出望外，随即兴赋诗一首，这便是著名的《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这首诗算是杜甫诗中少有的非常开心的了。 草堂的南北四周都涨满了春水，风景优美极了，平日里呢，这里也很少有人来，只有鸥鹭鸟日日结队飞来。老夫不曾为访客扫过花径，今天您到访，我特意为您洒扫一新，这柴门也不曾为客人开过，今天为您打开。可惜我这个草堂离集市太远了(草堂现在是在一环内，市中心，但当年杜甫居住时可是郊外)，买东西太麻烦，所以盘中没有好菜肴，家底太薄也只有陈酒招待了。你若愿意的话，我隔着篱笆把隔壁的老翁唤来，咱们喝个尽兴！

杜甫居住在浣花草堂期间，诗如泉涌，信手拈来，仿佛一首首优美的田园交响曲，唱响在天府之国的浣花溪畔。

761年，杜甫还写过一首著名的《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761年的春天，得旧友成都府尹严武的相助，在成都浣花溪边搭起了一座茅屋，总算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不料到了八月，大风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诗人长夜难眠，感慨万千，写下了这篇脍炙人口的诗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写的是自己的数间茅屋，表现的却是忧国忧民的情感。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762年冬季，唐军在洛阳附近的衡水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东京洛阳和河南郑州、河南开封等地，当杜甫听闻消息后，欣喜若狂，作了生平第一首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但是，杜甫并没有因为官军收复了河南河北而顺利回到长安或洛阳，依旧像一叶浮萍，漂泊他乡……

公元762年，成都尹严武入朝，蜀中发生动乱，杜甫一度避往夔州，翌年安史之乱平定，再过一年，严武还镇成都。杜甫得知这位故人的消息，也跟着回到成都草堂(764年春 52岁）。

764年春，杜甫携家人再次回到成都后，给严武做节度参谋，生活又暂时安定下来。这时他的心情特别好，面对草堂生气勃勃的明丽景象，情不自禁，写下了一组即景小诗。兴到笔随，事先既未拟题，诗成后也不打算拟题，干脆以“绝句”为题，其中最有名的是这首：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764年，诗人客居成都已是第5个年头。本来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可十月便发生了吐蕃攻陷长安、立傀儡、改年号，代宗奔逃陕州的事；不久郭子仪收复京师。年底，吐蕃又破松、维、保等州（在今四川北部），继而再攻陷剑南、西山诸州。杜甫又羁留下来，《登楼》就是这

时所写。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764年春，作《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曹霸是与杜甫同时的著名画家，杜甫对画家高超的艺术才能进行称颂，亦述及家世。此诗反映了杜甫的艺术修养与重视写神的审美追求。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犹尚存。

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765年，严武忽然去世，杜甫一家失去依靠，不得不再次离开成都草堂，乘舟东下，在岷江、长江一带飘泊。这首《旅夜书怀》是杜甫乘舟行经渝州、忠州时写下的。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远处，星空低垂，原野辽阔无边；近处，明朗的月光下，江水汹涌澎湃，奔流不息。这难免使诗人感到，在这样的境遇中，一叶小舟显得何等孤单、渺小，它的命运简直可以听凭大自然的摆布；而江水的奔流更使他联想到时光的迅速消逝……

诗人这时已到垂暮之年，他的好友李白、房王官郑虔、高适、严武等在近几年里相继去世，使他的孤独感与日俱增。现在，“五载客蜀郡，一年在梓州”（《去蜀》）的生活刚刚结束，而将来的生活如何又难以预料……

杜甫这次离开成都的浣花溪草堂，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