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姜老太会一直和我们同在。
by 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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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钟，窗外一片静谧漆黑。
七十二岁的姜老太没打开床头灯，摸黑悄悄的起身。可没料到老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是吵醒了身边的小姑娘。
姜老太沉默着，始终没有回头，自顾自下床摸索到鞋子穿上，起身走向黑暗处。
年轻人贪睡，被吵醒的小姑娘依旧睡意朦胧，却也不忘探手打开灯为她照亮，叮嘱道外婆，可别摔着，嘟囔着翻了个身子，续上未完的美梦。
“砰!!!”东西落地那笨重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笨拙的老太真不让人省心。厕所有积水，姜老太脚底一滑，像木偶松了线，整个人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到声响，小姑娘吓的坐了起来，立刻爬到床边，望那头瞅。来之前妈妈叮嘱过千万别让外婆摔倒，这一摔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姜老太了。
姜老太知道吓到了小姑娘，忙挥挥手说没有的事儿，忍着疼痛，颤颤巍巍站起来，一步一挪回到床上。
她转身眯着皱纹横生的老眼，慈祥的告诉小姑娘，乖，别担心，刚才外婆没有摔倒，只是弯腰捡东西，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
听到姜老太的解释，小姑娘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伸手搂住姜老太的脖子，安心的进入了甜蜜的梦想。
第二天早晨，姜老太曲腿半跪在沙发上，隔着玻璃，探头望着窗外的街景。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种糖果、贴纸、灯笼的摊子也出来了，街道一片热闹非凡。
姜老太痴痴傻傻的看着窗外，可是却出不去。女儿上班前特意叮嘱过，这白天千万不能出去，街道正人挤人，生怕她再摔一跤脑溢血出事儿。
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搭上姜老太消瘦的肩膀，外婆陪我看电视节目吧。小小的她坚定的告诉自己，要听妈妈的话，不能带外婆出去。
姜老太转过头，患了白内障眼睛浑浊的望着小姑娘，那渴望的目光让小姑娘浑身不自在，索性对她置之不理，拿起遥控器换台。
过了许久却发觉自己的背被炙烤的愈来愈发热，一回头姜老太还是入定般一直望着自己。
最终小姑娘还是妥协了，偷偷带着姜老太去了最近的集市。她拄着拐杖走的缓慢，却难掩愉悦的情绪。小姑娘则在旁边为她清道，生怕她错不及防跌倒，自己对妈妈没法交代、罪该万死。
最后，姜老太在街道挑了两个灯笼带回家。
别说姜老太上了年纪，眼光还真是不错，中意的灯笼是做工最为精巧的两只，小姑娘帮她挂上在房门两边，新年图个喜庆。
一年的尾声，总是该有个喜庆的终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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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太生养了四女一仔，做姑娘时脾气火爆，做了娘更是厉害。孩子要是不听话，那可是真的要拿门后备着的的细枝条往身上抽的。犯了错，必须打到哭嚷着喊改才肯罢手的。
等有了孙子，惯例的隔代亲，可她虽然疼爱却也不溺爱。
小孙女对姜老太唯唯诺诺那可是有原因的。
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调皮。那年冬至，姜老太正在包饺子，小姑娘时不时钻进厨房偷偷抓一把揉好的饺子皮，攥在手心里玩。
姜老太心里有数，发现肉馅多了，饺子皮不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她生气的揪着小姑娘的耳朵，故意吓她，说饭不够吃了，要把她和饺子一起下进锅里煮。这可吓坏了小姑娘，哇哇大哭，结巴着讨饶说再也不敢了。
一个凶猛的外婆，让小姑娘望而生畏，再后来，她长大了，便发现这个老太太身上的毛病不是一点的少。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季，蝉在树上聒噪的鸣叫，那时候的小姑娘已经上了小学，带着好朋友来家里玩。
姜老太正在厨房摆弄西瓜，白天来过了客人，西瓜只剩下一块了。姜老太偷偷把小姑娘叫进厨房，用衣襟帮她擦掉在外面疯玩脸上的汗珠，指了指大块的西瓜，说“你把这块吃掉，剩下那一小角，拿出去给你朋友吃。”
小姑娘哪在意姜老太的心思，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只觉得姜老太真小气。那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不吃全给她都愿意。
后来她长大了后才明白，自己对于姜老太而言也是这样的宝贝。姜老太会把好吃的给自己留着，哪怕是对别人自私，也会对她无限度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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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是寒冷的季节，对身体孱弱老年人总归是个考验。
在那一年的冬季，姜老太的一个老牌友便永远的留在了那场纷纷飘扬的大雪里。
姜老太喜欢打花牌，时常约上街坊一块儿坐在门口，手中细长的牌纸是她和老邻居们生活中不可多得的乐趣。
姜老太没上过学，当然也不识字，可是却是玩花牌的一把好手。
她对于花牌十分入迷，经常和一群年纪相仿的老头老太太坐在屋门口的石凳上玩牌。
玩到兴致起来，甚至还会忘记放学了的小姑娘。那天待牌局结束，姜老太回家时天色已晚，只见小人儿竟趴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睡着了。
那时候姜老太的六十来岁，胳膊还是够有力气，轻轻抱着熟睡的小姑娘进了家门。那次过后，姜老太牌局还是一次不落，可却再也没有误过接小姑娘放学。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谁又能置身事外？
听到玩牌的老伙计就这样没了的消息，姜老太明显愣了一会儿，掉了眼泪，然后不吭声的抹着眼睛，久久没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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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过后，姜老太说自己想大女儿了，摸了摸孙女的头，也不顾儿子儿媳的再三挽留，执意收拾行李让儿子送自己回老家。
几十年前丈夫身子还硬朗，便带着姜老太和四个儿女出去谋生，而大女儿已成家为人妇，便留守在老家，在家门口开了个小商店，平日里做着些小本生意。
落叶归根，人上了年纪就会怀念出生的地方。
姜老太对家乡的执念很深很深，故乡埋葬着自己的丈夫和婆婆。
那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姜老太年轻的时候曾经精神短暂失常过。
刚为人母的她去集市为家里置办东西，却弄丢了攒了好久的五十块钱。在那个年代，五十块钱是笔大钱，够全家人吃好几个月。
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精神恍惚，也不吃不喝，哭喊着“我的钱、怎么就丢了?我真没用…”
可婆婆喜欢极了这个儿媳，没有责怪她，反而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钱丢了没关系，人只要好好的就行。
后来姜老太情绪逐渐平缓过来，精神恢复了正常，可吃的饭愈发少了，只是当做对自己弄丢钱的惩罚。
这是她一辈子都没对旁人提及的秘密。回想起来，她总是埋怨当年的自己，在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却吃不饱穿不暖，靠着那笔钱，本来孩子们可以过的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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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姜老太也知道自己患了老年痴呆症，儿女都有工作，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索性回了老家，和大女儿作伴。
儿女都很孝顺，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看望她，和她讲话逗她开心。
那次，跟着回来的还有小姑娘。她小小的趴在姜老太的膝盖上，小心翼翼的为她剪手指甲。姜老太右手摸着小姑娘的头发，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指甲从手指上一半半掉落。
小姑娘心里一动，外婆，你知道我是谁吗？
姜老太抬头看着这张肉乎乎又可爱的小脸，真是熟悉极了，可脑海里仿佛卡住了几个字，她挣扎着却死活看不清楚。
姜老太的老年痴呆症加重了，忘记了很多事情，讲话越来越少，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带她去看医生，检查出了伴有轻微的抑郁症。医生说，可能是姜老太要强了一辈子，现如今脑子却转不动了，生活也不能自理，对自己的埋怨所以才会抑郁。
儿女精心的照顾着她，可姜老太依旧安静沉默着对待生命的流逝。
有时候，不管是多么要强的人，都难以抵挡衰老带来的恐惧和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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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是她72岁的生日，儿女们携家带口回来为她庆生。小姑娘轻轻压下姜老太头顶的白色碎发，慢慢的为她戴上了生日礼帽。
和上次回来相比，不过才过了半个月，姜老太的眼神愈发的呆滞，行动迟缓。
全家人一齐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许了最美好的愿望，希望姜老太长命百岁。
大家纷纷点头都说对啊，只要娘长命百岁，一家人团团圆圆就够了。
小姑娘捧着蛋糕走到姜老太面前，眨巴着眼睛说，外婆，亲我一口吧。此刻的姜老太乖巧的像是个婴儿，一枚吻便印在了小姑娘肉呼呼的小脸蛋上。
那次，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走了之后便是永别。
寿衣是她亲自提前备着的，墓地也是提前就选好的，不远处有铁轨，时常会有一列列火车驶过，伴随着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像极了来自天堂的召唤。
那一天，大雪愈下愈大，几乎覆盖了整片天地，掩埋了一切尘世间的来来往往。
小姑娘在日记里写下，如果天堂真的有灵魂，您会一直和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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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时只是一场梦，很多人从梦里不分日夜的抽离，最后只剩下自己。
后来，小姑娘上了大学。
再次路过曾经熟悉的地方。那群老头老太太还坐在石凳上，在打花牌。
其中有一个爷爷认出了她，喊着这不是老姜家的小孙女吗，都长这么大了。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奶奶，顺口问起，你外婆呢，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了？
直到被身边的人猛的戳了一下，老奶奶才恍然记起，便哑口叹气，人上了年纪，是我老糊涂了，
小姑娘笑了笑，接着向前走。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姜老太还揪着自己耳朵，要把自己和饺子一起下锅里煮了。
当时自己可真幼稚，这话也当了真，还担心的要命，姜老太真是个可怕的巫婆啊。
回想着姜老太瞪着眼睛生气的模样，小姑娘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可真是个调皮的老太太啊。
可是，真的，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饺子了。
我是薛瘦脱 (欢迎点击关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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