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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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分手的季节,不知道谁先说的这句话。

说的好!说得好啊!他们不分手,我们这些光棍怎么有机会?就拿机电系来说,那是出了名的狼多肉少。像我们班,24个学生里有21个男生,剩下三个女生也都名花有主。没办法,盼他们分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声明一点,并非哥们儿不仗义。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哥们儿七手八脚的裸奔了二十几年,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中午吃过饭,寝室老五说:“老三,下午陪我去一趟图书馆。”

我说:“不去。”

老五说:“不去你别后悔,办图书证那儿新来一女生,听说中文系的,每周日都到图书馆帮忙。长得跟刘亦菲是的,那气质,嘿!”一边说一边咂嘴。

我一听来了精神,说:“真的?去一趟也行,我正想找本水浒看看。”

老五说:“我靠,你丫别装了,自己个照照镜子,一脸的淫荡像。”

我干咳两声,说:“老大,这孩子太没大没小,咱可有日子没行家法了,要不今儿晚上拿他操练操练?”

老大摘下耳机,从上铺探出头说:“你说什么?”

我凑到他耳朵根儿,大声喊:“老五说你一脸淫荡!”

老大说了声“我靠!”捂住耳朵,嘴里“丝丝”吸气,寝室里笑成一团。

下午三点,我和老五赶到图书馆,直奔办证处,果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怯生生的站在桌子后面。老五冲我使个眼色,那意思是我没骗你吧。我心里那个气啊,丫的什么眼神啊,这哪是像刘亦菲?分明是像我心目中的女神朱茵啊。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在老五前头,一不小心,脚下滑了,先给女神磕了一个。

女神低呼一声,手伸出来想扶我却没敢扶。老五从后面一把把我拽起来,怒道:“老三,你也太心急了吧?”

我说:“略急,略急,这不是着急办证么?呵呵,不好意思同学,给你的笔都砸坏了吧?”

女神说:“没事,都带学生证了吗?”

我一面从背后推老五,一面掏出学生证说:“带了带了,我机电系三班的,董济者,老家河北沧州的。”

女神笑了笑接过去开始登记。

老五愤然道:“尼玛,不带这样的,这不横刀夺爱吗!”

我才不管他,他又没表白,目前是公平竞争阶段,就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说:“老五,你有证就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对了,你女朋友也来了是吧?那我就不好当灯泡了,晚上寝室见。”

老五气呼呼的走到门口,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过去,老五挑大拇指说:“哥,兄弟服了,演技太逼真了。”我说:“一般啦,这种事儿天天过脑子,熟。”老五没词儿了,只好说:“行,今天我先撤,不过我可没放弃。我刚才那阵势,不是跟你急,是留了伏笔。”我说:“什么年头了还用伏笔?色戒我都不看第二遍。还伏笔,我跟她重谱新的篇章。”老五说:“行,算你狠!”

回来时,图书证已经办好。我心说不能就这么走啊,怎么也得聊两句。瞥见女神桌上放着一本《李煜词》,丫李煜是谁啊?好像在哪里听过。不管了,我心一横,笑了笑说:“同学,你也喜欢李立的词?真是巧了,我一直都很崇拜他。”

女神说:“李立?这个字念玉好不好。”

我心中叫糟,面上丝毫不露,说:“嗯,是的,我老家河北,那面口音总是把玉读成立,见笑了。”

女神问:“你老家是河北沧州?听说是武术之乡呢。”

我松一口气,傲然道:“没错儿,我们那几乎人人习武,村儿里七八岁的小孩儿都练,我还会耍三节棍呢。”

女神“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有些失望,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最后问她姓名,得知她叫席薇,中文系的,和我一样刚升大四。

接下来整个下午,我都无精打采。临走时,夹在胳膊下的一本书忘了登记。管事的陆阿姨阴沉着脸,一副恨不得把我扭送派出所的表情。

路过办证处,席薇已经走了,我就感觉三魂六魄丢了一半,红颜祸水啊,我一边摇头一边往寝室走。忽然背后有人拍我,吓我一大跳,心说:哪个孙子大白天吓唬人?回头一看,妈呀,班主任“鹤笔翁”。

“鹤笔翁”原名何必旺,因为年纪大了,有些谢顶,辽阔的额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南极仙翁,于是我发动所有男生寝室共同为他起了这么一个雅号。

“鹤笔翁”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问:“你们寝室的宁宇怎么回事?”

宁宇是老四,我说:“怎么了?”

“鹤笔翁”说:“你说怎么了?放着学不上,天天玩网游。听说还成立了一个什么网游代练工作室,有没有这回事?”

我说:“是吗?这还是听您说,不然我都不知道。老四出息啊,都自食其力了,下次见他一定让他请客。老师,听说嵩山饭店不错,到时您一块来,非狠狠宰他一顿。嘿,你说这小子挣钱了连寝室的哥们儿都瞒着,我...”

“鹤笔翁”一拍桌子,说:“行了!我问你话来着,你乱七八糟的啰嗦什么?”

我说:“那我不知道。”

“鹤笔翁”痛心疾首的说:“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懂珍惜大学时光,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我说:“老师,您这叫咸吃萝卜淡操心,您怎么就知道老四这不叫珍惜呢?哦,我们天天三点一线就叫珍惜?天天埋头苦学就叫珍惜?那是中小学生的事。我们都大学生了,就得为下一步进入社会作打算,我们得多出去干点儿不是学生干的事儿!凭心而乱,我们老四做的不错,我还想...哎,老师,您找什么呢?别、别、别...”

凭咱这武术功底,“鹤笔翁”的书根本砸不中。我本有十二分的把握夺路而逃,不料门被人堵住。仔细一看,一个男老师带着一个女学生,我愣了一下,才说:“席薇,你怎么来了?”

“鹤笔翁”不好意思再动手,拎着我耳朵说:“去,角落里站着!”

这老家伙真不在女神面前给我留面子,我只好走过去,一边揉耳朵一边趁机偷听他们聊什么。

原来席薇学习非常优秀,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中文系所有课程,不愧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她父亲是作大型机械生意的,自己开有公司,所以想让席薇在剩下的一年时间转到机电系。那个男老师是她父亲的朋友,这次便是受托来找“鹤笔翁”谈这件事。有钱什么不好办?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聊着聊着,那个男老师问起我。“鹤笔翁”连讽刺再挖苦的说了一大顿,什么大逆不道啦、无知狂妄啦、油嘴滑舌啦,好像出去开工作室的不是老四而是我一样,我心中大骂。

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那个男老师非要请客,“鹤笔翁”好酒,没推几句就跟人走了。临走时,可能觉得有些怠慢席薇,居然让我送她回寝室。这老家伙,还真拿我当中小学生了?幸好我度量大,一口答应下来。

这时天都黑了,我提议要请席薇吃饭,可她想去校内的咖啡厅坐坐,我没有拒绝。从咖啡厅出来,席薇似乎和我亲近了许多,又让我陪她四处转转。我一面勒令肚子不要乱叫,一面听她讲述私人琐事。

回到寝室时,已将近熄灯,老大、老六还没回来。前者是学霸,不熄灯不会离开教室;后者嘛,富二代兼官二代,夜不归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我打开老二的柜子,“哗啦哗啦”的掏出一堆饼干和方便面,埋头大嚼。

老二摇头晃脑的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我说:“洗你的脚吧,既然从三岁养这么大,你也不忍心我一朝饿死吧?”

老二说:“这学期刚开始,你不会又过不下去了吧?”

我说:“还没有,不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五从上铺探出头,说:“你丫口气越来越像雅典娜了,怎么着?要不你也燃烧下小宇宙,我好召集圣斗士们搭救你。”

我说:“去梦中拯救你的女神吧,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眠之外。”

老五跳下床,说:“尼玛,给我留两块儿!要见梦中女神总不能空手去。”说着来抢饼干。

这时隔壁寝室一哥们儿路过,加入了争夺的行列。

我一面往嘴里塞,一面喊:“要不要脸,要不要脸?我没吃晚饭!小子,你再抢,以后别用我们寝室镜子挤青春痘!”

老五说:“别听他的,只要收拾了老三,你把那大衣镜卸走都成。”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人把灯关了。我们三个刚要开骂,灯又开了,只见老六站在门口,嘴里嚷嚷:“嘛呢嘛呢?这演的哪出儿?大闹野猪林?”

老五说:“老六,你怎么回来了?你说这儿野猪林?傻X,把自己也骂了不是。”

老六嬉皮笑脸的说:“我才不住这猪圈呢。”说着走了进来。

我说:“久违了,您老怎么今儿个得闲?茅房生辉啊!”

老六说:“走,老三,后街烧烤,我请客!”

我说:“哎呀,不想去啊,懒得听你那千篇一律的泡妞事迹。”

老五急道:“我去我去!”

老六把我拽起来,边往外拖边说:“吃人家嘴短,不想听也得听啊,走!老二,你去不去?”

老二捧着一本《独自莫凭栏》,头都没抬说:“不去。”

到了烧烤摊,老六轻车熟路的点了烤串、板筋、脆骨和烤鱼,要了扎啤、凉菜。没吃几筷子,又嚷嚷不过瘾,开始打电话。不到半小时,来了三个女生,英语系的,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老五两眼放光,不时的借酒杯遮挡偷窥人家大腿。我因心中有了女神,反而心怯了。

老六搭着我肩膀,小声说:“今儿个哥们儿真郁闷,一妞眼看快上钩了,哥们儿只说了个我是工大的,谁想那妞立马下线,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也不回,白费了半天劲。”

我说:“所以你才回寝室?”

老六说:“那可不,房都开好了,哎!”

我说:“那妞姓啥知道么?”

老六说:“靠,我问那个干嘛,这种事儿没有互相打听姓名的。大家心照不宣,完事各走各路,再往后面儿都不见才好。”

老五凑过来说:“老六,你小子奸淫成性,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我真为有你这么个人渣室友感到悲哀。我郑重的警告你,你再这样,我非得去“鹤笔翁”那告你!除非你带上我。”

老六说:“老五你别闹,带上你也没啥。不过我提前声明,这种事儿可上瘾,我也就是玩儿这几年,等到毕了业结了婚,想玩儿可没机会了。”

老五说:“你不会晚结婚几年?”

老六说:“我倒是想,可我老子不同意啊。我哥、我姐都是刚毕业就结婚,对象早就安排好了的。我姐当年寻死觅活的反对,最后不也嫁了。行了,一说这就心烦,喝酒!”

我们仨也不理那几个女生,一碰杯喝了大半,接着天南海北的胡侃。男生就这样,只要有女生在旁,不管人家听没听,嗓门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八度。这时已经十二点多,烧烤摊本没几桌生意,这一来,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我们这桌上。

正聊着,邻桌有人冲那几个女生吹口哨。我们仨酒劲上涌,当时大怒,抄起啤酒瓶就冲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

“老三,你醒了?还疼不疼?”

“老大,你怎么在这?我怎么进医院了?”

“你、老五、老六昨晚上和人打架,你头被打破了,之后就被送到医院来。大夫说你没事,皮外伤,睡觉是喝酒喝得。”

我说:“老五老六都没事儿?”

老大说:“你头一破,弄了满脸血,把人都吓跑了,他俩没事儿。”

我心说:奶奶的,真是好人没好报,偏偏这两个淫贼没事。不行,我的血不能白流,就说:“老大,我觉得脑子还有些迷糊,你看能不能请大夫开张证明,回寝室再休息几天,老师那头儿你帮我请个假。”

老大点头同意,帮我开过证明,收拾了东西回寝室,之后交代几句便去教室了。

我一连躺了三天,吃饭都是由老二和老五代买。中间老六回来一次,拎了许多水果和零食。我问他上次那妞又联系上没,他眉开眼笑的点头,没坐一会儿就又走了。我心说这寝室真有意思,既有老六这样的风流子弟,又有老大这样的超级学霸;老四吧,自己爱玩网游,并能想出以之谋利的办法,也挺叫人佩服。只有老二、我和老五没什么长处,老二还好一些,对诗词有些研究。想到这儿,我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向他请教请教,以便下次在女神面前炫耀。

◇ ◇ ◇ ◇ ◇ ◇ ◇ ◇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没事儿就往图书馆跑,也成功将席薇约出来几次。管理员陆阿姨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让我想起“鹤笔翁”的黄金拍档“鹿杖客”。幸亏她是女的,不然还真替席薇捏一把汗。

事实上,席薇并没有来机电系,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理科,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又问起我之前住院的事,怪我没告诉她,有些生气。我受宠若惊,拍着胸脯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她转嗔为喜,冲我一笑,我当时差点儿晕倒过去。之后席薇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我的眼神中也多了些东西。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到了十一。

今年国庆与中秋赶在了一处,假期延长到十天。老五决定追随老六勇闯红尘,老二决定死磕图书馆,老大破天荒去了财院看朋友。其他寝室的也各有事由,整个楼道都变得空荡荡的。

我怎么办呢?想给席薇打电话又没有底气。

睡了半日,老四来了,看到我便伸出双臂要拥抱。我心说这要是席薇该多好,没办法,勉强敷衍一下。

老四说:“老三,让你去我那工作室怎么不去呢?哥们儿等你加盟呢。”

我说:“我哪有钱?”

老四说:“不用你出钱,出人就行。每天去玩一会儿,给你发钱发装备。”

我问:“发女朋友不?”

老四哈哈大笑,说:“我说真的,这两天你一定得来,双节期间,装备双倍爆率,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说:“我不会玩啊。”

老四说:“一教就会。我看你现在就怪无聊的,跟我走吧。”

于是我跟着他离开寝室楼,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他的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学校附近租的一个几十平米的小房间。靠墙摆着一溜儿铁皮桌,桌上有十来台电脑,另一面角落有张双人床。一个弯眉细眼的女孩正站在屋子中间,指挥着其余六七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操作游戏。

老四冲那女孩说:“燕子!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寝室老三,我最好的哥们儿。”

那女孩走过来倚住老四肩膀,甜甜的叫了一声“哥”。我心中一荡,连说不敢。

老四就说:“燕子,你去忙吧,告诉大家都专注点儿。老三,你坐这儿,我给你弄个号,你先熟悉熟悉。”

就这样玩了一下午,晚上吃的碗儿面,之后接着玩。说来也怪,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得到,就越得不到;越是瞧不上眼,偏偏就自己撞上门来。我一边打呵欠一边诅咒这受累不讨好的破差事,忽然音箱中传来刺耳的报警声。我下了一跳,心说点着哪个键,把电脑弄死机了?

老四急忙跑过来,打开我游戏中的包袱,吸了一口冷气,叫道:“天啊,屠龙!”

燕子一听,激动的搂住老四脖子,狠狠的和他吻起来,其他人开始欢呼。

我配合的“耶”了两声。

老四从燕子的嘴下挣脱,一把搂住我脖子。我吓得急忙捂住嘴说:“兄弟!别、别。”

老四兴奋的说:“老三,你他妈太牛X了,知道屠龙能卖多少钱么?”

我说:“够你请我吃一顿烧烤就行。”

老四说:“请你吃一年都行!”

我说:“你丫说胡话吧?”

老四说:“你是不懂,玩这游戏的有钱人多得是,一把屠龙少说也卖这个数儿!”说着向我伸出手掌。

我说:“五百?”

老四撇嘴让我再猜,我说五千,老四说:“五万!”

我一下懵了,老四说:“明天我就联系买主,卖了钱咱俩三七开。老三,你真是我的福将!”

我说:“要不趁这会儿还早,我再给你打一把?”

老四说:“拉倒吧,这东西所有服务器加一块儿也不超过十把,你一次性把人品都用完了,以后小极品都难出,哈哈。”

我顺坡下驴,就说先回学校,老四和燕子一直把我送到街上。不知道闹哪门子邪,我总觉的这女孩眼睛里有钩儿,找个机会得提醒一下老四。

回到寝室,已经十点多了,屋里一个人没有。翻钥匙,开门,黑暗中坐到床上运气。气运足后,拿起电话播号。不一会儿通了,我说:“喂,喂,喂?你好,喂?有人吗?妹的,电话坏了?”

刚想挂了重播,电话那头儿有人说:“不知道报暗号?机电系的吧?”

我说:“我是机电系的,你怎么知道?”

对方说:“机电系的最没情调,找谁?”

我心说原来如此,口气不禁弱了三分:“麻烦找一下席薇,谢谢。”

“她不在!”对方说完就挂了。

我很失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老二回来了,我一看表,都十二点半了,就问:“老二,你没在图书馆过夜啊?”

老二说:“扯淡,图书馆六点就关门了,我倒是想。”

我说:“那你干嘛去了?这么晚?别说,让我猜猜,你一定又给哪个女孩吟诗去了对不对?哎,老二,他们都说你吟起诗来,如同尿裤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是真的么?”

老二说:“去死!”

我说:“别、别、别,老二,我说真的,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最喜欢李煜的那种风格,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恰似...”

老二说:“接着背啊?”

我想“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肯定是不对的,只好说忘了。老二把那本《林花谢了春红》扔过来,说:“你先把这本书里的词都背一遍,然后《花间集》啦、《李煜词》啦、柳永啦、纳兰啦,能看尽量多看吧。”

我千恩万谢,当晚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二又去了图书馆,问我带不带书,我说这一本就够我看半年了。

下午时,席薇打电话来,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地点是嵩山饭店。我很兴奋,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匆匆赶到时,包间里已坐了七八个人。我心说“瞅这阵势,不单单是吃饭啊”。席薇从主座站起来,指着一处空座说:“你来了,快做吧。”我依言坐到那里。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三人,席薇宣布宴会开始,接着那帮人居然祝她生日快乐。我当时就傻了,今天是她生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连个礼物也没准备,糗大了。这时两个服务员从外面进来,分别端着一个插满蜡烛的蛋糕和一大束玫瑰,惹来全场艳羡。

席薇问:“这是谁送的?”没人答话。她取下别在花间的纸卡,看了两眼,脸腾的红了。旁边有人低声调笑,席薇啐了一声,然后说:“今天是我生日,谢谢大家能来,我很高兴,也希望你们能尽兴。咱们先干三杯!”。

众人轰然响应,气氛随即热烈起来。为了劝饮,有人提议对诗,有人提议行酒令,有人提议对对子、猜词牌等等,花样不一而足,依次轮了几遍。我识趣的亮明机电系的身份,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又有人提议,女生挨个儿和男生喝交杯酒,顿时女生笑骂,男生起哄。吵吵闹闹喝完,所有男生一起喊:“席薇,嫁给我吧!”。

散场时,席薇依次与人拥抱道别。

到我时,我拒绝了,只足够热情的说了“再见”。席薇让我在楼下等一会儿,十分钟后,她下楼来,让我陪她走走。我们一路从嵩山饭店走到绿城广场,又从绿城广场走到碧沙岗。最后牵手了,拥抱了,但始终很沉默。

后来我送她到女生寝室,她临上楼时问:“你喜欢吟诗么?”

我撒谎说:“当然,一直喜欢李煜嘛。”

席薇笑着说:“最喜欢哪首?”

我一面心中谢天谢地谢老二,一面说:“别时春半①,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席薇说:“我也很喜欢这首。今天有些晚了,咱们改天再聊吧,我上去了。”我松了口气,心说以后她不会总这么抽查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彼此没再联系。老五回来了,一副行将就木的表情,见了我也不说话,直接爬床上就睡。下午电话响了,我跳起来去接,只听对方说:“哥,我是燕子。”

我说:“哦,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燕子说:“哥,我是背着宁宇给你打电话的,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我说有事你就说吧,她说:“工作室出事了,那天你不是打出一把屠龙么?宁宇联系的买家是骗子。今儿上午一下来了好多人,只给了两千块钱,就逼着宁宇把东西给了他们。”

我一听就急了,那还有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呢,我说:“报警没有?你们也忒不小心了,老四没事儿吧?”

燕子哭了,说:“受了点轻伤,但没大碍。他一直说对不住你,刚从卡里取了一万五,非得给你送去,我怎么说都不听...呜呜,那是我们存着结婚的钱...”

我心中一凉,好半天才说:“别哭了,既然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要这钱,你放心好了。”说完挂了电话。不一会儿,老四就到了。见到我,二话不说就从包里掏出一沓沓的钱来。

我说:“老四,这钱哪来的?”

老四说:“东西卖了,说好有你的三成。一万五,数数吧。”

我说:“你脸上怎么回事?”

老四按着嘴角,说:“取钱时跟一傻X吵了几句,动了手。没事儿,就是皮肉伤。”

我吼道:“别演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东西被人抢了是吧?还取钱,取什么钱?这钱我能要么?都是哥们儿,你在我眼前装你累不累?”

老四哭了,我搂住他肩膀,说:“兄弟,别难过,不就是一把破屠龙吗,改天哥再给你打一个,有什么啊?”

老四说:“哥,我真是觉得累。”

我说:“累你就在寝室住一段,咱哥几个也好久没聚齐了,工作室那面就让你女朋友先照看着。”

老四答应了,我陪着他把钱存回银行。

转过天来,老大从财院返回,假期也眼瞅着接近尾声。

我跟他说:“老大,这学期过一半了,下学期咱们实习的实习,找工作的找工作,在一块儿的时间肯定不多。老四这不回来住了么,你打个电话让老六也回来,哥儿几个趁这段时间多聚聚。”

老大说“老五你打吧,我电话卡没钱了。”

老五从床上探出头,说:“大师兄你不是吧?哎呦,你自从财院回来就天天晚上恨不得跟电话睡一块儿,教室都抛弃了。你不会也学老三,搞什么黄昏恋吧?哎呦,老三这种病入膏肓的就不说了,你我可得好好开导开导。你可是国家的未来,以后神六、神七、神一百单八号可都指着你呢,你怎么能把精力浪费在儿女私情上呢?”

我说:“你丫就是吃不到狐狸说葡萄是酸的,你不也曾跃跃欲试?只不过刚露头就扑街了。就让你打个电话,费什么话?电话卡再放就过期了。”

老五不情愿的从床上趴下来,正拨电话时,老六自己来了。

老五说:“够快的,我这还没拨出去就到了。”

我说:“老六你这是从哪来?”

老六说:“旁边儿快捷酒店。”

我和老五使个颜色,老五说:“上次那妞又放你鸽子?”

老六说:“没,去了。”

老五说:“去了你丫还这幅德行,遇上画皮了你?”

老六说:“去了一大妈,四十多了,靠,我能不这样儿吗?大妈也太能装嫩了,欺骗我好久,什么世道!”

一屋子人轰然大笑,老五说:“你活该!这就叫报应。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啥上次你说你工大的,大妈就不理你了?”

老六脸色有些不自然,说:“谁知道呢。”

我说:“既然来了,先别走,正有事要通知你。”接着把情况跟老六一说,老六当场答应了。

老大忽然说:“老三,你说咱真算是黄昏恋么?大一大二那会儿,看到大四学生就感觉一个个太老成,像社会人。咱们现在是不是也那样儿?”

我们几个一拥而上,将老大摁住。老五从桌上拿过一盏台灯,通上电开到最亮,扭到老大脸上,说:“你他妈还真谈了?说!跟谁!”

老大嘟囔半天,坚持说自己是口误。我们哪里肯相信,寝室里闹成一团。

后来过了一阵子,才听隔壁那哥们儿说,老大找的是他高中时的同学,财院的。我问他女孩咋样,那哥们儿叹了口气,说:“远看风调雨顺,近看颗粒不收。”我心里当时凉了半截。

那哥们儿说:“你可别到处乱说,他俩都不想公开。”

我答应了,然后转身回寝室公布了这个消息。举室震动,大家一致决定,晚上熄灯后,要严肃的讨论一下老大和他女朋友何去何从的问题。当晚哥六个聊了很久,最后一个个撑不住了才睡。第二天醒来,除了“让老大安排我们见见他女朋友”这条,其他的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临出寝室又催了老大一遍,之后直奔图书馆。这段时间我和席薇的感情也逐渐升温,开始无话不谈。上次老二给我说的几本书,我统统借到手,没事儿就看,生怕席薇哪天兴头来了抽查我。不过她倒是一直没再提。

到了图书馆,发现办证处没人。我想可能太早,席薇还没来,便往里走。走到门口,听到书架后有人说话。我停下脚,就听一个说:“现在男生没几个好的,阿姨劝你,要谈朋友毕业后再谈。大学四年眼瞅就过去了,就你这条件,毕业后肯定能找个有钱的。”

“鹿杖客。”我心说。

另一个说:“我知道了。”是席薇,我心中一紧。

只听“鹿杖客”又说:“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阿姨在大学这么多年,一毕业就分手的看多了。你可别跟那些人是的自找烦恼。”

席薇说:“阿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上次让任叔叔帮着找机电系老师,还没向他道谢。后来没去上课,还要他费心和人家解释。”

“鹿杖客”说:“多大的事儿啊,谁让我们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不过,刚才阿姨说的可是真的,现在男生真不能相信,年纪轻轻出去找网友开房的都有。”

我心说:“这鹿杖客简直神了!今天势头不对,还是别跟席薇见面了。这会儿她有负面情绪,再把我当成那些反面典型,多冤得慌!还是撤吧。”想到这儿,我蹑手蹑脚的离开图书馆。

◇ ◇ ◇ ◇ ◇ ◇ ◇ ◇ ◇

郑州这面,春秋两季很短,基本就是夏冬之间的一个过渡。过了十一,天气渐渐转凉。夕阳照枫叶的画面没看几日,一场大风便带来了冬天。

这天早晨一起床,嗬!竟下起了小雪。

老大敲着柜子说:“都醒醒,都醒醒!下雪了,要不我跟女朋友说声,咱改天再去吧,道儿远。”

老五老六一叠声的说不耽误不耽误,我跟老四就爬起来,分别给席薇和燕子打电话,约她们晚上同去。到了傍晚,我们一行八个人打车到了财院,老六把钱付了。老大女朋友和她寝室的两个女生在路边接着,之后一块儿去附近一个小饭店吃饭。

路上我悄悄跟老五说了隔壁寝室那哥们的两句评语,老五就开始抢我眼镜。我说:“你丫有病吧?你又不近视!想让我撞树上?”

老五小声说:“听说近视镜看人会变远,让我试试。”

老六凑过来,说:“你俩龌龊大老爷们儿干嘛呢?”

老五又跟老六说了一遍,老六大声说:“龌龊,太龌龊了!呆会儿我可不跟你俩一桌儿。”

吃饭时我们寝室明显有些喧宾夺主,自顾自的胡侃,很少和老大女朋友交谈。她只偶尔和老大及两个同学低语几句,便随即闭口。我和老五一向嘴贫,什么小事儿都能掰扯出花样儿来,何况老四和老六还不时帮衬。

席薇暗中向我使眼色,其实她不明白,我们几个是在向老大表示态度。

出来时,小雪变成了中雪,路灯一照,越发下的紧密了。老六又要拦出租车,我说:“别花钱了,咱们走回去得了。”大家一听来了兴致,开始迎着雪花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就鼻头冒汗了,席薇说:“景色真美,有人会作诗么?”

老五嚷嚷说:“有、有、有,我们家老二那是出了名的大诗人!”

席薇说:“那请大诗人露一手呗!”

老二说:“哟,让我临场发挥可不成,有首以前作的行吗?我个人觉得还过得去。”

大家同意了,就听他念:“水难收,小满似立秋。窗下新藤绿腰软,檐前老树才攀楼,心已落叶瘦。清风月,开在柳梢头。左手一碗孟婆汤,右手一杯断肠酒,长夜几时休?②”

念完后,我明显发觉席薇的眼神有变化,便急忙抓着她的手,放进我的羽绒服口袋里。

快到学校时,老四说要回工作室看看。燕子说你别扫了大家的兴,还回寝室吧,就把老四推了回来。席薇也拒绝我送,自己走了。我们几个也没洗漱,趁着酒劲儿上床又接着聊。

老六说:“咱寝室我最佩服老二,真有才,你当时怎么就报的机电系啊?”老二说有才又不当饭吃。老六说:“那可不一定,就我总结,凡是能把职业和爱好结合到一块儿的,将来都很有前途。”

老四说:“这么说来,我那工作室也很有前途了?”

老六说:“你那工作室是新鲜玩意儿,我不了解。可我总觉得,万一哪天你不干了,再转行可不乐观。”

老四陷入沉思,老五说:“我呢?老六你说说。”

老六说:“老五,咱寝室你最没出息,跟我一样,但我有老爹给铺路啊,你呢?你说老大,人家早晚博士后的料儿。老三虽然学习不咋地,可人聪明,跟谁都处得来,这叫社交能力。你有什么?我看以后最不好混的就得是你。”

老五一听火了,说:“去你妈的,你爸有钱就了不起?那也不是你挣得。有本事毕了业谁也别靠关系,看咱俩谁先饿死!”

老六说:“骂谁呢?是你叫我说的对吧?你整天就一副嘴贫,泡妞泡了四年,要不是我,你丫连女生的手都摸不到。”

老五说:“放屁,我怎么就泡妞泡了四年?机电系是爱情荒漠,你哥我就一直没转出去。好不容易碰到席薇,还被老三横插一杠子。”

我不乐意了,说:“老五,你吵吵归吵吵,别扯上我跟席薇行吗?”

老五酒喝的不少,噌的坐起来,冲我说:“就说了怎么地?你丫太不仗义,明知哥们儿单身这么久了,还给我来一截胡。我跟你说,你跟席薇没戏,她找你就为图个新鲜。时间长了,她还是她,你还是你,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忽然间发不起脾气,只呆呆的看着老五。老五可能觉得自己话重,躺下去不吭声了。老二递过来一包饼干,说:“老三,别多想,老五喝多了。”

我一把夺过饼干摔在地上,疯了似的冲老二喊:“你他妈少管,假惺惺的,我最烦的就是你!”说完冲出寝室。

后来老四和老六把我从雪地里拉了回来,那一晚大家再没说话。

第二天,老六又走了,老四也回了工作室。我病了,老大和老五忙前忙后的伺候,连衣服都给我洗。老二也偶尔帮手,但目光却总不和我接触。

有一天,席薇来寝室看我,只呆了半小时。她哭的很厉害,以至于我们总共没说几句话。

病好时,已经到了期末。大家开始准备考试,准备毕业论文,准备找实习单位,难得每天都在教室里专心度过的一段日子。我每天按时起床去教室、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累了就听听音乐。喜欢许巍的《时光》和朴树的《那些花儿》,一边听一边想:“大学要是能再过一次的话,每天这样也不错。”

不久放寒假了,年后回到学校,寝室楼一发的空荡。我又摸了半天钥匙,打开门,准备放东西时,发现老二的柜子空了。我来到隔壁寝室,那哥们儿还在,就问他:“我们寝室还没回来人呢?”

那哥们儿说:“老大和老四回来了。”

我说:“他们人呢?”

那哥们儿说:“不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个事儿,老大和我同学分手了,这回千万别再往外说了。”

我点头答应,再回寝室时遇到了老大,老大说:“老三,你来了。”

我说:“是啊,老大你还真早。老四呢?”

老大说:“他来了没一会儿就出去了,肯定去工作室了。”

我说:“老二也来了?怎么柜子空了?”

老大说:“你不知道老二已经找着工作了?年前就把东西搬走了。”

我一听就有些不自在,四年的兄弟怎么连招呼不打就走了?

老大说:“他当时走得急,让我代他向哥几个道别。还专门让我告诉你一句,他对不住你。”

我说:“看老二客气的,他怎么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他才对。老五呢?也没回来?”

老大说:“老五来电话说,他要和老六一块儿创业了,还说你要有兴趣就打老六电话。”

我点点头,心说:这还没毕业呢,就各奔东西了,上次见老大前女友算是毕业聚会么?

之后老大又去了教室,他没打算找工作,一心要考研的。下午时,老四从外面回来,阴沉着脸,坐床上一直吸烟。我说老四你直接捅我两刀吧,这么活活呛死我太残忍。他掐灭了烟,又哭了。我说累了你还回来住啊,他说燕子跟别人好了。我心里一凉,才想起之前的话还没来得及对他说。

晚上打电话给席薇,得知她也没有返校。我和老大、老四在寝室住了几天,就去之前联系好的一家企业实习。车间工作,白天晚上的干,上课时学得东西十分之一都用不上。刚开始累得晚上倒头就睡,后来习惯了,也有睡不着的时候。我便会强烈的想念席薇,想念大学校园生活。

一次趁调休回校,已是三月中旬。我没给席薇打电话,而是先去了一趟图书馆。图书馆静悄悄的,水磨石的地板泛出冷气,使我分不清眼下是春天还是秋天。之后去了班主任家,跟他闲聊了一阵。再出来时,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她、图书馆、还是整个校园都已经和我渐行渐远。

又回到寝室,碰上老大正要锁门。两人寒暄一阵,老大交给我一封信,说一楼传达室送来的,封皮上什么都没写。

我等他走后才打开,里面只有两张纸。一张写的是我曾给席薇背诵过的“别时春半”,另一张写的是老二原创的“水难收”。

注 ①:原词“别来春半”,为配合情节,篡改一字。
②:摘自《石头的博客·五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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