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里有个女性角色,名叫梦姑。金老对她容貌的描写几乎没有,但并不妨碍她让持戒甚严的虚竹失了贞操,因此她的形象一直让读者充满了想象。而在我们医院,也有一位被称作“梦姑”的小姑娘,肛肠科女住院医。但她外号的由来可不是由于曾在黑暗的冰窖里发生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经历,而是因为她每天都会做稀奇古怪的梦,并且喜欢把她的梦絮絮叨叨说给人听。
前阵子,“梦姑”轮转来到了药剂科。院方这个罕见的操作,开启了我接下来一个月啼笑皆非的听众生涯。在此截取场景几段,以飨众人。
①
“T老师,我昨天做了一个特别无厘头的梦!”
“是吗?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驾驶着一架战斗机,去轰炸美国佬的珍珠港!”
“你这梦真是……”
“是吧!然后我开的飞机特别厉害,‘嗖嗖’几颗导弹下去,美国佬的军舰就沉了一大片。接着场景一换,我好像立大功了。有人奖励了我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肉超多!和兰州拉面那些奸商的纸片牛肉完全不能比!”
“牛肉面?不应该是清酒寿司生鱼片嘛?”
“我可不爱吃日料。可惜,那么让我垂涎欲滴的牛肉面,我一口没吃上,就醒了。”
“被你说的,我也想吃牛肉面了。”
②
“T老师,我突然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杀过人!”
“啊?此话怎讲?”
“因为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把一个小帅哥打翻在地。真的非常非常帅的小帅哥。”
“真的非常非常帅你还揍他?”
“做梦嘛!现实中我哪舍得碰他一下?爱他都来不及。”
“……”
“然后那个小帅哥倒在地上,还用仇恨的眼神瞪着我。我气坏了,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狂暴和嗜血。
我上前用脚踩住他的脖子,慢慢用力。他双手抓住我的脚踝,拼命挣扎。那种手指陷入我脚踝的触感,还有隔着马丁靴碾压他的气管起伏感,真的特别真实。
他孱弱的抵抗反而让我兴奋。脚下一使劲,他的舌头就伸出来一些。然后我就拼命踩,他的舌头越伸越长,都快要舔到我的靴子了。
渐渐地,他不再挣扎,也许就被我这么踩死了。可我意犹未尽,还在继续用力……用力……咦?T老师,你怎么坐那儿去了?”
在她一脸陶醉地回忆着自己的杀戮梦中时,我已经不自觉地搬着凳子缩进了墙角。
③
“T老师,我昨天做了个梦,太可怕了!直接把我吓醒了。醒了以后腿肚子都抽筋了。”
“嗯,我在听。”
“我梦到自己在一座高山的半山腰,面前有一块很大的石头。我在给那块石头化妆。画了眉毛,抹了腮红,涂了唇彩。化完之后,大石头变成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
就在那时,山上突然流下很大很急的水,就像大坝泄洪一样,把我冲走了。我在水里拼命挣扎,但使不上力气。仿佛是激流中的糖果包装纸,随波逐流,不知道会被带到大洋大海、大江大河还是臭烘烘的下水道。
就在这时,我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架直升机,放下了悬梯。我赶紧伸手抓住,爬上了直升机。结果你猜怎么着?驾驶直升机的竟然是一条狗!”
“额,让我猜一下,那条狗是不是叫天天?”
“啊?为什么会叫天天?”梦姑瞪大了眼睛。
“没啥,你继续。”我突然想起,她还没结婚生育,应该不会去看《汪汪队立大功》。
“那条狗狗带着我飞呀飞呀,把我带到了一个女人的身边。我看那女人的脸,竟然和我在石头上画的一模一样。而她的身体就是整座大山。
她伸出双臂来迎接我,我也张开双臂迎合她。忽然,从她的脸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细浅浅的裂纹。接着裂纹越来越深,她开始破碎崩坏。无数巨石铺天盖地在我头上落下,我就被吓醒了。”
“……很有趣的梦。”
④
今天是个稀罕日子。梦姑上班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有说起她做的梦,甚至连话都没有几句,这让我极度不适应。
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忍不住主动问道:“小刘啊(梦姑姓刘),昨晚没做梦嘛?”
梦姑低着头,先是“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说道:“T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每天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我知道你们都不爱听。”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不不不,你的梦都很有意思,我很爱听你说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自问近一个月来,对她的喋喋不休还算热情,互动也频繁,怎么就把她招急眼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家的老人都说,多和别人说说自己做的梦,就能梦见想梦到的东西。可为什么我怎么样都梦不到妈妈啊!”
不久后,梦姑便办了长期病休。母亲的病逝,导致她患上抑郁症。我们这才知道,其实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之所以装出一副傻乐穷开心的样子,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做斗争。遗憾的是,她的努力最后还是失败了。
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梦姑回到医院上班了。她满面春风地缠着我说她的梦:“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