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天，天气出奇的晴好，完全没有冬天要来的意思。蓝色的天幕看上去一如秋天般的高远，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来自天边的风儿，拂动着霜红的树梢，一片片叶子带着对秋天的眷恋轻轻的滑落。温煦的阳光跨过落地窗的护栏，在客厅的地板上拖曳出一抹金色的长影。
趁着早饭还没有着落，斜倚在宽大的沙发靠垫上，舒展开双臂，尽情的享受着初冬的时光。扳动手指，点燃昨天掐灭的半截纸烟，悠闲地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
云青色的烟雾在梦幻般的时光隧道里盘绕着，似乎要拷贝出一叠岁月的胶纸，把早已告别的那段往事誊写出来……
乙未年的初冬，爱知中区林甲4号，毗邻泻町广场的秋虫客栈华灯初上。
迫近采暖季，北方城市的夜间温度已经徘徊在4度上下，露台下面，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空调外挂机吃力的喘息声。把温度调节器推到到26的刻度上，出风口便开始嗡嗡作响。双层窗幔几乎隔绝了衍射的光线，房间外的世界已无从辨识。
打开两袋原味咖啡，点上半杯沸水，轻轻的搅拌，一股浓郁的咖啡香便迅速地弥散开来。把手机的适配度略微上调了些数值，界面看上去顿时清晰了许多，停滞的大脑也似乎随着界面的清晰而恢复了灵动。两片视网膜就像是专门为第四季冰川而进化来的巨大鲸须，一帧帧地快速的过滤着来自手机的讯息。除了极少数是自己需要的，大多是极其无聊的话题。
可儿歪头瞅了我一眼，接过递过去的咖啡，点点头表示谢意，目光又继续回到电视屏幕上。她应该觉得此时的我应该是在刻意的掩饰，手机只不过是某个借口的道具。就像她自己的心思，也是半点都没有落在电视上。只觉得和木讷之人相处的久了，没有了计较的兴趣。
壁挂电视贯续播放着可儿喜欢的电视连续剧《飞狐外传》。每当这样的时候，她总是用usb接口去欣赏自己预先下载好的东西。或许是电视连戏剧，或许是爵士乐演唱会，也或许是某个歌手刚刚发行的单曲，反正是门类繁多。这种习惯已经持续了好多年，我总是了无兴趣地陪着看上一段时间。
我偏过头去，连续剧已接近了尾声。电视画面里是圆性的跪影，一个熟悉的虔诚的诵读声传来。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我忽然发现，可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她淡淡的冲我笑了笑，笑容中闪过一丝无奈。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她喃喃自语着，泪水却顺着两颊淌成了线。内心最软弱的部分又一次的被故事的结局淋湿。
她关掉电视，回头看着我。
“陪我去看落叶吧？忽然就想听落叶的声音。”
可儿把湿巾塞到枕边，俯起身子，柔软的手臂从我颈前滑过。橘色的灯光下，打着旋的茸毛像清澈的溪水流过脊背，消失在星光的尽头。清纯的双眸，扑闪着泉水般的灵动。浅笑嫣然间，把淡淡的诗意写进了酒窝。长长的秀发，掩映着一对凝脂般的耳轮，在曼妙的夜色里时隐时现。
“不是喜欢听雨吗？怎么又会突发奇想要去看落叶？”
“秋既然去了，又何必去眷恋那几株残荷呢？”
“听落叶的声音难道会有一番别样的韵味？”
“嗯！”
可儿轻轻地颔首，认真的肯定着自己的见解。
“噢！”
我只能机械的回应着，却怎么也想象不出，两者的区别究竟是在哪里。
打开窗幔，大半个月亮，从高楼的缝隙中缓缓升起，吃力的攀上树梢，隐约在淡淡的云幔里，把整个夜晚都涂满了柠檬的颜色。
橘色的床灯倾泻着梦幻般的温馨，久违的体香，依旧是那样的别致，一如丝路花雨般的洒落在遥远的来自喀什的马车上。
“都已经立冬了，别忘了把风衣带上。”
我一边套着棉衫一边叮嘱道。
“知道的！”
她向后拢齐了浓密的长发，如同挽起一泄黑色的瀑布。
因为我一直喜欢本真的颜色，这些年来，可儿从来都没去过染发店。
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容，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歉意和内疚。
我把手指缓缓的插入可儿的秀发，体会着渐渐滑落的美妙，贪婪的享受着淡淡的洗发香波的味道。她微微地合上眼睛，只留下长长的睫毛在我的脸前颤动，似乎是想留下一个微小的空隙偷偷地瞄我几眼。
我轻轻地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走吧！”
可儿睁开眼睛，莞尔一笑。
夜色很美，朦胧的月光挥洒着暧昧的颜色，前方的灌木林宛如一帧帧霜染的图片。山影延绵着，卷起了一个又一个没有情节的故事去了远方。
小路静悄悄的，只有晃白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不时的拉长。
“叶子为什么要飘落呢？为什么这种飘落总是要发生在秋天？”
拐进那片熟悉的红树林，似乎成了可儿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春的萌发，秋的凋落，四季的轮回罢了！”
可儿一脸的不屑，嘟嘟的小嘴宣示着心里的不服气。
阵风吹来，落叶也多了起来，呼啦啦的。
“听，落叶的声音！”
我赶紧凑过脸去，挤出一丝媚笑。
“别傻了，那是风的声音！”
我哑然。
可儿选了一块光滑的石坡，缓缓地坐下来，抬头望着树梢。
“你来听，那才是落叶的声音！”
我坐在可儿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仰起脸，注视着可儿凝望的地方。
只见一片片连接着枝条的叶子突然间“蹦”的一声弹开，一种张力的释放，是那么的泰然，那么的义无反顾。随后落叶在密密麻麻的枝丫间上下翻滚着，慢慢地掉落。那种枝丫与落叶间的相互撞击，如泉水流淌般的叮咚，才是真正的落叶的声音。
落叶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一种声音呢？我问着自己。难道是用这样的告别来埋葬内心深处对秋的不舍吗？我不知道。我所能知道到的是那些延绵不断的苍凉，那一片片凋零的滑落，在一个人的心中反复地缠绕。而你，却始终都不曾埋怨过，决然地把所有的伤痛都默默地留给了自己。
“叶落，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情怀！”
可儿的话语听上去似乎是在安慰落叶，但我知道，此时的安慰，更多的是在送给她自己。
天上的月亮更加的明亮，在泄瀑般的月光里，可儿看上去也更加妩媚。
远处的小溪只剩下一汪汪浅浅的水洼，却能把月亮留在心里。落叶的灵魂拥挤在水底，以长眠的睡梦，离开秋天。
初冬的夜，并不算漫长，当我又一次醒来的时候，温馨的空间里永远的消失了曾经的缠绵，只留下幽暗的床灯陪着我……
纸烟几近燃尽，一股苦涩的味道充斥着舌尖上的味蕾。打开易拉罐，一口气吞下半听啤酒，把苦涩的味道和往事一同咽了下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是那么美好，树上的叶子依旧是轻轻地滑落。又一个冬天来了，你却带着无法挽留的眷念渐渐远走。
我真的很想知道，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骤然离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当然，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对你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三年以前的时光，而三年以后的日子，似乎连细小的痕迹都无法寻觅。就像狼叼走了羊羔，只留下了一大片黑色的旷野，在茫茫的草原深处。
我不再奢望你的出现。我在想，在那年复一年一片又一片的落叶声音里，是否寻觅到一个真正懂的人，陪你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