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师傅，徒儿知错了，徒儿甘愿受罚。”
“德儿，你已铸成大错，为师也救不了你。”小童抬眼看师傅，倔强的脸上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
“德儿拜谢师恩。”
“你将被贬入凡尘，经受人间疾苦，念在你孝顺仁爱，师傅还是会等你归来的。”
孔德被推入界门，被贬下界，要经历十三层炼狱，每过一层肉身的痛苦增加一层，而记忆会被抹掉一层。
孔德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哀嚎的叫声，男人可以流血，却不能轻易流泪，他宁愿经受痛苦，却无法忍受抹去记忆。
转眼到了第十层，他拼命的想抓住残存的记忆。
那是一朵美丽的花，美丽的牡丹花，美得我见犹怜，一只黑手伸过来，孔德大声喝止，“啊，不要啊！”
再睁眼时，孔德躺在一个破旧的襁褓里。
夏丹就是那朵牡丹花，那是个清晨，睡眼惺忪的夏丹游移在刚刚的噩梦中，怔怔出神，忽然，一团黑影压下来，夏丹正要惊呼，猛听得一声清脆的吼喝“住手”，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走进，“她是牡丹花神，请不要伤害她。”少年一脸疼惜。他就是孔德。要不是孔德，她早化作护花泥了，她听到了孔德和师傅的对话，决定自愿放弃仙籍，下界追随孔德。
今生
孔小丹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生病，速速赶回。孔小丹很少和家人通电话，为了省钱。母亲是个及其节俭的人，为了节约几元电费，往往等到天黑才开灯。因为很少打电话，所以，孔小丹预感很不好。
从记事起，孔小丹就知道了自己的爸爸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那个专有名词---残疾人。他每天的活动范围，从屋里到院子里，大概4、5米的样子。屋子是由一座水井改造的，只有一面窗户，阴暗潮湿。他不能直立行走，只能借助两个高脚凳前行，更多的时候是趴在凳子上或是端坐在床上。孔小丹没有见过他穿西服打领带的样子，没有见过他骑车的样子，没有见过他爬楼梯的样子，这些都是孔小丹心里的遗憾。
据说，他和妈妈结婚没多久就出事了。
孔小丹见过爸爸唯一一张单身照，彩色的，颜色上的很拙劣。照片中的人，清秀俊朗，笑容阳光。孔小丹渴望这样正常的爸爸。
家里进进出出的只有女人。买菜、做饭、洗衣服、听通知，搬运工都是妈妈。为了省买煤钱，有年冬天，妈妈去扒拉煤卡车上的煤，十几天下来，收获不小。可寒冬腊月，道路都结了冰，妈妈自己一人要装好袋子，再把袋子驮到自行车上，再推回来，孔小丹不忍心，做完作业就去帮妈妈。推着自行车，妈妈在前，孔小丹在后，走在月光下冰冷湿滑的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打趔趄，随时有可能侧翻，冷风打在脸上，刺啦啦的痛，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有些窗户透出黄色的光，光氲一圈一圈的，好温暖。孔小丹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想着自己那个无能的爸爸，也正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只能焦急的等待。
爸爸从不出门，大概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和好奇的目光。每次不得已出门，孔小丹都捏着一把汗，爸爸要被妈妈从头到脚收拾一番，收拾得像个人样，眼神却格外胆怯痛苦，像押赴刑场的犯人。完全没有训孔小丹时的那种霸道。没出息！孔小丹有点不屑。可是自己的不爱出门不爱见人不是像极了爸爸吗？
据说爸爸原来老实能干，年年先进，出事前，正要被提拔为生产队长。
可现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唯一力所能及的是起床时能叠起被子。
爸爸的脸就是天气预报表，只要天一阴，哪怕不落雨，眉毛也会簇成疙瘩，嘴里“吭哧”、“吭哧”的，抵御着来自身体内部的痛苦。每到这时，妈妈就会发誓赌愿，哪天能发一笔横财，给爸爸治病或者哪天奇迹能发生。
可什么都没发生。
由于长期卧床，爸爸泌尿系统感染，转成肾炎，最后造成急性肾衰竭，生命垂危。这就是那个电话的起因。
彼时的孔小丹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无法面对。她只是感觉天空要塌了，风雨飘摇，不知何处是归宿。
医生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全身多个器官衰竭，那就一个一个好起来，孔小丹不知从哪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孔小丹把恐惧和希冀化为力量，一遍一遍拖着病房的地板。地板是黑色的，看不清楚底色。终于有一天，在与布条日复一日的摩擦下，地板露出了鹅黄的大理石面。原来是这样亮的底色，孔小丹多希望爸爸的病如这颜色，明亮起来。
孔小丹愈加沉默了。她更加不甘心，如果爸爸就这么去了，他该怎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半生与阴暗潮湿为伴，与痛苦隔绝为伍，与清淡寡汤为友，与贫贱哀愁为邻？
他以为男士的衣服只有黑灰蓝绿，红色是女人特有的颜色，他没见过理发店，没见过超市，没吃过那么多的小吃。他一生只待过两个地方，一个是生他的农村，一个是工作过的乡镇。
他有过快乐吗？
他甚至无法站起来看世界最后一眼。
孔小丹从爸爸忧伤的眼睛里看到了生的渴望却无能为力。
生命如此艰难，你却如此留恋。
孔小丹知道，爸爸不仅留恋生命，更不放心妈妈独自一人。
妈妈怎么办？
妈妈说，我是来报恩的。
妈妈说，尽管很苦，我却感觉很甜很幸福。
妈妈说，陪了你一辈子还没陪够。
妈妈说，一辈子太短……
来世
“爸爸，你的腿……你能站起来了？”
孔小丹惊奇的看着爸爸，一席白袍。他不语，只微笑着，走向远处。
孔小丹站在阳台上，凭栏远眺。
忽然天地黯然，乌云压顶，狂风怒吼，大雨将至。
一条身形巨大的足以媲美整幢楼的游龙缓缓移来，孔小丹紧紧抓住栏杆，抵挡着那股强劲的风雨，巨龙看了孔小丹一眼，又看向屋内睡着了的妈妈，呼啸而去。
“我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