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

哥大我两岁,长得像母亲,清秀俊逸。

哥很聪明,继承了父亲的优秀基因,从小到大,一直学习好。

哥不管是上学、就业、成家、为人处事、在家庭中,方方面面,都很不错。没人能说出什么他的不好来。

哥姐对我都很好。我从小到大比较“二”,傻不啦叽的,经常干点他们眼中的蠢事怪事,所以常被他们骂。

虽然他们经常骂我,但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我心里是温暖的。那种感觉其实非常好,就像有人疼爱、宠爱。

90年代时,姐从北京去了深圳发展。后来,在那里站住了脚,混得还不错,觉得我哥单独一个在北京,便把我哥也从北京调到了深圳,安排了工作。

姐也是好意,觉得一来姐弟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二来深圳也是改革开放前沿,哥有发展空间和机会。

我当时则早已跟我一哥们对调,他回了北京,我去了贵州一个小县城。我在那里认识了前妻,成了家。后来厂子效益不好,我也心高气傲的,就辞了工作,开始在国内乱跑,想找个适合的地方生活、发展。

当时,我也有两个地方可以选择。一是去青岛,亲戚家开的公司在邀请我。二是去深圳,姐也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工作。

我也去了深圳,但只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我受不了那里的热,也不喜欢那里的快节奏。我最后决定,离开深圳去青岛,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哥一家在深圳落了户,开始工作生活。但现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

工作压力大,挣钱也不容易。在深圳没有朋友,孤单。工作的压力与迷茫,生活的孤独与苦闷,哥有了焦虑、抑郁的情绪。

他开始炒股。听说有行情时,有时还用信用卡借钱炒。套住后,没办法及时还钱,就急的要命,恐惧而焦虑。哥经常在这种状况下,向姐借钱还债。

2009年,那次,他又欠了银行钱,又向姐开口借钱。他很焦虑,电话里跟姐说:如果到期还不上钱,他就要死了!

其实,他每次借钱的数量都不大。就是这次也没多少,也就3、4万吧。他只是心胸略小,承受不了这些。

大概,他以前向姐借钱还钱时,也常用“还不上钱他就要死了”这样的话。姐以为他只是表达自己焦虑的心情,也没当回事。姐像往常那样安抚了他几句,并答应给他筹钱。

但那天,与姐挂了电话没两个小时,哥就真的跳楼了。

姐通知我时,我一下就懵了!我飞去深圳,混沌中处理完哥的后事,接上母亲回到了青岛。那时,母亲早已退休,跟着哥一家生活。

母亲那时已经患老年痴呆,时常糊涂不清醒。哥的死,她好像知道、明白,又好像不知道、不明白。自那时起,母亲的痴呆更严重了。没多久,就彻底痴呆了。

也许,年轻丧夫、老年丧子,这些都太痛了吧!如果不屏蔽掉这些,母亲会痛得活不下去。母亲的生命本能地进行了自我保护。她退出了意识,躲进痴呆的世界,只是纯粹地活着。

我真的不知道,生命到底是脆弱,还是坚强。或许两者都有吧!

从此,我开始照顾完全痴呆的母亲,直到今年母亲去世。

一开始,我麻木于哥的死。后来却发现,我心底有着深深的自责。

——如果,我当初不冒傻气,跟我那哥们对调工作,我就不会离开北京。我若还在北京,姐就不会非把哥也调到深圳。哥不去深圳的话,就不会面临那些压力与抑郁,哥也许就不会死。

——如果,我当初选择留在深圳,就会跟哥在一起,哥就会有个倾诉压力与痛苦的人,哥就不会无路可走,绝望到自杀。

哥死后一段时间,我对嫂子也有一点小小的意见与抱怨。虽然没说出口。因为,我觉得,嫂子天天跟哥在一起,她应该能观察到哥的情况,对他多一些关心,或带他去看病,给他治疗。如若这样,哥也许还不会死。

再后来,我也不这么想了。这事也不能怪我嫂子。如果一个人想死,想自杀,那是防不胜防的。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方向和进程。

我曾去哥跳下去的地方看过。说实话,太高了,太恐怖了!我都不敢站到边上。我双手紧紧握着那个栏杆,身体向后撅着,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死是需要勇气的,去死也是一种力量。一个人,痛到、绝望到怎样的程度,才会有如此必死、干掉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啊?这是我们所难以理解的。所以,我们不能说自杀的人都是脆弱者。

哥的死,我不再抱怨任何人。原来对嫂子的一点怨,也早没有了。还是那句话:我们无法左右太多事情。一个陷入困境的人,除非他有活下去的意愿,主动求人的动机,别人才可能帮到他。否则真的没有办法。

但哥走了,我确实很伤心。现在,这世上只剩下了我们姐弟俩。

哥在时,从小到大,他都经常骂我。尤其当我跟我那哥们对调工作时,我们家人都快气死了。

在家里进来出去,姐每路过我,就鄙视地甩给我一句:傻B!哥每路过我,也同样鄙视地甩给我一句:二B!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我怎么那么弱智!白痴!怎么会拿大北京和贵州一个小县城换!

我明明做了件好事,本来很高兴,心里还有点学雷锋做好事、义气无私的得意感。但架不住天天被这俩货骂,骂到后来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蠢了?这事做错了?郁闷的我!气的我!

只有俺妈,对俺最好了。哥姐一脸鄙视地骂我时,她总是摇摇头,怜惜地说:可怜的孩子,真是傻啊!边说,边摸摸我的头或肩膀,满是怜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品味到,其实,我很享受哥姐骂我的感觉。我知道那是他们对我的爱,对我深深的爱。他们怕我受苦,不舍得我离开。只有至亲的亲人,才会那样口无遮拦、直截了当地骂。而现在,那一切都消失了。

今年,母亲在痴呆15年后,也离开了人世。现在,原来家里的五口人,已走了三口,爸、妈、哥。只剩下了我和姐两个人。

我一般不想他们。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不正常,也不觉得我家里有什么不正常。即使父兄选择了自我了结,我也觉得,那没什么特别不好或不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各种存在与发生。

我继续我的生活,时而迷茫,有时混乱,变化无常,却也乐观,幽默,嘻笑怒骂,没心没肺,坚强面对。

但在某些被触动的时候,我会想起他们,心里有深深的痛,无法言说的痛。我多么希望那些事情不曾发生,或者只是一场梦!希望哥还在啊!

我从不叹息。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但我常常有一种“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你无法改变任何人或事。大多数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自己也会偶尔迷茫,低落,但我有活下去的意愿度,想要改变。我会自己调整,我喜欢去陌生的地方旅行,在旅途中,脱去伪装,敞开心扉,做真实的自己。通过这样调整,我又变得轻松正常了。

我认为,每个人都有病,只是大家病的程度不同而已。有的人也许会终身带病生活,那也没有什么,很正常。

我现在的态度:珍惜来到生命中的所有人,善待他人,希望他们快乐,幸福。

做自己喜欢的事,尽量让自己开心,不难为自己。自己不一定是好人,但尽量多做善事,帮助别人。

尽量让自己慢下来,更多地活在当下,活在每一个瞬间。因为,人是没有未来的,人的未来在本质上是悲剧收场。

我对人没有要求,尊重他们各自的选择,来或去,去或留;这样做,或那样做。这也有好有坏。比如,对喜欢的人,我想让他们留下来,但嘴里说不出口。说出口的就是:好的,挺好,你这样安排挺好,你走了也挺好。

其实我心里很舍不得,但不会开口挽留。生命就走到了现在的状况。

但我也接纳自己现在的状态。尽量活在每一个当下、片刻,把每个当下活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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