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天空 有风吹过

当风吹来的时候

抹不去眼角眉梢的牵挂

当风离开的时候

那些记忆中的感觉再也涌不上来

——题记

Part ONE

一场大雪覆盖了尘土喧嚣的鱼溪,冬天终于变得宁静祥和。

洛佳仁坐在房间里,手伸在通红的炉子边上烤火,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青白的寒光。窗子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外面落光叶子的高大乔木把干枯的树枝突兀地伸向天空,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乞讨。洛佳仁说不清这种感觉,他想,或许那是一种倔强质问的姿态。

伸向天空的树枝僵硬而固执,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就像,是时间流过去,不留半点痕迹。

很多时候,我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张扬的人,可是,我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张扬跋扈没心没肺。因为,那些往事已经遥远,遥远到此生无法再次抵达,在心里藏得 太深,或者早已遗失了,所以有时候连自己也找不到它们。它们一直都在或者从未存在,谁又说得清?这个冬天,洛佳仁喜欢上了一首歌,叫做《南方的冬天》,侃 侃唱的,木吉他干净的伴奏和侃侃慵懒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个南方的冬天

天气不是很冷

我翻了翻你的来信

仿佛又回到从前

这个南方的冬天

太阳暖暖的

我抱着吉他唱着老歌

想想这就是生活

这个南方的冬天

树叶没有落

我回回头看不到昨天

不知不觉又一年

这个南方的冬天

就像是春天

我眺望远方想着未来

不知明年会怎样

洛佳仁又打开这首歌,从窗户里望着苍茫的青灰色的北方的天空。南方?呵呵,曾经在枕畔魂牵梦绕多少年水墨缱绻的地方。这么多年了,还没来得及去领略那种小桥流水人家的精巧,自己就被时间打磨的没了棱角,连同那些年少的梦想,也一起云散烟消。

就像,是一场万劫不复的轮回。

短信铃声引回了他望向苍穹的眼睛。佳仁,我昨天去你家了,你不在。

哦,有事吗?洛佳仁回过去之后,才觉得这几个字对忆琳来说有些锐利,于是又发过去,那我下午过你那儿坐坐。忆琳回过来的短信里只有一个可爱笑脸的表情。

洛佳仁是忆琳的初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回想起来,有一些前尘往事的味道。

Part TWO

故事该怎样讲起呢?时间确实有些遥远,你只要知道这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就行了。

忆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父母已经四十多岁。对于这个多余的生命,全家人都很排斥,包括忆琳的母亲,一个小个子的肥胖女人。忆琳四岁那年, 父亲出了车祸,全家人也没有太多的悲哀,因为肇事者赔偿的三十万元解决了忆琳大哥二哥娶不到媳妇儿的困难。忆琳还有两个姐姐,都是小学文凭,很早就辍学 了,去了外地打工讨生活,几年后,悄无声息在外地成了家,再回来时,已经拖儿带女,改变了很多。忆琳的母亲就是在那一年死掉的,因为两个女儿本来可以卖一 笔钱,可是现在她们在外地成了婚还有了孩子,忆琳母亲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忆琳记得那一年过年家里冰锅冷灶,母亲整天躺在床上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恶狠狠地咒骂 两个女儿,狼心狗肺不是家养的是野生的应该死在外面怎么还有脸回来?正月十五过后没几天,母亲吐了半脸盆血,后半夜时睁着眼睛咽气了。

我没有哭。许多年后,忆琳和洛佳仁讲这段往事时这样告诉他。洛佳仁看见忆琳清澄黑亮的眸子里闪着冷峻的光。那一年,忆琳八岁,洛佳仁七岁,他和忆琳在村学二年级念书。

洛佳仁一直忘不掉那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看到的那双青紫色举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小手。寒假已经很多天了,快要过年的时候,玉阳下了一场大雪。大 雪盖住了整个村庄。洛佳仁去找忆琳和他一起打雪仗,推开忆琳家的门,刚喊了一声忆琳就站住了,他看见瘦弱的忆琳脚下垫着两页红砖,红砖下面是厚厚的白雪, 忆琳面前的石桌上有一个硕大的洗衣盆,脚下的雪地里还有满满两大盆的脏衣服。忆琳见是他,从洗衣盆拿出手来,佳仁?走,屋里坐,外面冷。洛佳仁看见忆琳半 截青紫色的胳膊和举在半空的小手微微颤抖着。

进了屋,果然温暖了很多。屋里的炉子烧的通红,忆琳的大哥和嫂子靠在一起坐在床上,嗑着瓜子,电视里的女人正抱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煽情地哭,肩膀一耸一耸。忆琳的嫂子叹一口气,把捏在手里的瓜子狠狠摔在面前的盘子里,骂了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哥,嫂子,这是我同学。忆琳说。

嗯。洛佳仁看见忆琳的哥哥和嫂子盯着电视,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他说,我是来找忆琳打雪仗的。

打雪仗?嫂子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洛佳仁,眼神又落在忆琳身上。衣服洗完了吗?

还没有。忆琳十指绞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嫂子把刚抓在手里的瓜子又扔进盘子里,没有说话。哥哥连忙说,没洗完?没洗完就赶紧洗嘛,去,不要打扰你嫂子看电视。

洛佳仁和忆琳悻悻走了出去,刺骨寒冷立刻将二人包围。洛佳仁看见洗衣盆里的水不冒热气,就走过去伸手试了试,烫着了一般立刻缩回手指。忆琳,这么冷的 天,你还用冷水?忆琳点点头。屋里不是生着炉子吗?为什么不热一点呢?忆琳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两页红砖头上,又开始洗衣服。

你疯啦?手冻坏了!洛佳仁把她的手从洗衣盆里拉出来。

没事,洗洗就热乎了。忆琳惨白的脸对着洛佳仁笑,洛佳仁看见忆琳挽起的旧棉袄袖子上破了一个洞,能看见里面的旧棉絮。忆琳说,你去玩吧,我洗完了做好下午饭就来找你。

洛佳仁走出了忆琳家的破院子,等在门口的小伙伴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怎么样?忆琳去不去?什么时间出来啊?洛佳仁摇摇头,忆琳去不了。小伙伴们说,既然忆琳去不了,那我们一起去吧?洛佳仁又摇摇头,他说,我不去了。小伙伴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

洛佳仁说,我不去了。他就真的没去。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打过一次雪仗,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雪下得多厚。

Part THREE

下午的时候,洛佳仁穿上棉衣围上围巾走出了房间,金黄色的阳光斜斜照在雪地上就变成了淡黄色。一股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细小的白屑在他的脚下奔走,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底传到耳朵里,洛佳仁觉得有些紧张。

两年没见,忆琳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能打听一个私人问题么?洛佳仁坐在瘦弱的忆琳对面,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忆琳点点头,你讲。洛佳仁伸长脖子,瞪着眼睛,你现在体重多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明显缩了一下。

忆琳捂着嘴笑起来,她说,我就不告诉你。然后心里某个地方莫名疼了一下。怎么,大学生都对别人的体重感兴趣吗?

也不全是啊,还有别的啊,比如,你怎么也戴起了眼镜?多少度啊?

忆琳扶一扶鼻梁上粉红色的镜框,度数也不是很大,就是坐在床上看电视剧的时候不太清楚。

洛佳仁这才注意到电脑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画面被按了暂停。有什么好吃的,赶紧给朕呈上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忆琳开始翻箱倒柜找起来。这是前几天在超市买的瓜子,这是在旁边小卖部买的果冻,还有这些山楂,也是超市买的,巧克力要不要?昨天才买的。还有这几个 香蕉,虽然外面看起来有些黑点,但是里面还好,苹果一星期前买的,还有这些小金橘,前天在水果市场买的。好了,就这些了。

洛佳仁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私藏了这么多零食,于是搓搓手。那朕就勉为其难,笑纳了吧。瓜子接过来,吃坚果对大脑发育好。

大学生知道的就是多,我就不知道这些。忆琳故意酸溜溜地说,把装瓜子的塑料包装袋扔给洛佳仁,又找了一个大盘子把水果盛在里面,端过去放在洛佳仁面前。

不要这样欺负人好不好!洛佳仁不客气地拆开瓜子包装,抓起两颗瓜子扔进嘴里磕起来。

听说你哥让你回家相亲了,怎么样?说说吧。洛佳仁以为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会很轻松,但是心还是沉了一下,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心里还是为她留了空间的。

就那样吧,也没什么意思,都没看成。你呢?忆琳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没看成?是你眼光太高吧?也别太挑了。洛佳仁说,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你总不能让人家什么都占着啊。

别打岔,我问你和她怎么样?

额,就那样,不咸不淡,还凑活吧。你赶紧抓紧吧,都二十三了,过完年可就二十四了,再不嫁就没人敢要了。

没人要正好,一个人才好呢。我先躲着吧,年过了我就开溜,明年过年我就不回来了,后年是我的本命年,还能躲一年。大后年是你的本命年。等大后年,我回来结婚吧。

洛佳仁停下嗑瓜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窗外的天色慢慢变得灰暗。

Part FOUR

洛佳仁和忆琳坐同桌,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毕业。毕业那天,忆琳问了他一个问题,佳仁,你说咱俩这是不是缘分?

后来,洛佳仁和很多人说,我有一个六年的同桌。

他一直记得初中刚开学时忆琳送他的笔记本,是那时候很流行的那种印着港台明星照片的硬皮笔记本,绿色的,他最喜欢的颜色。他还记得那个笔记本后面有一首词,是晏殊写的,词牌是《木兰花》。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印刷这首词的字是繁体,字也是绿色的。那时候,洛佳仁一直把“绿”错当成“缘”,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那不是缘,而是绿。可是再也改不过来。

初二的时候,大家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忧郁惆怅,男生女生之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看似隔膜却不是隔膜的东西。班上最不爱学习的男生也开始练书法,这让 洛佳仁很是不解,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生练书法是为了给女同学写情书。忆琳留了长发,身子也扯开了条,人也比小学时开朗起来。元旦端午儿童节建军节 国庆节,每个节庆演出时,忆琳都是引人注目的台柱子。洛佳仁很介意忆琳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所以不大喜欢忆琳和自己走在一起,就想办法躲开忆琳。但是忆琳 并不知道这些。

围在忆琳身边的男生越来越多,他们像众星捧月一般仰视忆琳,这更让洛佳仁有一种失落。可是,忆琳从来对每个人都那么好,笑呵呵和他们打成一片,这又让洛佳仁很是气恼。

你以后离那些涎着脸的男生远点,不怕人家笑话吗?洛佳仁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写了一个纸条,放学的时候塞给忆琳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上完早操回到教室,洛佳仁发现自己的书里夹了一张折起来的纸,偷偷塞进了裤兜里,跑到教室后面拆开。是忆琳写的字,她大致向洛佳仁解释了自己 和那些男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交往并不深,希望他能安心。洛佳仁看着忆琳清秀的字迹,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笑话,你和他们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信的最后, 忆琳问他,还记不记得四年级时她偷偷装进他铅笔盒里的字条?

洛佳仁当然记得,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字条是忆琳装进自己铅笔盒的。洛佳仁,我长大了要嫁给你做老婆。

后来,洛佳仁听说忆琳攒钱买了一个带密码锁的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用“洛佳仁”三个字写出了一颗心,心里面最中间是“忆琳”。那时候,他正忙着焦头烂额复习功课,准备考到县上最好的高中里去,对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

洛佳仁没有把忆琳笔记本上的那颗心放在心上,也没有把同学间流传的忆琳暗恋洛佳仁之类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年,洛佳仁十五,忆琳十六。

Part FIVE

天黑的时候,洛佳仁回到了家里。他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对着如水夜色,没有开灯。

母亲推开房门,打开灯准备为他暖床,一转身,吓了一跳。你在屋里啊?怎么不开灯?

洛佳仁对母亲笑一笑,不想开灯。母亲哦了一声,早点把床暖好,家里冷,不比你们在学校有暖气。知道了,你赶紧睡去吧。

母亲刚走,柳纹的电话就来了。洛佳仁接通,怎么啦?

柳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佳仁,我感冒严重了。嗓子疼,还流鼻涕,你说怎么办啊?

洛佳仁有点生气,感冒了?活该!这么冷的天,谁让你不穿衣服的!出去买点药吃上。

柳纹立刻吵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一感冒你就哄着我去打针买药,现在呢?我感冒好几天了,跟你说了你问过一次吗?还没怎么样呢,你就不管我了,以后结婚了,你肯定让我自生自灭……

有意思嘛你?离得这么远,你让我怎么办?我买了药再坐一天一夜的车给你送过来啊?洛佳仁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这么大火气。

那你送过来啊,我等你。柳纹还是不依不饶。像这样的吵闹他们已经习惯了,柳纹以为,洛佳仁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滚!洛佳仁的声音短促有力,柳纹这才听出洛佳仁是真的生气了,委屈地挂了电话。

洛佳仁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心里又后悔了,于是发短信过去。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感冒了就买点药赶紧吃上,知道吗?在外面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等了半天,柳纹发过来五个字。劳您费心了。

嘿,洛佳仁立刻感到有点好笑,这丫头居然学自己。以前,柳纹要是惹了洛佳仁,洛佳仁就会特别冷静特别客气地用“您”来称呼柳纹,没想到这机灵鬼居然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于是又拨通柳纹的电话。

您有事吗?柳纹学他生气时的语气。

有啊。你生气了?洛佳仁使劲儿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啊?您是爷。

洛佳仁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怎么敢是爷呢?你是爷你是爷。

我是爷?你见过哪个爷感冒了人不管还被训的孙子一样的?听起来柳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是,我错了。柳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吧。洛佳仁知道自己得先服个软,不得不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嗯——既然你知道错了,而且认罪态度陈恳,爷就暂时原谅你吧,等下次见面再和你慢慢算账。

嗯嗯。柳爷,明儿记得买药哦。

知道了。我先挂了哈,看电视了。

洛佳仁其实还想再说一会儿,但是柳纹早已说了拜拜挂了电话,只好悻悻作罢。

洛佳仁和柳纹是异地恋,快要三年了。他们在一起谈恋爱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

Part SIX

中考那年,洛佳仁如愿以偿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而忆琳考到了另一所高中。两所学校之间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它会分岔,然后让你们渐渐相离,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熟悉的脸。

高中以后,洛佳仁突然之间封闭起来,每天独来独往,一个人穿梭在这座陌生的校园里,看着春夏更替,四时循环。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安静,洛佳仁终于有时 间梳理自己的生活,他把一点一滴都记录在白色的纸页上。纸页越积越厚,高一结束的时候,洛佳仁拿出自己写的所有东西,十六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白纸整整齐齐 有一寸厚。

那年暑假,洛佳仁没有看见忆琳。

高二第一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大雪又一次封住了去往县城的盘旋山路,公共汽车开到山路坡头上就不再前进。洛佳仁只好下车,背上鼓鼓的书包踩着雪咯吱咯 吱前进。乘客和学生排成了一条长龙,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县城走,五颜六色点缀在雪路上。空气清冷,路两边高大的树木上时不时掉下一块积雪砸在行人身上,一群 女生大呼小叫,手拉着手滑雪,摔倒了又爬起来。

洛佳仁看着长长的人龙沿着山路蜿蜒,心里莫名的轻松,他喜欢这样的清冷。更何况五颜六色的人群点缀在洁白的雪地上看起来别有一种生气。

洛佳仁?洛佳仁正走着,听见后面有人轻声喊自己的名字,像是不太确定一样,于是回过头,看到自己初二的同桌,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女生。

哎,真是你啊。那女生说,我不太敢确定,一年多没见了呢。你长高了不少呢。

洛佳仁笑一笑,哪儿有,你也变了不少呢。

那个,额,忆琳有东西捎给你。女生说着就在包里翻起来,然后掏出一个淡蓝如水般封皮的笔记本递给洛佳仁,神迷地一笑。嗨,你和忆琳现在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洛佳仁不解。

装!女生有些生气。你装什么装啊。

洛佳仁笑一笑,一年多的沉默早已改变了他的性格,他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我先走了,晚上我们还有两节自习。洛佳仁把笔记本装进书包里,朝女生挥挥手走开了。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学校门口昏黄的路灯给落满雪的柳树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看起来那么温暖。可是洛佳仁心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回到宿舍,洛佳仁把书包扔在床上,从里面掏出书本,走出去又返回来,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抱在怀里去了教室。

笔记本里有不同颜色笔写的字,满满的,全是忆琳秀气的字迹。中间有几页上面有蜡滴在上面的痕迹,这些字全是忆琳在宿舍关灯后,点着蜡趴在床上写的,告诉洛佳仁她的境况和她想对洛佳仁说的话。洛佳仁看了两节自习课才看完。

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字,但是既然写了,我想我应该给你,我怕自己走的太匆忙会忘记。

洛佳仁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不明白忆琳提到的“走”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忆琳自小吃了很多苦,自己对她又这么无情,从她的字里行间也看得出,她在另一所学校里也不是很好,他怕忆琳万一想不开,会出什么事情。

下自习铃声响后,洛佳仁抓起笔记本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跑到学校后面的超市拨通了忆琳留在笔记本上面的电话。喂,你好,我是洛佳仁,麻烦问一下,忆琳在吗?忆琳来接了电话。洛佳仁问她,你没事吧?忆琳说没事,我挺好的。洛佳仁说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第三天中午,洛佳仁正在宿舍吃饭,听见楼道里有人喊,洛佳仁,电话。于是放下碗跑出去接起楼道里的公用电话。电话是洛佳仁初中时的好朋友疯子打来的, 他一开口就问,佳仁,你看见忆琳了吗?洛佳仁呆住了,没看见,我们前几天还通过电话,怎么啦?疯子说,忆琳找不到了,已经两天了。那就这样,我们找到了再 打给你。

两天后,洛佳仁又接到了疯子的电话。疯子说,忆琳回来了,她退学了,要去深圳打工,有时间来送送她吧。

忆琳走的时候,洛佳仁没有去送她。只是让去的同学把笔记本捎还给了忆琳。他记得忆琳在笔记本里的最后一篇写到,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在收集一毛钱的祝福,你能用一毛钱叠颗心送给我吗?他叠了两颗准备夹在笔记本里让同学捎去,最后还是没有。

忆琳走的那天,是圣诞节前一天。洛佳仁听同学回来说,忆琳哭得很厉害,车临行前,还在往车站门口张望。

Part SEVEN

佳仁,我儿子今儿满月,过来喝一杯吧。一定要来啊,我们等你。洛佳仁一大早就接到初中同学的电话,然后就呆住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初中毕业已经七年了,自己已经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洛佳仁吓了一跳,我怎么就二十二了呢?原来生命早就有了厚度,只是我们却没有积淀。

同学儿子的满月酒宴上,洛佳仁又见到了忆琳。忆琳这次没戴眼镜,看起来更加瘦弱了,一阵风就能刮走。

这棉衣不错哦。忆琳摸了摸洛佳仁的外套,赞叹道。

这?洛佳仁看看身上的棉衣,这不是我买的。

不管谁买的,眼光不错哦。忆琳说。

洛佳仁笑一笑,我不要,她偏要买的,第三天就寄回来了。洛佳仁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忆琳也跟着笑,心里却有点难过。

酒宴期间,大家掐指算了算,初中的同学结婚的已经有十几个了,有孩子的也有七八个了。看着这些扳指头算出来的数据,大家唏嘘良久,这才几年的事儿 啊?!然后,大家又开始算没结婚也没念书的,算来算去,就算到了忆琳头上,然后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起落在忆琳身上。忆琳,可得抓紧点哦。

忆琳脸色绯红,佯装起来,抓起筷子夹一口菜,什么啊?

再不抓紧点,可真就没人要了!洛佳仁在一边幸灾乐祸。

要你管啊!忆琳白了洛佳仁一眼,我就不结婚,一个人多好,我干嘛要结婚?

洛佳仁做个求饶动作,算我没说,好不好?真是服了你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忆琳突然红了眼睛,眼泪差点掉出来。心?你还有心?

本来很开心的酒宴,结果忆琳眼睛一红,坐了一桌的老同学都有点不胜感伤。结束的时候,再次寒暄几句,然后就在北风里一哄而散。

带我回去。忆琳不由分说,把电动车钥匙往洛佳仁手里一塞。我喝多了,有点头晕。

你喝多了?洛佳仁惊呼,你就喝了一杯好不好?我走着吧还是,暖和。再说,也不远,就十分钟的事儿。

怎么?家里管这么严啊?忆琳反唇相讥。她说的家里,指的是柳纹。

洛佳仁赧然,切,瞧你说的。那好吧,带你一程吧。忆琳笑着跳上了电动车后面,从后面环住洛佳仁的腰。

Part EIGHT

忆琳辍学去深圳后,洛佳仁变得更加沉默。

高二第一学期快结束了,就要放寒假了。洛佳仁最后一天对女同桌说,谢谢你这一学期来一直帮我擦桌子。女同桌大吃一惊,听到这句话可真不容易,洛佳仁, 你知道吗?这学期除了学习,你就和我说过七句闲话,包括刚才你说的谢谢。洛佳仁自己也愣住了,和同桌,一学期,才说了七句话?

寒假里,忆琳从深圳打电话给洛佳仁,她说,洛佳仁,你还记得我们初中毕业前一天我和你说的话吗?

洛佳仁点点头,然后才发现她看不见,就说记得。忆琳说,那就好,你高考的时候,我回来看你。

初三毕业前一天,忆琳突然跑过来坐在洛佳仁旁边,她说,洛佳仁,明天就要开毕业典礼了,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洛佳仁说,有啊,祝你考上自己想要去的高中。

忆琳显得很失望。佳仁,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洛佳仁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十年之内,不要谈恋爱好吗?

洛佳仁在心里算了算,十年后自己如果高考顺利,大学毕业也就三年,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儿来心思谈什么恋爱?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还有一句,以后遇到对你好的女孩,对她千万不要再像对我这样了,好吗?

洛佳仁点点头,心里嘟囔着,这两句话不是自相矛盾的吗?女生真是不可理喻。

洛佳仁答应忆琳十年之内不谈恋爱,可是他没有做到,但是他做到了第二条,就是对对自己好的女生好。

洛佳仁是高二暑假补课的时候和柳纹好上的,那天下午,他跑到操场去打电话给忆琳。对不起,十年之约我做不到了。他听见忆琳的声音很微弱,忆琳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洛佳仁说,我说对不起,十年之约我做不到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忆琳在电话那边喃喃地说。洛佳仁知道,忆琳一定听到了,因为那边很安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洛佳仁站在夕照流苏的操场里,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声喊了十个对不起然后挂了电话。他想,十个对不起,就算是对那个十年之约的愧欠吧。

其实那天洛佳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忆琳正在千里之外的深圳某个医院打点滴。她看着窗外的的鲜花,黑暗渐渐从四面拢来,鲜花消失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Part NINE

佳仁,其实,你高考那年我回来过。忆琳坐在电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洛佳仁。

啊?你说什么?你回来过?

嗯。我是6月7日早上回来的,和同学打听了你的考场,准备接你的。那天鱼溪下着大雨,我看见你和柳纹打着一把伞搂在一起走出了考场,就走开了。第二天,我又返回了深圳,把自己这两年攒的三万块钱取出来,盘了一个服装店。

你还开过服装店?洛佳仁突然觉得自己对坐在后面这个瘦小的女生一点儿也不了解。

对啊,最后赔了。我在深圳打拼多年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本来打算给你交大学学费的。

有魄力啊你,牛!怎么没把你赔出去啊?洛佳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为什么这么锐利。

滚蛋!你大一那年我来看你,你送我一套饶雪漫的《沙漏》,送我到十字路口,让我别等你了,赶紧找个人嫁了。今天,你又一次说我再不嫁就没人要了,你有 意思嘛你!我忆琳是不是就这么差劲儿?我就是喜欢你我怎么了?这是我的权力,你有什么资格干涉啊你?我嫁不嫁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洛佳仁,我告诉你,你不 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以为你是谁啊?我……

忆琳坐在后面,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她把鼻涕眼泪抹在洛佳仁的棉衣后面,不就是人家给你买了一破棉袄吗?至于吗?大街小巷显摆!破棉袄!

洛佳仁停下车子,心疼的脱下棉袄,看着后面一大片湿淋淋的。你不是说好看吗?你不是夸买这件衣服的人有眼光吗?这会儿又来侮辱它,忆琳你没事儿吧?

忆琳红着眼睛,面对北风站着。良久,她伸手抹去泪痕,吸了两下鼻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喝多了,确实喝多了。咱继续走吧。

洛佳仁抬头看一看,天空蔚蓝,太阳当头照着,寒冷的北风吹过来,雪花从脚底下卷过去。他缩缩脖子,把棉衣穿在身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忆琳。走吧。

忆琳跟在他后面,看他推着电动摩托车在风雪里猫着腰艰难地前行。佳仁,你会和她结婚吗?

废话!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突然卷过来一阵风,吹得脚下的雪尘飞绕在忆琳周围。她看着眼前一片风雪迷蒙和洛佳仁吃力的背影,没有说话。几年不见,当初的少年已经是男人了。

北风吹过去,那些放下的放不下的年少不经的往事突然都遥远而且模糊了。忆琳终于知道,原来,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爱恋那个小小少年就这样被风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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