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美食—父亲的馄饨

我的家乡宁波的美食很多,脍炙人口的点心有猪油汤圆,青金团,牛肉粉丝汤,鲜肉小笼包,灰汁团,水晶油包,面积汤,香糕等等;还有高大上的特色菜肴:雪菜大黄鱼,冰糖甲鱼,红膏炝蟹,熏鱼,黄泥螺,宁式鳝糊。虽然现在物质很丰富,什么美食都可以轻易吃到,但仍有一样让我念念不忘,是馄饨,那是父亲亲手做的馄饨。


小时候的冬天很冷,冷得屋檐下经常挂着冰柱子,可是冬天对我来说也很温暖。因为只有冬天才没有农活可干,一大家子才可以不用去户外,只在家里围着火炉做些清闲的手工活。农村的生活也只有在冬天才开始有些热闹起来。听说东边小镇开始在祠堂唱戏,而西边小村在学校礼堂讲书的消息也时不时传来,母亲爱看戏,我们也盼着可以去凑凑热闹。


家里五个孩子,一辆自行车载不动全家七口人。母亲又不会骑车,只能父亲载着母亲送去,差不多时间再去接回来。母亲坐后座,车子前杆上还可以载一个,谁都想占这个位置,那给谁去呢?父亲说:不去看戏的孩子,等父亲回来做好吃的,和母亲去看戏的没得吃,让大家自愿选。我从小惧怕父亲,因为我是父母等弟弟过程中意外多生的女儿,而且我又很爱哭,我有直觉父亲最不喜欢我。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跟母亲去看戏。这半天的戏好看,但是他们吃的是啥我也很向往。于是去了两次后,我要求和三姐换一下,我要留下来吃好吃的。


父亲送去母亲后,很快就回来了。姐姐麻利地把准备好的工具,洗净的脸盆,擀面杖,刀,砧板,盆和碗,依次放到餐桌上。父亲从室外吊着的竹篮里拿出一块猪肉,小心地割下了一小条肉,“再加点吧?”在弟弟的祈求下,父亲又犹豫着割了一片。接着大姐负责剁肉,我去后院割葱,父亲开始揉面。等我摘好葱洗净摆好,大姐已经剁好了肉末,由父亲调好了味。二姐帮忙把葱切成细碎的葱花,装入碗中。接下来,大家都围着桌子看父亲做馄饨皮,只见他把和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把他压成面皮,表面撒上一点面粉,然后把面皮对折,再压,再撒粉,再对折,再压,最后把面皮边缘都切掉,剩下一块大长方形,再平分切成一块块的正方形,叠起来成一摞,那就是我们要包的馄饨皮了。


父亲擀的面皮儿,很薄,我们必须很小心地把它一层层撕开。把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轻轻地放在左手心上,右手拿一筷子去挑肉馅,把肉馅儿放皮儿的正中,收拢左手用皮把馅儿包住,再揪住包皮的馅儿使劲捏一下,馅儿就被牢牢地裹在皮儿里面了。大姐不停地在一旁提醒,说“少放点馅儿,少放点馅儿,不然皮有多馅又不够了”。是啊,很快馅儿没了,还剩下几片皮儿。我们看看父亲,想让他再给割点肉,父亲摇摇头说,够了,肉下回还得用呢。


贪心不成,那就快速转移到灶台。大姐已经熟练地跑去点火烧柴,父亲往锅里舀了两大勺水,盖上木锅盖。二姐快速搬来一摞碗三个,不够,又去搬了两个,依次摆放在灶台边。父亲往每个碗里撒一把葱花,倒点酱油,放几粒盐,最后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乳白色的凝固的猪油。那可是母亲做饭的法宝啊,什么食物里放了它都会又鲜又香。父亲很小心地从里面挖了一小块,挨个放到碗里。在大姐的努力下,很快听到锅里面噗噗的翻滚声,热气从木盖四周冒出来,我们雀跃不已。我和弟弟还太矮,看不到锅里,就搬来小矮凳踩在上面看。父亲回头看了一眼餐桌,二姐心领神会,立刻跑去整理桌子。父亲打开木盖,在一阵热气腾腾中,轻轻地把馄饨放进去,一会儿馄饨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女在沸水里翻腾。父亲一边通知姐姐停止烧火,一边立刻用竹漏捞起几个馄饨,放到一个碗里,再去捞放到另一个碗里,到五个碗里都有了馄饨,开始往碗里舀汤。然后父亲和大姐小心地把依次把五碗馄饨搬到餐桌上,父亲宣布可以准备开吃了。


我拿着勺子已经瞄准并靠近了一碗,那碗的馄饨明显比别碗的多,而且浮在表面的猪油和融化的油团也比别碗的大。当我拿勺子要放进这碗时,弟弟也已经过来把手伸向了这碗,我只能挡住他,自己也停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在家里弟弟有优先选择权,可是我又无比渴望能吃到那碗,只能抬头求助地望向父亲。父亲竟然难得地冲我笑了,他说“今天的馄饨就由老四先挑吧,谁让她第一次期末考试就得了两个100分呢,爸爸今天算奖励你啦!” 我笑着挤开了弟弟,无比荣耀地把勺子放进那碗里。轻轻地搅拌了一下碗里的馄饨,顿时猪油和酱油融合在一起包裹着翠绿的葱花,三者混合反应后的奇特香味扑鼻而来,我凑近碗口深吸一口气,真的好香啊,像肉包子?像葱油饼?像红烧肉?所有的美食的香味都聚集在这一碗馄饨里。碗里的馄饨像是穿着白色薄纱的仙女悬浮在浅酱红的汤里,汤上飘撒着一些绿色的葱花,颜色甚是好看。我忍不住舀了一个送入口中,那滑软的面片贴在舌上,滑溜柔爽,马上忍不住用牙齿轻轻挤压馄饨的头,爆出鲜味十足的肉汁,再咀嚼肉末里面释放的鲜味再次刺激味蕾,最后肉汁和面片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是我吃过最最鲜美的美食,那猪油、酱油和香葱混合起来的香味到现在仍会让我涌起无比的自豪和愉悦,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赞许。从此,我爱上了馄饨,爱上了馄饨的香,美和滑。


后来,每逢期中、期末考试后,都会有一碗父亲专为我做的馄饨。馄饨成了父亲对于我在学习上取得成绩的一种奖励。


我们姐弟五人,就只有我考上了大学,姐姐们笑着说就是父亲的那碗馄饨的功劳,是父亲的馄饨成了激励我努力学习的动力。


现在我仍然爱吃馄饨,但已经不让年迈的父亲亲自给我做了。一般都是从超市买来皮儿,自己做馅儿。买来的皮儿嫌它有点厚,自己再擀一擀让皮儿薄一点大一点,然后往硕大的皮儿中包一点点肉,煮好后的馄饨在清汤里白衣飘飘,仙味十足,韵味无限。肉没原来的鲜,汤没有原来的香,但是那滑溜的馄饨皮儿,溜过舌尖齿逢,滑向喉咙的感觉还是那样的美妙。就像不善言辞的父亲对我的爱,总会在我心田轻轻划过,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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