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深山，冷修不知哪里弄了一辆外形极普通的马车，车内竟然宽敞，随着车子在山路起伏而晃晃悠悠的青布帘子上印着些白色藤蔓花，不甚美，却也不俗。
冷颜静静坐在冷修的左后，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冰烛光默默坐在车厢内侧，很努力地与冷颜保持着最大的距离。冷忧百无聊赖，一会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瞅一眼，一会又脆声问冷修还有多远的路程。
冷修熟练地赶着马车，对冷大小姐感概风景无限好是充耳不闻，但对她问起路程，则会答一声“还有两日”、“还有一日”、“还有半日”，除此多一个字也不说，把冷忧气得简直要跳出车厢去抽他几鞭子，不过她当然是不敢的。
马车一路无人注意，也无人为难。他们在出发的第三天午后抵达琅琊阁山脚下的。
几位家丁见了冷修，便忙过来对着马车行礼，已下车的冷颜点头回应了便径直往山上走，却又突然停下，转身嘱了句：“抬一顶软轿来。”便又径自走了。
家丁愣了神，才发现除了大小姐，还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姑娘。其中一个年纪看着比较长的欢天喜地上来行了个礼，一面就一叠声地喊着备轿，须臾便有四个小青衣抬了顶轿子飞奔过来。
冷修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掀起了布帘子，冷忧嚷嚷：“冰姐姐，你能不能自己上轿子？还是让冷修抱你上轿？”
躲在车厢一角准备誓死不下来的冰烛光吓得赶紧自己下车，上轿。
抬轿的小青衣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不过或许是冰烛光本就娇小，他们抬起轿子上山，都脚步轻盈，毫不费劲的样子，轿内的冰烛光只觉得甚是平稳，比这几日的马车肯定是舒适了百倍。
软轿并不封闭，只是四围用绸缎挡了挡，风一吹就会拂起来，想要看外面的景致是毫不难的。冰烛光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细细观察着沿途，想着总是得寻个机会逃下山的。
但根本没什么特别，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路两旁除了树就是草，多数是她认得的，少数却是不曾见过。想她们魔教光明顶，怪石嶙峋，悬崖陡壁间，珍贵的草木却也不少，没想到竟然还有她不认得的植物。
小青衣们一声也不吭只一径登山，冷修隐隐在前方数丈，不急不缓。冷忧却不在目力之内，少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真有点不习惯。
“姑娘，咱们到了阁门口，按理，进阁是要落轿的。”
正奇怪琅琊阁到底是个怎样的狼潭虎穴呢，却听到这样一句恭敬又略为难的话。冰烛光大为诧异：这不过是一排普通的青瓦白墙院落，墙上有一些藤蔓，偶见紫蓝的牵牛花，仿佛哪里的一户农家小院，竟然是琅琊阁？琅琊阁，难道不应该是机密重重，高墙壁立，威严冷漠，院落深深的去处吗？师傅，您到底有没有来过琅琊阁？
“哟，冷修，你跟阁主出去几天，就帮阁主带回一位姑娘啊？果然比我强多了。”冰烛光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紧跟着，一个打扮与冷修无二，却比冷修足足矮了半头的少年背着手立在轿前，脸上似笑非笑，很是无礼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着。
她心里甚是恼火，冷冷道：“我是来杀冷颜的！”
“喔，因爱生恨？哎，阁主真是祸害。”他竟然如此大胆？难道跟冷颜有什么不可描述之事？冰烛光心里对冷颜的一点点好感瞬间又崩塌。纨绔子弟，果然！哼，师傅说的纵然不完全是事实，对冷颜人品的判断却定然没错！师傅现在不知道怎样？师姐妹们呢？
冷修冲他居然是展颜一笑。
“大小姐呢？她居然没跟你在一起？”这个人又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一番，低声问冷修。
“你这是想管本小姐的事吗？”脆生生的声音一响，换上碧玉长裙的冷忧已经亭亭玉立于三人眼前。冰烛光却是一喜。不管冷颜怎样卑劣，他这个妹妹却是一派天真烂漫，何况一句话就摆明了她对那个阴柔侍卫相当不待见。
冷修苦笑拱手，那个侍卫也拱手默立一旁。冷忧却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冰烛光面前，柔声问：“冰姐姐，你能自己走吗？”
“能的能的。”冰烛光忙不迭表态。
“那我们走吧。先去我的卧房歇息，等我娘得了空，会过来帮你瞧瞧你身上的毒。看来我大哥解毒本领并不咋的嘛。”
一位中年妇人推门进来时，冰烛光正在听冷忧抱怨那个小个子侍卫。“那个冷奇，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在我大哥面前得宠得很，我就瞧不惯他，我爹娘为这可不是一般的发愁。”
“你爹娘觉得他不正派，直接杀了他，或者撵他出去不就好了？”冰烛光大是诧异。这如果是在她们五仙教，可不就直接杀了？
“那怎么行？他也没做过恶事，以前随哥哥出行，也忠心可鉴，顶多是大家不喜欢他，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冷忧很认真地答道，又转而一笑，“冰姐姐你这么美，又是哥哥亲自救回来的，我娘听了欢喜得很呢。娘！”冷忧听到门响动，抬眼一看就起身迎了上去，一边挽住了妇人的胳膊。
“姑娘想是毒性未尽，所以容易动杀心。自古杀人容易救人难，能放下的方是真英雄，过刚易折也是这个理。”妇人在冰烛光对面坐下，温婉一笑，“姑娘与小女年纪相仿，又与小女投缘，不介意我替姑娘敷脉吧？”
冰烛光觉得极诧异，这些人跟五仙教的人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想法根本天上地上全不同。
从教主那里知悉的冷颜，当是辣手无情的笑面虎，如今看却似乎恰好相反。教主口中琅琊阁诸人俱是心口不一，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如今对这衣饰寻常温和可亲的阁主尊母与爱妹，她却只觉得亲切。
或许，这才是他们的可怕之处？
想至此，她只略略行了个礼，轻轻挽起袖口。
妇人的手柔软，骨节却略粗大。她沉默了片刻，说，“这毒倒不难解，你且安心住忧儿处，有什么尽管和她讲，她粗心大意的恐怕诸多事都想不到的。”说到最后，明明是责怪，却说不出的宠溺语气。说完站起身便要走。
冰烛光起身送，冷忧将她按住笑言：“姑娘你且安心养好身体，妹妹替你全这礼数。”
妇人笑着叹气，便与冷忧出去了。冰烛光蹑足走至门口，听到那妇人正低低嘱咐：“……时日太久了，不是三几天就能好的，你既与她投缘，便好好照顾她。这些孩子，可怜得很，救一个是一个了。”
“我以为娘是看上冰姐姐，想讨来做媳妇呢。”冷忧叽叽咯咯笑答。
“娘倒是喜欢，但看你哥哥，却并没有这个心思。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对了……”她们走得愈远，声音也低得听不到了。
冰烛光大是诧异，自己中毒时日已久？怎么可能？自己是教主亲自养大的，五仙教教主，最擅长的便是毒，若自己中毒她怎么会不知道？
无论怎样疑心，冰烛光还是一天天结实起来。大约七八天后，冷忧欢天喜地过来，说今天阁里来了许多武林高手，有大事要议，问她要不要去看热闹。
那是自然。
一路上冰烛光真是惊了，这名动江湖的琅琊阁，竟全似普通人家庄院，只不过大些，沿途遇到的人，也都寻常打扮，个个都随意。
她与冷忧从偏门进了一个大厅，果然很多武林人士在。
“魔教教主闭关多日，其麾下五仙教为非作恶，也无人敢管。听说书剑派掌门公子、流沙最快剑客奇公子、鬼谷林枫的胞弟都中了蛊毒，投鼠忌器，现在都不敢做什么。还请阁主做这个主，设法除了这邪门教派。”讲话的是个书生模样人，讲完一拱手，便坐下了。
冰烛光听得大怒，却被冷忧轻握手按住。
冷颜默然，突然开口：“她门下弟子却不都是无良无品之人，有的却是被她诓骗了，不能一概而论。”
“阁主仁慈。只是听说五仙教徒全是她救下的孤儿，只怕对她都死心塌地的。”青衣楼楼主蹙眉道。
“哼，亏你们也信！哪里有那么多相貌周正又年纪相仿的孤儿那么巧都被她救了？我这里得的消息，说那些孩子都是拜她辣手才成了孤儿。”玄武山主冷哼。他门下弟子散步全国，论消息，他家的一定最全。
“这样的恶人哪里能留？”
“如此太歹毒了。”
“可怜了那些孩子，把灭门的仇人当作恩人……”
冰烛光只觉眼前一黑，气血上逆。
就在此时一妖媚入骨的女声遥遥传来：“你们一群正人君子关起门来筹划对付我一个女人，还真是侠义！”语声顿了顿，仿佛近在咫尺的一声轻笑，“其实我五仙教哪有什么毒，保人长生的仙方倒是有一个，今儿我是专门送礼来的。”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