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是小满的闺蜜。
她比小满更瘦小。体重不足九十斤,却已动过三次手术:两次是生孩子,一次割阑尾炎。小小的人,可真顶折腾。
正月初七,本来约好去小满家,等到十一点还没见她人影儿,只好打电话催,电话是她老公接的,说正在打针呢,感冒了,来不了了。她也没多想,赶紧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第二天,假期结束,她去了济南。几天后回来,老公说小雪和她对象来过了。她知道她要去济南的,怎么单找这空来呢,小满觉得疑惑但也没多想。
接下来大家都上班忙起来,顾不上玩了。就这样一晃就是两个月。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说,那一天不是感冒了,她吃了安眠药,十几片。然后又给她弟弟打了电话,她弟弟就把她送医院去了。
小满有点诧异。
她觉有点有气无力。小雪艰涩地说到
“他要跟我离婚啊,姐……”
原来自从她把馒头店关了门之后,她老公就重新去干刮外墙腻子的活了。冬天天冷上冻没法干,就去驾校当教练,那女的去学车,俩人就认识了。
那女人也有孩子,七八岁,她准备离婚……
“那你也不能傻呀,为这个就去死?!”她吼她。
她装着很大度的样子。其实这不过是费话,她想。
“你可真包得严实。”她哀叹。
“想给他留点面子,等他回心转意。”
她有点郁闷心酸地看着她,两个孩子,有儿有女,不大不小。遇到了每个女人都不愿遇到的事。惨了。
“她给他买衣服,他拉着她去给孩子买好吃的……孩子回来说的。”她悠悠地说。
真是让人感慨,俗不俗啊,一点新意都没有啊。现实有时候怎么这么幽默和讽刺。
那时小叔子清辉的事刚告一段落,她又接上了。
清辉的事已闹了两年多。他是个不太想出力、好吃懒做的主,世界上三百六十行说他干了三百七十行也不为过,干啥啥够。所谓大财弄不来,小财还看不着,整天幻想天上掉馅饼。挣钱挣不来,花钱不用操心。没有借着也得花。他常当着全家面说小满:你们也买点好衣裳穿。看我这样出去谁敢笑话我?!他们谁知道我称多少钱?就凭这穿戴,谁不把我当老板待?
他很牛。他才不理会谦和忍让这一套。也确实,他靠这手也忽悠了不少人。
小满不这样想,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有没有自己还不知道?打肿脸充胖子干什么!外人是不知道,可自己过成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还是做姊妹的不知道?还是邻居、亲戚不知道?
纯粹虚荣嘛!
她知道他们看不起她这一套,包括艳子。连婆婆也是。
她记得有几次婆婆嫌弃自己买的衣服不好看,说艳和大姑姐的眼光好,她没吱声。可能吧,她们是一年买几次,她是几年买一次。过年在家吃饭,艳子得意地说自己只买贵的,可她买的那点只够她自己和孩子吃,而她却买的是一大家子八口人的肉菜!可她从没向别人借过钱,也从没因此抱怨过。反而是他们抱怨自己花了多少多少钱。却从不提他该你多少钱。
孩子小,小满觉得老的熬了一顿的,过年好歹得回去团圆团圆高兴高兴,但进来出去来向婆婆催账的,和婆婆那种永远不满足的脸色让她难过。房子盖好后两年,她终于不再回家过年。
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小满什么情况也摸不清。她甚至不知道公公是倒插门来的,也不知道婆婆在乡里怐(凶)得出名,也不知道小叔子那么能打架惹祸。
结婚头一年的麦收,她没落下。虽然已怀了五个月身孕,但她瘦小,身子还一点不笨。她、老公、还有小叔子和婆婆,几个在地里捆麦子 ,是小机子割的——那时还不是联合收割机。他们两个在她后边干一会就歇下抽一会烟,几次下来被她落了一大块。麦地里又躁又热,晒焦的麦子也越来越不好捆。她就有点着急,忍不住朝两人嚷“还不快干!吃什么烟啊——”她的话还没落地,婆婆在一边不满地接话了“小满恨不得一下儿过上座金山!”
她登时气噎。作为新媳妇,她有点害怕也有点害羞,干活虽然泼实但性格实在算不上泼辣,甚至有点太内向。她又是那种一争吵脑子就短路的人。所以心里集了一堆话还是没说出来。那时她已知道婆婆在小铺里还欠着账,都是平常赊着吃欠下的。这是她没从来没想过的。有钱就吃没钱不吃,哪能为吃拉饥荒?她娘家从不这样的。她还模模糊糊地听说,他家在大队里还欠了不少提留,母亲一度非常担心,怕她打了新饥荒还有陈饥荒等着……联想到结婚时自行车电视机都还是自己贴钱买的,心里就自言自语,就这样子还过成座金山呢!但她暗暗地咬了咬牙没做声。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这个家的问题一下子在心里就明明白白的了。婆婆的这一套让她有点惆怅不安了。
她在家时,姊妹几个小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谁天晌日头西了还不起床的,即便哪天伺候客人,也是家里父母张罗,他们该做啥做啥,吃饭时回来还会搭把手。那是一种自觉。
而婆婆这头让她奇怪。好象闺女们都挺勤快能干,儿子好象又都懒不懂过日子。二十大几的人了,早上不起床且不说,婆婆还得打了荷包蛋把饭留锅里。农村地里活很多,婆婆从来不指望,真是好脾气。
小叔子谈恋爱一气谈了四年,一天班也不上。他女朋友也一样,本来在毛巾厂干得不错,因为持续旷工被开除。这几年经常是家里农活忙的时候两人就跑城里呆着,没活的时候就回家。夏天在树荫里冬天在炕头上,喝着茶水打着扑克,婆婆还仨盘俩碗伺候着,很是逍遥自在。有时候招呼他那帮哥们回家吃饭,一个电话打回家,婆婆就忙不迭地去置办,没钱就赊账。
小满不仅是看不惯,都有点害怕了。
因为婆婆会追着向他们借钱。
刚结完婚,他们就回城上班了。
租了三间房子,刚住了一年多,婆婆就买了一张床拉过来,说是让小叔子两口子过来住,(其实那时俩人还没结婚),为了省钱,再说他们两人也住不了,她就答应了。
谁知道这简直就是两个祖宗。
那时孩子刚刚几个月,她自己带。孩子不太闹,她把他放在童车里或是床上,洗衣服做饭都不碍事。
四个人的饭也不累,关键是没钱。刚结婚一年就生孩子,孩子没过百日就分家,除了吃的粮食这一年可以从家里带,就是结婚的好几千块饥荒。好象当时所有的花费也不过八千,最终他们打了六千多块的饥荒。
四个人就老公自己上班,一月四百多块钱的收入,还要还债。哺乳期的她和孩子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一样补品,肉蛋也很久才能吃一次。她买最便宜的菜,春天是菠菜豆芽,冬天白菜土豆,经常是搁油盐炒炒就凑付了。那一年过得相当凄惨。
但孩子还是白白胖胖的长起来了。
小叔子和艳子都不上班,他们隔几天回老家,婆婆就会待客一样置办肉菜伺候伺候。一起住着,除了能偶尔帮我烧烧火,她实在指望不上他们能帮着做什么。非但如此,住了几个月后两人还隔三岔五吵起架来了,丝毫不管这屋里还有一个尚在吃奶的婴儿。
有天晚上她忽然被哐啷一声很大的动静惊醒,过去一看,艳子已被踹到了床下,她爬起来回击了两拳,就坐在地上哭起来。虽然之前她知道小叔子喜欢打架,好动手,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看着竟然没被惊醒的孩子,真是有点受不了了。把他们拉开后她就想,让他们自己住这儿吧,她走,她另找房子去。
第二天,老公上班后,小叔子把院子的门锁上也走了。她在院里洗衣服,艳子还是嘤嘤地哭。她有点同情她,二十一岁的傻姑娘!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把家里的锁都换了,只能偷偷地回家。她母亲也是偷偷塞给她点东西。那天她从家里带回来几个家里用不着的盘子还有六七个鸡蛋。她看着心里很黯然。就这么死心踏地地看上一个人,没有职业,小学都没好好读完,好逸恶劳,脾气暴躁,甚至还早和一个女孩同居过,到底图什么呢?这就是真爱吗?但现在还没过门却挨打!她自己是城里人,找个农村人不说,这个家还穷得象个无底洞,想想比自己还不如。“别哭了,”她说,本来小叔子嘱咐她不要说实话说这里没房子。她就有点不屑,我一个上当就够了,还想让我跟你们一起骗啊。穷点不算什么,她最痛恨撒谎。她气婆家人不诚实又气艳子不争气,就说实话了:“你们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人呢就是这么一个人,家庭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这房子不是我们的。”
如果他们相处得好她不会说,但这时应该让她知道真相,她觉得。
“就这么个情况,你好好考虑考虑。”
再怎么着,也不能随便挨打。这个傻姑娘,真的是热恋昏了头了。还有,谈恋爱不上班了?你要指着他还是喝西北风能养活自己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