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由延禧宫看紫禁城里的酱缸文化

      最近忙于很多琐事,对更新便会有些倦怠,但眼见着关注却在不断增加,所以想着把以前写的一些剧评和影再发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由于这些都是自己写的原创,所以要禁止某些公号专题的收入,更不允许抄袭,否则要追究法律责任。

题记:一直以来,荧屏上的清宫戏都非常火爆,从早些年或“戏说”或“正说”的“康雍乾”之盛世,到近些年盛行的后宫争斗,一路走来被热捧不衰。我也曾无意瞟过几眼,深感这坛“酱缸”之大、之深、口味之重远超人想象。

      每聊到这个话题时,刚想吐槽几句,转瞬就会被无处不在的“粉丝们”抢白:“你看完整部剧没有?明白其中复杂的人物关系吗?……如果没有就不要轻易评论。”好吧!我承认,很多剧我都没有看完,不是我这个人虎头蛇尾,实在是剧中触碰我的“怒点”太多、情节设置不合理、人物设计完全变态不合逻辑……简直是槽点不要太多哦!

      近日,最强的一波“宫斗风”70集《延禧攻略》强势袭来,据传其“多项数据打破近年电视剧、网剧的最好成绩,深入人心,契合主流价值观获好评”,无聊的我终于决定将全剧看完,再做点评。

      让我们就从女性这一角度,来谈谈这“酱缸”里最喜欢拿出来晾晒的这把“腌咸菜”—— 宫斗。

      在女性身份、权利没有得到承认的封建时代,女人更多的只是做为男人的服务者、泄欲对象和生育机器的价值而存在的,一个女人是否能得到社会的尊重,主要取决于她生命中的男人。如果父亲位高权重,那么这个女人就比较幸运,待字闺中时锦衣玉食,一旦出嫁,其家世背景也能支撑起自身所需要的尊贵。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女子能“含着金汤匙”出生呢?那些家世平庸的女人就需要靠自己的姿容与机敏,通过为自己觅到一个身份显赫的丈夫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如何嫁入豪门并且得到持续的荣宠,就成为了她们必须终身修炼的大学问。做为女人如果你在这两方面均无所获,留给你最后的上升通道就只得仰仗自己的肚皮了,只要能生出儿子,就有机会母凭子贵笑到最后。

      说了这么多,其实从封建道德模式里对女子“从父、从夫、从子”的要求中就能够总结出来。而“宫斗剧”就充分表现了封建时代女性的地位和自我物化过程: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为了获取晋升的阶梯,女性大多是做为自己家族奉献给更高阶层的“礼物”而存在着(如高贵妃的父亲威胁她,要将其同父异母的妹妹送入皇宫以动摇其地位;魏璎珞的父亲因她姐姐的屈死获得升迁而感恩施暴人等)。同时女性为了自保,还常常需要获得其实质为主子名义为丈夫的宠爱,否则便毫无价值,整个人生将如同弃履般凋败。同时在残酷的社会现实磨砺中,女性大都明白男人对其的恩宠时限很短,为此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受孕怀子,并在此过程中保护自己子嗣和灭绝打击竞争对手子嗣的明争暗斗中度过一生。

      怎么说?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看到的片名不叫《延禧攻略》,而叫《动物世界》。这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而是看剧后的深深感慨。

      深宫中的女人在“争宠”的这个狭窄地带生存着,因而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把求生的“利器”,身边的“姐妹们”也都个个被物化为了工具,不是“盟友”便是敌人。例如剧中的舒妃,本来一心想投靠富察皇后,但因为在明玉那儿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掉头即投入了高贵妃的怀抱,成了她的盟友。这充分说明在舒妃眼中,人是没有是非优劣之分,只有“是否对自己有利”的揣夺,不管她面对的是天使还是恶魔,只要可以被其所用,都乐意飞蛾扑火般献身。并且舒妃的这种不断两头倒的“墙头草”作风,一直贯穿剧中始末,从未见其改变或收敛,而宫中众嫔妃也都视若平常。这说明,人人都明白这种活法是现实利益的选择,不会被看作是品德和价值观上的瑕疵,大家对这种人早已见惯不怪,也就谁也别嫌弃谁了。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活着才是王法。

      其中的枝节太多,无法一一详述,现我仅在这部剧中选取四个角色与读者共同品评:

高贵妃 —— 高宁馨

      在此剧中高贵妃类似于《甄寰传》中的华妃,嚣张跋扈且毫无遮掩。她使尽了女人在后宫争斗中的一切手段,然最终也被反噬至死,可谓死得其所,而正是她的死意味无穷。尽管高贵妃为争宠无恶不作,残暴冷血到令人发指,对于这些皇上也心知肚明,但无论是受伤或将死之时,皇上都仍对她有诸多怜惜。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皇上,在面对一个如此毫无人性的女人时,还会爱她怜她吗?可皇上为什么还偏偏能深情以待呢?之后细想也便释然了。身为封建帝王,乾隆早就为自己定下了“只可以宠,不可以爱”的后宫圭臬,因而他对高贵妃的情感是一种宠,这个女人就象他所豢养的一只宠物,为了争夺他对自己的宠爱而无所不用其极,她对其它女人所用的手段越阴毒越残暴,就越能证明自己对皇上的那种绝对的依赖。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极大地满足乾隆的自恋感,因而也就能怜惜她的艰难和不易。换一种客观而又残酷的说法就是,乾隆对待他的女人,就象观看斗兽场里的比赛——你斗得越凶越狠,就越能证明你对我的邀宠之心,如若在这场争斗中不幸丧命,那朕多少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的。

      由此来看,就更能理解高贵妃最后的自戕之举了。当权谋之争已落下风,她尚还能撑着一口气,当皮囊在争斗中残破之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以色事人,色衰而终。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这将代表着什么,与其在冷落与凌辱中度过终生,倒不如在尚存最后的明艳之时,了尽此生。这就是她为自己所定位的价值,你觉得这跟一只皮毛油亮、啼声婉转的金丝雀有何区别?所有与帝王奢谈的情与爱,离开了平等人格的基础,都是天大的笑话。

娴妃(继皇后)—— 辉发那拉氏

      她在做继皇后之前,本也是个清高自律的女子,但似乎正因为自己的清高与自律,才落得个不得圣宠和母死弟戕的悲剧,以至于最后被彻底“黑化”。“黑化”后的娴妃倒是一路开挂,在这个极其黑暗丑恶的深宫之中,她充分利用了妃嫔们必将自相残杀的潜规则,将妃嫔们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最后玩火者也难逃自焚的命运。她的人生,很形象地证明了,封建制度在很大程度上,都在不自觉中完成了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它就象一个巨大的染缸,矗立在每个人的人生必经路上,你要前进就得跳进去染一染,从前做为“良币”你没法越过的坎,在“黑化”为“劣币”后,通通可以轻松跨过。我们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是怎样被现实逼迫着,被丝丝缕缕抽离掉内心的美好与良善,再将其置换为阴毒、冷血与权欲熏心的整个过程。

皇后 —— 富察﹒容音

      象富察﹒容音这种在封建社会少有的幸运儿,非常罕见地保有着真实的人性,却注定只能成为深宫争斗中的落败者,而她表现在人性中所有的美好,也反过来成为了乾隆口中的“懦弱”的来源。深宫中的女人,必须要懂得后宫的权谋争斗、必须要忘记哪怕丧子之痛、必须要建立自己的权力体系,否则就算她足够幸运(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有皇上的深爱加持,有文武双全的亲弟弟,有暗恋其弟的纯妃的援手,有办事滴水不漏的魏璎珞的帮助……)也无法逆袭这步步走向死亡的命运。

      这是为什么?用一句北岛的诗来回答,这便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时代,高尚者必须要为其高尚而付出落败人生甚至生命的代价,因为即使已到了最后关头,高尚者仍不会选择用卑鄙的手段来反转自己的落败人生,因为那对他们而言就是真正的失败。真正的失败,就是将你珍贵的良知献给了卑劣,以换取让世人所称羡的一生荣华。真正的失败就是,最后,你被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所征服,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富察皇后无法去做这样的抉择,尽管她自身的条件得天独厚,尽管只要她愿意哪怕做一丁点儿改变就能反败为盛,她也根本不屑,这便是她必死之路的由来。

令妃 —— 魏璎珞

      好了,终于要轮到我们的女主魏璎珞了。她是一个需要处处向人彰显“倔强、不认输、有仇必报”标签的女人,这一个是人物的性格设置所致(可以很好地戳中观众的“爽”点),另一个也是因为“江湖凶险”。生于凶险江湖,就必须野蛮生长,她深知内心的真善美无法自然流露,因为它们很可能会成为你与敌人对决时的最大“软肋”。

      正所谓什么花结什么果,从富察皇后与魏璎珞身上,我们其实很容易看出她们心性的成长脉络。富察﹒容音从小生长于权贵之家,被家人捧在手心里,为她生生打造出了一个特别美好的虚拟世界,她从小所受纳的爱与物质都非常饱满,但却终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个残酷而丑恶的现实世界。如果她无法相容,如果她仍要保持自己本性的“不掺杂质”,她将必会步入衰落与死亡之境。而魏璎珞就不同,“没妈的孩子象根草”,因而她很小就必须学会以强悍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学会拼命留住自己身边一切“微弱又珍贵”的良善之光(如姐姐、富察皇后)。因为这份良善太过美丽和温暖,便成为她终身的归宿与信仰,因而她才会把“为姐姐和皇后报仇”当做自己的使命。因此看完此剧后,我总有片刻的恍惚,一直觉得,魏璎珞内心真正的所爱并不是乾隆皇帝,而是富察皇后,富察﹒容音才是她内心永远无法被替代的终极之爱。

      从剧中我们可以看出,魏璎珞的聪明才智只有在宫斗上才有发挥的舞台,宫斗结束后,在与乾隆十年相处的安稳日子里,就只剩下了玩耍逗乐,再无“建树”。这是否也喻意着:在封建时代,女人的才智就体现在争宠上。而这皇宫里表面上的争宠夺爱,其实质却很冷血——只为了活着而已。因为一旦失宠,便有如坠入地狱般,轻则宫女欺太监辱,全不把人当人,重则有性命之忧;而一旦得宠,便有无数人争抢着来献媚,尽享无数荣华……皇帝就是凭借这样的体制来掌控自己的女人,让无数嫔妃们“不得不爱”、“不敢不爱”,而众嫔妃和我们竟也真的将这份“凌辱之情”视为了爱,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当然,也许会有人说,虽然其他妃嫔们都各有各的起起落落出了局,可咱们“令妃娘娘”可是独得皇上三千宠爱啊!醒醒吧!抹去她身上的这层“女主光环”后,象她这样的心机女只能是编剧奉送给观众的迷心丸。就象她点评怡嫔“懦弱”的那段,她很“励志”地说:如果我是她就绝不会去死,会忍耐一切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做为一个普通宫女,如果不是因为顶着强大的“女主光环”,这番话简直是可笑至极。深宫里的女人,不但没办法事事能讨得一个“公正的说法”,就算温顺甚至献媚,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在哪个行差步错的节点上被终结了生命。因此,像魏璎珞般这种被“编剧所设定的人生”,或许仅能用来抚慰现实的沧桑吧!

      如果纯净和美好注定不能被容于现实,那么我们将如何定位自己呢?如果能有一个性情如魏璎珞般心思机敏、手段高明又黑白通杀的强人,是否就能更好地生存于世了呢?撇开这个虚假的人物设定不谈,如果这个结论被肯定,那我们就会永远陷落入对“术”(手段、形式)的追求不能自拔,永远都不敢去面对自己的真心。就象魏璎珞和乾隆内心的“白月光”永远都只会是富察•容音,但他们却不敢去做她那样的人。如若天道未变,每个人都只能尽量地在自身的基础上努力争取以更舒服的姿势活着,就算匍匐在地,也在所不惜。

      也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象富察皇后那样做自己,但在经历了岁月烟尘的熏制后,都有可能不得不沥干体内那些原本晶莹透亮的美好点滴,而逐渐变得黄腊僵直。如何保留这些我们与生俱来的美好品性?唯有脱离这扼杀人性的封建体制和精神文化,才有可能让“良币”不再被“劣币”所驱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希望这部剧是以无限丑化抹黑自己的方式,来达到让观众猛然幡悟的效果,可现实却让我沉默了,因为我听到了太多人对我说:“喜欢这部剧,就是因为魏璎珞让我感到很爽。”这是否表示我们所处的环境,也许更适合“丛林法则”?这是否说明我们也许还并未真正走出那个“大辫子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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