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版权所有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这两天志敏得了口腔溃疡，疼得六神无主，喷了西瓜霜也不顶用，一说话吃饭，眼泪便要疼得掉下来。
是上火了吧？她想。是啊，怎么能不上火呢？这两天洛儿出了疹子，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红点点，小脸红扑扑的，不让妈妈离开半步，一看妈妈要离开便哭闹；可巧，婆婆又老是叫头晕，叫得志敏心烦，不得不狠下心，叫公公看着洛儿，自己陪婆婆去医院跑了两三趟，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亚辉又出差了，你说这一堆家事，叫谁不上火？！亚辉亚辉，一想到他，志敏真是生气。你说他这是什么工作啊？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整天就在外面跑，钱也没赚得比人家多。自己又要上班，又要读书，还得照顾家，恨不得一个人当仨使，不知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志敏坐在床上想着，手拿一块湿毛巾做着冰敷，可还是疼，整个脑袋都在发热。夜深了，忙了一天，洛儿和公婆都睡了，终于可以安静会了。但一静下来，诸多往事便会爬上心头。这不，手按在腮上，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难道当年嫁给亚辉有点轻率？
是的，她本来是要嫁给华宜廉的。她跟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两家是世交，宜廉爸与志敏爸是多年好友，比亲兄弟还亲。虽说志敏跟宜廉没有定娃娃亲，但双方父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从小就对他俩有意无意暗示，结果两个孩子特别亲，读中学时，便几乎确定了恋爱关系，只是彼此没有明说罢了。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几年，就可以结亲了的。
可世事多磨，在他们读初三那年，志敏爸外面有了女人。
那女人志敏见过，确实顶漂亮，但是漂亮算什么呢，她凶悍如虎，妈妈不愿意离婚，她便顶着大肚子来找妈妈，张牙舞爪，骂得极难听。爸爸像是着了魔，平时身为公司总经理的他，颇有威严，但在那女人面前，却软弱如绵羊，眼睁睁看着妈妈被欺负，不置一词。那女人闹了又闹，妈妈哭了又哭，整个过程似乎有一个世纪之久，闹得满城风雨，最终还是以离婚收场。
志敏判给了妈妈，心也一并全给了妈妈，自此，她默认自己已没有爸爸。
宜廉在万家整个离婚闹剧中，给了志敏很多精神支持，没有他，她可能就此成为问题少女，他确实像个哥哥，给了她最需要的释放的出口。可是，离婚还是使一些事情悄悄起了变化。再去宜廉家，宜廉妈妈便多了一丝冷淡。女孩子终归是敏感的，一下子便捕捉到了这冷淡，心里有了一点疙瘩。
是啊，他们华家怎么乐意娶一个破碎家庭的女孩儿做儿媳呢？宜廉爸是C市头号企业的老总，虽说志敏爸也不差，但是这个爸爸现在已经不再是她的爸爸了，那个母老虎定会管得他死死的吧，他哪还敢对前妻女儿多施舍一分一厘呢？志敏有的只是一个心里悲苦的妈妈和一条自我奋斗的出路罢了。
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宜廉。他勤奋好学又宽厚，一点没有世家子的架势。这样的好男人，不是想遇就遇得到的吧。于是，志敏便摆出笑脸，来迎接这冷淡。为了所爱的人，受一点点冷淡算什么呢，即使是霜冻来了，她也挺得住。她当时这样想。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承压的能力。
高中的日子，在奋斗中眨眼而过。为了考上好大学，为妈妈争口气，志敏真的是拼尽了全力。宜廉亦不断鼓励着她，他是她的温暖，照亮了她苦苦奋斗中的每一个夏日和冬夜。只是，她去宜廉家的日子，明显没有以前多了，一方面学习紧张，另一方面，装出来的笑脸，她深知，打动不了自己，当然更打动不了别人。她不是演技派，所以能少登场便少登场吧。
高考揭榜，志敏志愿以偿，她考上了北大，宜廉则考上了省会的那所知名学府。收到通知，她热泪盈眶，抱着妈妈欢呼雀跃。爸爸听闻消息，托人送来一台手提电脑，那是97年，手提还是珍稀玩意儿。她没要，叫人直接拿了回去。现在想来，她当时就是赌气吧，年龄渐长，才明白血缘至亲，哪里割得断？只是赌气自有赌气的理由啊！他年过四十，又生了个儿子，宠得像个宝。一次志敏过马路，偶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牵着手，从超市出来，她一下子就大脑空白，差点出了车祸。后来很长时间，每每想起那一幕，志敏便要干呕，一呕，本不想哭的，却眼泪迸流，似乎连胃液都要呕出来。
以前，就听人们说离婚对孩子的伤害大，但切肤之痛，只有经历了，才能真正体会。
不久，她便到北京去上大学，宜廉留在武汉。他们鸿雁传书，感情有增无减。假期在一起，还是有无尽的乐趣。似乎她跟宜廉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玩不尽的“节目”，有些孩童时候的游戏，都会被他们翻出来，重新玩过，一切从不枯燥，永不乏味。
可惜，好日子在大三那年结束，原因是华家准备送他们的独生子华宜廉毕业后去美国读书。这个话题，在一次华家的聚会上提出，志敏和妈妈当时也在场。彼时他们正讨论毕业后做什么好，宜廉爸说希望宜廉去美国深造，宜廉摇头反对。
“还是应该趁年轻，多去见见世面。” 他爸说。
“男孩子，不应太儿女情长，事业重要得多。” 他妈妈扫了志敏一眼，劝告宜廉。
志敏不语，不知道宜廉怎么抉择，她的一颗心悬着。如若他选择出国，他们俩将来必是没戏了。不说志敏妈是没钱供她出国读书的，她在北大读的又是文科，申请到奖学金不易。既使有条件出去，留妈妈一个人在国内，她也不放心。妈妈离婚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做女儿的怎么好甩手离开呢。再说了，华家要送宜廉出国，可能本就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吧。。。
“国外有什么好。” 宜廉还是摇头。她的心稍稍宽慰了些。
“宜廉，你怎么那么傻呢！上次你爸不是跟你提过美国那个杨姑娘么。。。” 宜廉姑姑来自附近一个小城，这次是来做客。她话没讲完，只见宜廉爸瞪她一眼，便住了嘴。
“我反正不想去。” 宜廉丢下碗筷，走出了房间。
过后，志敏向宜廉询问那个杨姑娘，他只说是爸爸朋友的女儿，不愿多说。为什么不愿多说呢？志敏自此心里便有了忧虑，两个人能坦诚相见时，一般没啥问题，不愿多说了，自是触及问题核心，恐对未来行动有影响的吧。他们俩以前不都是坦诚相见的吗？这个杨姑娘是何许高人也，让宜廉开始吞吞吐吐了？
但他不愿意说，志敏亦不愿意勉强。许是这点害了她，为何不多问问呢。这杨姑娘大不了是对华家利益至关重要的，或者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但一个陌生人，宜廉能对她有多少实实在在的感情呢！为何自己不再娇蛮一点，赖着他讲呢。女人啊，多一点娇蛮又何妨。可是那时，她不懂这些。
宜廉又跟家里斗了半年，最终还是屈服。这时，志敏才明白，世家子永远是世家子，无论他多么不像世家子。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不然，他靠什么？难道真正愿意靠自己，去过苦日子吗？
又过几个月，他们大学毕业。宜廉很快收拾行李，去了美国。临行前，他们一起到江边散步，许久，谁都没说一句话。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还须说什么呢！行动是一切的试金石吧。最后，还是志敏打破了沉默，问：
“去几年？”
“说不好，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吧。爸爸希望我读完博士再回来。” 他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江水，面无表情。那白皙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以前这白皙的肤色是志敏所钟爱的，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无力而冰冷。
“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顺利。” 志敏伸出手。他握住。
没想到，他们以这么老土的方式告别。一切美好往事都是过眼烟云了，除了告别，还有什么好说的。
志敏回到家，凄凄切切哭了两天，她不知道该恨谁，恨爸爸吗？恨华家父母？还是该恨宜廉和自己？每个人都为了自尊或者自私，做着自己的决定，爱情在其中的分量何其轻也！！
第三日，她便收拾行李，来到了深圳。她上班的学校还没开学，她便常常一个人到海边傻坐着，看人看水看沙滩，但似乎又什么都没看，有时一坐便是一天。几天很快过去了，亚热带的阳光把她的皮肤晒成了棕色，可她不躲亦不顾，只戴一顶小小草帽。心都碎了，还在乎什么皮肤？
不知到了第几日，海上风起，一阵风吹来，她的草帽被掀起，很快飞出老远，最后滚落海里，浮在海面上，随浪漂移。志敏竟也懒得去捡。盯着海面上那帽子看了一阵，她索性不再去理。没想，几分钟后，有人问：
“这是你的帽子吧？” 好听的男声。
志敏转过头，看到一帅气小伙，挺拔的个头，黝黑的皮肤， 漂亮的牙齿，真是个俊人呢。可惜志敏没心情，只懒洋洋回答，”是“。
”看你坐这里好几天了，怎么不下海游泳？“ 他问。
真是个多事的，志敏想。但总不能太没礼貌，便说”我不喜欢游泳。“
”哦，这样。“ 他应着，竟在傍边的沙滩坐下来，一点不拘谨，帽子还拿在手上把玩着。
“呶，给。”过了一会儿，帽子终于递过来。
志敏接过来，道声谢，便把头转向一边。可他还是坐着没走，志敏也懒得理，想他一会儿感觉受冷落了，自然会走的吧。不想，他竟一直盘腿坐在那里，什么不说也不做，一会儿看看蓝天白云，一会儿瞧瞧海面人群，时而两手放在背后沙滩上，时而抓起前面的沙子把玩。一句话不说，当真就那么坐了半天。
真是个怪人！志敏暗想。临到傍晚，她拍拍屁股走人，理都没理他。
第二天，他竟然又来了，还是坐在志敏身边，志敏烦了，拔脚就走。
“嗨，你的电话给我一个吧。”他在后面大嚷。志敏头都没回，继续大步走开。唉，人背运的时候，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出来晒晒太阳，都不能遂心，这可怎么活啊！
志敏一边感叹着，一边往前走，没想他竟追上来，说：”你别见怪，我观察你好几天了，觉得你似乎有什么事想不开。。。坐在你傍边，老实说，是怕你寻短见啊。“ 他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他这话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倒是有几分诚意。志敏不禁笑了笑，世上竟有这等怪人，罢罢，给他电话又何妨，自己大活人一个，还怕他不成？
自此，他们认识，他就是亚辉。他在广州工作，当时是到深圳度假。回广州后，他每天给志敏打一个电话。他是个能逗人乐的人，讲话有种特别的俏皮，而且常常自成哲理，志敏苦闷之余，也乐得跟他做个朋友。他在广州的工作还不错，但半年之后，他竟要辞工到深圳来，为他为什么，他笑着说，为了万志敏你啊。志敏心中一动，但很快镇静下来，说别瞎说，肯定有其他原因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回答。
很快，亚辉便办好辞职手续来了，但好工作不是随处可以找到的。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目前这家公司，收入还好，只是需要常常出差。但俩人在一地，见面的机会总归多了，亚辉追得紧，志敏却一直迟疑着，感情的伤害还在那里，她轻易不再敢趟这浑水。但很快一件事情让志敏的心定下来。
一次，他们去吃饭，上菜时，服务员不小心滑了一跤，一锅滚烫的土鸡煲都撒到亚辉衣服上了， 那天他穿的是一件不错的冬衣，衣服厚实，倒没怎么烫着，只是这衣服沾了菜汤，基本就费了，可他竟没生气。出了门，志敏半开玩笑地夸他修养好，他只说了一句，都是苦孩子，出来打工也不易。
只这一句，志敏便决定嫁给他。对陌生人都这么体谅的男人，对亲人还有的说吗？这次志敏确实眼光精准，亚辉是个百分百的好男人，对老婆孩子父母，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百密一疏，对他频繁的出差，志敏当时真没想到，会对家庭有如此多的影响。
因为结婚前经常出差，还真没有什么，反正没有家庭拖累，两人几天不见，通通电话也不错。但有了家，真的就不一样了，先是结婚后，把妈妈接了过来，但妈妈身体不好，只享了两年清净，有了洛儿之后，怕她带孩子太辛苦，只好送回老家养病，随后是公公婆婆来了，公公身体尚好，婆婆却经常有些小毛小病。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平平安安还好，一有什么事，就她一个人撑着，真不是一般的累啊！
嫁给亚辉是不是太轻率了？有时志敏累极了，禁不住自问，就像今夜一样。如果当初嫁了宜廉，她浮想联翩，应该过得是少奶奶的日子吧，何须吃这许多苦。呵呵，女人就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吧，她继而又笑自己，宜廉后来不是也来找过自己嘛，做了选择，现在又对亚辉的工作有怨气，真是不应该，心态需再平和些啊。
确实，她结婚四年后，宜廉又联系过她的。终究他心里放不下她，或者只是跟杨姑娘处不来，总之，他还记挂着她，给她打电话，询问她的一切。
真是奇怪，她竟对他完全没感觉了，他的电话，连她经常的那点浮想联翩甚至也给抹杀了，嫁给他会更幸福吗？未必吧，幸福不一定跟财富成正比的吧。电话里，志敏跟他像朋友一样侃侃而谈，讲她的婚姻，她的宝贝女儿，她的教职，她的公公婆婆，等等。还向宜廉问起他的父母，他的工作，他的计划；最后还没忘了问杨姑娘，好陌生的名字啊，她一边感慨着，一边听宜廉在那边轻描淡写，说两人只交往了很短一段时间，她不是适合的人。什么才叫适合呢？志敏想。华宜廉至今孑然一身，但是，现在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亚辉问起，跟谁打电话聊这么久，志敏毫不隐瞒，竟将往事和盘托出，一直没有跟亚辉提过的，亚辉从来也不问她的过往，他的潇洒确实非一般男人能比。现在讲来，竟觉得真没什么，不过是年少时一段感情而已。只是，志敏没想到，自己可以讲得如此轻松，难道过往的创伤真的好了？应该是的吧，哈哈，真好！
想到这里，志敏露出了一丝笑容，外面的万家灯火已经渐次稀疏起来，口腔溃疡似乎也不那么疼了，生活中有压力是正常的吧，何必怪亚辉，两个人最需要的还是相互体谅啊。她突然特别想跟亚辉打个电话，告诉他，她爱他。
她拿起了电话。
今晚星光灿烂，是个不错的夜晚。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