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新疆旅行，周末去了一家批发菜场，问了好几家档口的西红柿，都不零卖，走到一家我无论如何舍不得走了，那一个个西红柿像精挑细选过，每一个颜色都像孩子的脸，粉嘟嘟的，（室内灯光的关系，照片颜色偏红，实际是粉红色）大小像筛过似的，排列整齐，看着就欢喜。
无论怎样商量，老板娘就是坚决不零卖，价钱贵一点也不卖，买上面这一层也不卖，买半箱还是不卖。
无奈我打电话请示大熊：看中一份西红柿，特别好，贵贱不零卖，一箱20公斤，估计有96个，我想买一箱放冰箱行不行？说完自己都觉得太夸张了，大熊却痛快得很，好就买呗，慢慢吃。
一对儿看起来很憨厚的夫妻，正吃着饭，旁边还摞着二十箱左右西红柿，我问能送到大库外面吗？能。那从那两摞搬一箱吧？不用，就这箱就行，都一样。
又在她们相邻档口买了些刚下来的嫩茄子，够辣的皱皮尖椒，夸着她们都挺实在挺够意思的还互相帮忙给对方顾客送菜，西红柿老板娘说哎呀这让你夸得不好也变好了，说着就主动给我提供了大塑料袋。
嗯，好好说话说好听的话能让人越变越好，真不错。
二、
一进屋我就迅速洗了俩，刚咬了一口，就大喊再洗两个再洗两个，跟小时候家里前园子后园子种的一样，皮薄肉厚，果肉粉糯，有的还像沙瓤西瓜一样，起了亮晶晶一层果沙，舌尖触到的瞬间就感到一种久违的清香甘甜，吸一口，汁水丰富，不由自主微闭双眼，长舒一口气，说不出的满足。
儿时有一次在初中同学吴艳家写作业，她端出一大盆刚摘回来的西红柿，我们边写边吃，一会大盆就空了，很惊诧于三个小丫头的战斗力，我问她俩都吃了几个，只顾吃了，谁也没数，吴艳说，反正昨天我一气儿吃了十三个，啊？十三个？！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难以置信的表情。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跟群里的小伙伴晒图嘚瑟，可不得了，众口一腔地让我回去所有行李都扔掉，拉杆箱拉一箱西红柿，要不就让给她们发快递。全然不顾一份快递费够买好几箱西红柿，而且路途遥远，就算递到家也都得坏了。
吃饱饭了，我又洗了一个，实在吃不下，就拿在手里也是好哒，隔一会看一眼嗅一下大地大自然的味道，心旷神怡。
三、
卖了小二十年菜了，什么人也都见过，什么事儿也都经历过，很难有什么会在眼前一幕幕重现，心里不停地翻滚，脸好像被炭火烤着，红红的，涨涨的，很不自在。
今天在批发库房，见到一位不太一样的买菜的，穿了一条像天空像大海一样颜色的长裙，一头快及腰的披肩长发，脸上挂着多年邻居才会有的亲切不设防的微笑，一口普通话，好像东北人，又像北京人，又好像带点南方的绵软口音，看得出她喜欢我的西红柿。
多年来第一次，我不想做她的生意。我很奇怪我居然有这个念头。
我箱里的西红柿只有上面这一层是人见人爱的，第二层也还说得过去，再往下，边缘的兴许还没烂，中间就不好说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只能接受了进货渠道的这种潜规则，好像大家都这样，你不接受想特立独行，要么无法立足，要么被不明真相的买菜人骂黑心，别人都比你便宜，就你家卖得贵。我也要生活啊，我们夫妻在城市讨生活，动一动就要花钱，俩娃在老家读书，老家的爷爷奶奶盼着我们按月往家汇钱呢。
我告诉她不零卖，可她就是不走，也不讲价，还让我贵一点，卖给她一些。我咋卖呀，第一层卖给她，剩下的没人要了。卖给她半箱，马上就会发现下面都是烂的坏的，也卖不成。真没想到她居然就说买一箱了，好像就俩人吃饭，一次买二十公斤西红柿，她也是真喜欢啊。
这都下午了，我还剩了半车大头菜，二十多箱西红柿，半天都没啥生意了，终于卖掉一箱，心却轻松不起来。我甚至想着她再说吃不了不买了吧，马上我就会把钱还给她。
她买好了却不马上走，又在马丫那买了茄子辣椒，马丫的菜是真新鲜，给她的也是良心价，我看马丫有点舍不得再给她大袋子，就主动递过去一个，我喜欢她的笑容，愿意听她说话，成箱买菜我们都会开小蹦蹦车给送出库房，她却格外感谢，还夸我和马丫爽快，互相帮助。
我看老公也蛮喜欢她，跟她说我们老家，问她是哪里人，还夸东北人说话好听。她说谢谢然后还讲了俩东北人对话的笑话：你愁啥？瞅你咋地！……想到这我就笑了，但马上又窘住，心里依旧翻滚……
四、
一不小心夜里12点了，我开始把所有菜往冰箱里摆，打开第二层西红柿时发现个头不均匀了，标签不贴了，我笑了，正常。第三层，感觉个头都小了一半，有一两个挤压的，一两个长黑斑的，也难免。第四层，烂了一半，没烂的也是小小的，磕碰得不像样……
我有点懵，想着那么憨厚的一对夫妻，还说被我夸得不好也好了。想着群里的小伙伴要真是给发了快递到家得是啥表情。
在新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并不是新疆人，有聊到他们是哪里人，在此就不说了）心里替他们找着各种理由，会不会是无意的呢？天太热了，他们也没发现吧？也是卖得太便宜了吧？……
小欢说，姐，这不是她的错，蔬菜水果绝大部分都是这种装箱模式。Sherry说他们让我转告你此刻他们心里很不安，非常不安。BB猪说，好吃的西红柿就如人心一般甜，不好吃的就当他迷路了吧。
恰如《宽恕》中所说“没有人生来就是要伤害他人的，伤害你，并不是他本性恶劣，在这个行为背后，应该是整个社会的自责，当然也包含你，我，他的自责。人的命运不是孤立个体，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有人伤害他人，全社会都有责任。”
遇到迷路的人，我们都会尽己所能，倾力协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嗯，我要好好想想适合夸他们的话，下次还去他们家买菜，感谢他们让我吃到那么好吃的西红柿，倘他们听了真的会不好也想变好了，那才是语言文字该有的力量。
我能感受到，他们并没有走得太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