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宴|精忠报国


楔子

下了一整天雪。

河朔地区天上地下都是惨白惨白的颜色,军营门口不远的大槐树上,几只乌鸦探头探脑地从高高的羽巢中挪动出来。

“嗡”一声弓响,一只狼牙箭冲天而起,势头极快,箭簇离弓后弓弦振动声兀自不绝。

开弓之人臂力虽强,准头却不甚好,箭像飞火流星一般从乌鸦巢穴上划过,直直地向上飞去,刹那间就没入铅灰色的天空中不见踪影,而那群乌鸦嘎嘎叫着,唿扇着翅膀四散飞去。

“大人,好武艺!”

“好什么好!一只都没射中!你这小马屁精!”

“这不正是,一箭既出,众生了了吗?在小人心中就有一百只扁毛畜生,刚才您这万钧一箭也都对穿了呀!哈哈”

“你到会说话,没想到鹏举元帅麾下也不光都是直言快意的武夫呵。”

“是,是,小人本就不入席面的人。能陪李大人雪中狩猎真不知既是修来的福分。”雪地里走来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当前一人身材高大,手持一张硬弓,看上去是个打头的。身旁一人小校打扮,毕恭毕敬地背着一匣羽箭。

“不入席面?我却看你是个可塑之才,北人南犯,靖康之辱,国家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这般乖巧留在军中可惜了。可想跟我?”打头那人目不斜视,径直走着,他帽盔上的积雪一层层地慢慢滑落,两撇焦黄的胡须斜斜地撇在四方脸上,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仿佛一双利刃随时准备刺向四方。

“谢谢大人抬举,小的当然愿意啦!”背箭小校低着头,隐约只看得见一说话他的嘴角上扬的特别厉害,就算是这样的天气,都咧得像春天的花一样。

“恩,今晚鹏举元帅要宴请我等,你就在旁伺候吧,席间我和元帅将你要来。咳,其实也没几天元帅可做了。嘿嘿...”

“大人您说什么?”小校放慢了脚步。

那军官顿觉语失,赶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随即又换了话题。

一行人,在稀稀拉拉的雪片中渐渐走远。

杨柳名医雕弓藏

“大夫!家母这病?...”岳飞岳鹏举身着崭新的元帅服,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哀愁之色,就连那一飞冲天的鹰翅眉都挂上了一层寒霜。

“大帅!老太君在临安是谁给瞧的病?”须发皆白的大夫,直了直身子,顺势吹灭了灯,摆手示意门外说。

二人出了卧房,岳飞道:“家母在临安合庆堂看的病,柳文韬柳大夫亲自给抓的药,说是胃气太盛,其时还没有吐过鲜血。”

那大夫缓缓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一别十年‘小药王’柳文韬还是没什么长进,只能看寻常疾病呀。”

“那您看家母这是...”岳飞蹙了蹙眉,疑惑地看着大夫。要知道柳文韬可是临安城公认的绝世名医,许多亲王大臣都宁愿信他而不去信御医。

“老太君病在肝脾!”大夫迎着岳飞的目光,坚定的说。

“可是吐血这病,不是饮食不善吗?还望大夫详加指点指点。”岳飞转身一鞠。

“大帅,万万不可如此,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性。何况大帅身系我大宋安危。”大夫,刚忙搀住岳飞。

到了花厅,二人对坐,大夫端起盖碗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肝脾滞涩,气阻生窦,进而侵袭肠胃,久不通疏则胃曲肿胀,加之老太君舟车劳顿,饮食不善,故而吐血。”

“那,那该怎么办?”

“老太君福大命大,加之一直饮食节制,胸气阔疏。血已经自止,我开个方子慢慢调理,不过,不过病很重能不能好还很难说。对了,在饮食上切不可食果蔬等硬物,喝粥吧。”

“还请大夫明示,家母还有多久时日!” 岳飞端起茶碗的手分明有些颤动。

大夫挥了挥三根手指。

岳飞,顿时愣了,眼泪沿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扑扑滴落...

“大帅不必伤神,您的孝心皇天可鉴,小人也不过无妄之言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飞慢慢缓过了神。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问那大夫“杨大夫,今晚可有事?”

“啊,啊,没有。大帅有何吩咐?”

“大夫既然无事,今晚我想陪母亲家宴,大雪封门您也一起吧。”

“啊,好,行!”

“来呀!”岳飞起身来到门前。

“是,大帅有何吩咐?”门前一个浑身是雪的校尉应声到。

岳飞上前几步,亲自用手将他帽上、肩上的雪拍落,冲那校尉一笑。“吩咐后面备上一桌席面,我请大夫吃饭。”

“是!”那校尉转身就走。

“慢,你去喊张将军一起来。”岳飞又道。

“大帅,老太君只可进米粥!”那杨大夫插话道。

“按大夫所说吩咐下去。”岳飞接着说。

校尉将岳飞的意思复述一遍,看岳飞无话踏雪去了。

岳飞看着白茫茫的天地,轻叹一声。合上门缓步进入母亲房中。

屋子里面很暗,按照杨大夫的交待,只留了一盏灯,岳母姚氏昏睡在暖炕上,呼吸一阵急促一阵缓慢,瘦弱的脸上一色血色都没有。岳飞跪在床前,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母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岳飞从内室出来打开门,张俊带着一阵寒风进了屋。此人却是急性子,也不待坐下,开门就问“大帅要安排家宴?那临安来的李全胜那边怎么办?”

“老太太病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有几天,我实在没心思去和他们吃什么宴席。唉,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去那边应付下。”岳飞闷头吃茶。

“干娘,不好么?”张俊眼睛一下睁得老大,在这军营之中他却不同并未穿军装,而是打扮的像个江南书生,粗麻棉袍,头发高挽,与朱仙镇风物并无一点相通之处。

“恩!”

“那我陪他们作甚,我也在这里和干娘一起吃!”张俊斩钉截铁地说。

“那边怎么办?”岳飞一抬眼皮。

“没事!我安排一众副将都去陪,吃完这边我再去打个花胡哨,无碍的。”张俊语速很快。

“哦,那也行。那边的宴席我就不过去了,吃完饭你去看看,我再到军营转一圈,这么大雪,别有士兵冻着,也得防着金人摸哨!”岳飞说。

“大哥!”张俊忽然沉下脸。

“怎么?”

“哪个李全胜不地道!”

“怎么呢?”岳飞知道这个义弟别看外表潇洒倜傥,有时候看上去一副文弱的样子,但是心思细密,做事滴水不漏,且武功高强,他说不对的事则必有八九成把握。

“名为劳军,你看带的那点东西,一看就是仓促置办,朝廷会这么办事?而且小王这几天陪着,回我说他们这帮人天天在军营四处转,还想去北边。我觉得,我觉得。……”

“觉得什么?”

“他们像在等什么东西!这个李全胜,我看起来也挺面熟,几次套话这人都躲过去了。”

“他们来了几日?”

“有五日了。”

“五日,临安到朱仙镇快马三天就到,这几日路上不好走,就是有东西也快了,你让小王盯着点。今晚你无论如何也得去那边的宴席看看风色,不行我也过去。别是奸细就坏事了。”岳飞沉吟到。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话,寂静的花厅里,只听炉膛里柴炭劈啪作响,火光透过炉壁的缝隙,将半个山墙映得血一般通红。

“大哥,可曾听到外面的一些流言?”张俊低声说。

“什么?”

“对大哥接二帝回銮,有些怕。”张俊指了指屋顶。

“胡说八道!”岳飞眉头紧锁,虎目中射出精光。

“拥兵自制,如果接了二王他这个帝位不稳啊。我劝大哥一句,为国精忠也得留着自己性命...”张军说道。

“好了,别说了。”岳飞打断了张俊。

“得留个心眼,八王信中含糊言辞,我觉得是有不忍言之事,什么叫‘寒雀落雪诸君自安’,什么叫‘金牌铁令军务慎行’?不是有鸟尽弓藏的意思?”张俊语速极快地说。

岳飞感到心头一阵烦恶,这些天母亲病重,许多事情没有细想,听张俊一说心中已知留言非虚,但事已至此自己却又向谁去明心言志呢?是临安的皇帝?还是在五国城挨饿受冻的两位皇帝?

突然,岳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金牌!”他和张俊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他们是在等金牌!大哥!”张俊站起身。

金牌是用木头做成条状,长约一尺左右,周身涂满朱红油漆,上面篆刻着“御前文字,不得入铺”8个黄金“警”字,由皇帝直接交发,“御前文字”,是指从朝廷皇帝身边传来的公文、信件;“不得入铺”是指传递邮件时,驿吏不得在驿站内交接,而只能在马背上依次传递。用于军事上最紧急的命令,这样,金牌一般不轻易使用,即便使用也是慎之又慎的机要。

一定是金牌,岳飞心中飞快地转着,肯定是朝中有变,各方势力博弈,而这李全胜就是先来等候命令的排头兵,怪不得要不顾风雪摸清兵营情况,打的肯定是命令到后接替驻防中枢的算盘。无论怎么样看来都是对自己不利,而自己却如同夜中行路完全不知道方向。

想到此节,岳飞一个激灵。

忙对张俊说“你说的有理,你我虽无二心,却不能为人鱼肉,让小王盯紧了!”

“是。”

正说着,内间传来老人沉重的咳嗽声。二人赶忙起身向卧室走去...

朱仙雪冷宴开双

李全胜的宴席开始了。

宴席设在朱仙镇大营的中军大帐,宽敞的帐内围着十五六座一人多高的火炉,粗大的牛泪烛将帐内人物的影子清楚的投射在毡毛大帐的四壁,更加显得宴席人气繁盛。

朱仙镇连年交兵,物资已不是很充足,但是为了迎接钦差大人还是拿出了最好的席面。各色鸡鸭鱼肉自不必多说,但是这时节少见的瓜果时蔬就已经叫人啧啧称奇。陪同赴宴的将军和当地官员、大户们都暗自打量着席上的各色美食,还有的人打定了主意要顺些东西回家。

李全胜踱着四方步,缓缓坐定了主人位,他看了看左右手边空着的椅子,就知道岳飞和张俊不会来了。

李全胜冲隔座的两个偏将说道,“来,来大家往一起座座,都是一家人,我也是行伍出身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偏将对望了一眼,拱手道“小人们不敢,大帅和大将军一会来了,即便不说小人们,小人们也要羞死了。不敢,不敢。”

李全胜,脸色变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好,好,那随你们,我只是觉得这样大家喝酒不方便,既然诸君将鹏举和张俊敬若神明,就留着他们的空椅子吧。嘿嘿。”

“空椅子”在军队中多指为阵亡将士留的位置,李全胜有意无意这一说,倒激得席面上一众人变了颜色,一时没人说话,场面颇为尴尬。

上午跟从李全胜打猎的小王,十分机灵,一看此场景,忙招呼众将士倒酒,李全胜也没再说什么,就坡下驴将这一阀揭过。

“军中有令,不得饮酒。吾等武夫只能以茶代酒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莫怪。”席上资历最老的刘将军起身一鞠,双手捧杯敬了李全胜一杯。

李全胜一愣,将手中酒杯一横,把酒泼在了地上。众人一愣,几个直肠子的将官,已准备发作开来。

不料李全胜却道,“来呀!给我换茶!既在军营,我也随入乡随俗同诸位一样以茶代酒,改日,得胜回朝咱们再一醉方休!”

这是颇为得体,拉拢人心的话,众人一听顿觉释然,纷纷起身敬这位钦差大人酒,席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小王一看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说话,寻了个空子,转身出了大帐往后花厅走去。

岳飞、张俊和杨大夫围坐在姚氏床前,一个黄杨木茶几上放在两个热菜,两碟凉菜和一盆小米粥,草草烹制的寻常饭菜在这朱仙镇大营其实就是岳飞平日里常用的,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是与母亲的家宴就多添了油星。

姚氏精神似乎好了些,脸上仍旧没有血色,瘦狭的脸上眼睑下垂的老长,好像稍微坐一会就会突然栽倒在炕上。

岳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母亲,他想哭却又怕惊吓到母亲,他还有一丝后悔,后悔不该听母亲的话把她接到这两军对垒的前线兵营。张俊却一直不自觉地低着头,他不敢抬头,他不忍抬头,他也不敢想象几年前威风果断的老太太居这般风烛残年的凄凉。

杨大夫起身给盛了一碗粥,对岳飞说“大帅,缓些喂老太君。”

岳飞点了点头,接过碗,终于没忍住,几滴眼泪滴落在碗里。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张俊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对岳飞耳语几句,岳飞一愣,点了点头。

张俊向姚氏和杨大夫一拱手,扭头出去了。

雪已经小了很多,朦朦胧胧的月光照在地上,不用灯笼都能看清脚下的路。

“今天是十五吗?”张俊忽然问道。

“大人明天是十五,今天十四!”小王回到。

“哦!”张俊深吸了口气,“今年冷的好早!”

李全胜也真是个人物!中军大帐的宴席上,李全胜滔滔不绝地说着临安见闻,一点没有钦差架子,诸多宫廷秘闻也都没有掩饰地当做笑话说与诸将,这些久在边关,连年征战的将军们,哪里听过这些,都被李全胜撩拨的心血翻涌,就是几个对他反感的也都渐渐放下了防备。

“钦差大人好口才!来来,末将陪大人好好喝几杯!”张俊一边进账一边大声说。

看着席上精美的酒菜,张俊想起了刚才病榻前清淡的“家宴”,不由得一拧眉。

见他进来,诸人都改了庄容。刘全胜脸上不快一闪而过,起身迎过张俊拉着手入了席。

“请大人不要见怪,今天老太君身体很差,元帅和末将...”张俊不卑不亢地说。

“明白,明白!”李全胜拍了拍张俊的肩头。“一会散了,我和将军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唉,人老了真是...”

“不说这个,咱们喝酒。咦,大人也喝的是茶?”张俊惊道。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小王,给我和大人换酒!”

“军中不得饮酒!”李全胜道。

“那是平日,钦差大人驾到,我张俊陪喝几杯又碍着什么事,大家不喝便是。这天气金兀术也找不见朱仙镇吧。哈哈。”说完,诸人都哄笑起来。

李全胜暗自咽了口吐沫,这个张俊一来席上的气氛迅速间发生了变化,焦点一下子又从自己身上转移走了。李全胜不敢大意,对临安随从来的一个使了个眼色,那人一见低头出了大帐。他却没发现小王也悄悄跟了出去。

几杯酒下肚,张俊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地与李全胜聊了起来。李全胜却心不在此,不时张望着帐外。

不一会儿,小王捧着什么东西进了帐。虽然盖了一块绸布,李全胜还是一眼看穿了那是什么东西,他就又向小王使眼色示意他过来。平日里对李全胜毕恭毕敬的小王这次却没有听他的,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张俊身后,张俊放下刚端起的酒杯,掀开布看了一眼,扭头盯着李全胜。

“李大人!我有些喝多了,乏了,心中又惦记着干娘,少陪了。”说罢起身就走。

李全胜一看没法搭话,赶忙起身跟了过来,也没忘像诸将说“我也和将军去看看老太君...”

他们一走,诸人面面相觑,于是终于放开吃喝,有几人也开始夹带起了宴席上的酒菜,不多时桌上已经一片狼藉。

帐外的月亮似乎更亮了些,大营四处高悬的旌旗上烫金的“岳”字清晰可见。张俊在前,小王紧跟在后,李全胜一路追跑着,三人直奔后帐而来。

营门教子金牌难

姚氏精神似乎好了些,脸上有了些血色,靠在叠起的棉被上拉着岳飞的手正在说些什么。

张俊进来,赶忙跪下。“干娘见好了!”

“快起来。”姚氏抬了抬手。

“给老太君请安!”跟进来的李全胜也赶忙行礼。

“这位大人是...”姚氏慢慢地说。

“母亲,这是京城钦差李大人。”

“哦,京城来的。”姚氏眼波一闪,随即黯淡了下去。

“母亲稍安,我出去...”岳飞边说边站起身来。

“不必,就在这里说吧,我都是快死的老婆子了,什么军国大事也泄不了密。”

岳飞和张俊对望一眼,又都坐下。

李全胜却在想,这老太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伶牙俐齿干脆难骗的女人,他看了看小王,小王仍旧捧着那个盘子,却没有迎向他的目光。

杨大夫却知趣,见他们说事。道了声“小人在外伺候着。”就从小王身旁走过出去了。也是凑巧,他走过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将盘子上盖着的绸布正好带到地上。众人一下看见了盘中整整齐齐码放的物件。

十二块长约一尺左右,周身涂满朱红油漆的牌子,上面篆刻着“御前文字,不得入铺”8个黄金“警”字,金牌!调兵金牌!

居然有十二块!岳飞剑眉一挑。

“朝廷有何命令?”

“请岳大人、张大人,回京述职。”李全胜赶忙说。

“看来李大人早就知道。”岳飞盯着李全胜的脸。

不知怎地在岳飞的逼视下,李全胜抬不起头,但他知道今日之事自己如果一软绝无善了的道理,咬了咬牙,梗着脖子抬头说“是!还望元帅体谅下官。”

张俊却轻蔑地看了李全胜一眼,说“太君病成这样,你就好意思说这事?”

“军令如山!张将军!”李全胜顶了一句。

“元帅答应!我答应!三十万官兵答应吗?”张俊狠狠地说。

“张将军须知军队是大宋朝廷的军队,岳家军也不例外。”

“呀哈,李大人好硬的风骨。”张俊吃了一惊,看了岳飞一眼,岳飞却没看他,似乎在捉摸着什么。

“请二位大人奉召!”

“李大人,我们回临安,这里的军队谁来节制,金国二十万铁骑就在十五里之外,岳某虽愚钝却也和金兀术周旋了二十年,我一走只怕……。”岳飞开口说。

“我!我来指挥!”

“你?”

“是我,我有密旨。”说完,李全胜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画卷。

“元帅过目!”递给了岳飞。

岳飞展开看了看,又递给了张俊。“谢李大人,家母病榻前不宣旨免了我等行礼之恩。”岳飞给母亲掖了掖被角。

“我看这不是真的吧。”张俊扬了扬手。

“你住嘴!我看你是犯了痰气。军中不得饮酒也忘了,还敢在钦差面前胡言乱语!滚出去,一会发落你!”岳飞突然发怒,指着张俊低吼着。

张俊一下愣了,脸上红白不定,也不敢再说什么,起身冲姚氏行了一礼,甩袖退了出去。

李全胜也呆了,赶忙站起身来。“元帅,酒是张将军陪我,怪我...”

岳飞摆了摆手,“大人勿怪。军人多粗鄙,让您见笑。”

“有几句话,我想问问大人。”边说着岳飞边招手让小王将盘子端来,拿起一块金牌摆弄着。

“元帅请说。”李全胜见张俊一走,觉得肩头一轻,以岳飞素日为人,这召回赴京的差使该是办下来了。

“李英峰是你什么人?”岳飞微笑着说。

这淡淡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般将李全胜定在当地,他伸手摸了摸姜黄的胡子。“小的不认识李大人。”

“得了吧,李公公。岳某可认得你。胡子粘那么久不难受吗?”岳飞不看他。

“我,我。”

“紫阳宫李英峰李公公,平素执掌宫禁,一身好武艺不假,可若问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就算骑射武艺您所知有多少呢?竟然排您远赴边关来与我等厮混,真不知何人出此下策啊。哈哈。”

“元帅,我也粗通兵法,这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非小人所愿。”话虽说的密不透风,可额头仍是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快得了吧,李公公,上午不是连只乌鸦都射不中吗?你别和我说你是故意藏拙。”岳飞逼视着李英峰。

“大帅可是要不奉诏?!”连这等小事他都知道!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岳飞,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可事到如此已无退路,李英峰心一横直着脖子低吼。

“我很疑你这密旨真伪!我朝何曾让宦官挂印掌帅?”岳飞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微笑。

“金牌没假!”

“难说呀!我岳某可是好辱之辈?”有意无意的岳飞摸了摸胡子,看着李英峰。

原来他是不想让张俊搅进来,才故意骂走他。现下要亲自对我来了,好你个岳飞,果然是杀伐决断间不容发的缜密心思!李英峰越想越气,手不由得摸向佩剑!不行,这是岳家军大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身就要往外走!

岳飞目光一凛,肩膀一沉,似乎就要在这斗室之内猝起发难。

“是不是又是秦太师?”这时,靠在床上的姚氏轻轻咳嗽了几声。

岳飞回过神,转身赶忙扶起作势欲起的母亲。

“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插嘴说话。岳儿,你过来我和你说。”姚氏示意岳飞再靠近些。

“啪!”姚氏用足全身力气,给了岳飞一记耳光。

“母亲!”

“跪下!”岳飞扑通跪倒在地。

“你竟疑心朝廷, 疑心金牌!我平日是这样教你的吗?”

“母亲,千万别生气,孩儿错了!孩儿错了!”岳飞赶忙跪倒。

“你要干嘛?”小王突然喊道。

几个人一愣,只见小王抽出佩剑就刺向李英峰!

李英峰闪避之下,将虚放在桌上的金牌碰落,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你疯了!”李全胜喊道。

“贼子敢来害岳爷爷!”小王平平一剑刺出。

岳飞护住了母亲,大喊“住手!”

小王就像没听见一般,手中剑直向李英峰要害招呼。“小儿无礼!”李英锋空手点向小王,他自幼习武,一身好功夫全然没把这个不入流的小校尉看在眼里。他所害怕的却是岳飞,便动手边说“元帅,这可是你的手尾?”

岳飞拧着眉毛,一只手却伸向了挂在床头辟邪的宝剑。这时,姚氏却轻轻伸手摁住了他,岳飞一惊,不解地看着母亲。

李英锋却制不住小王。

这哪里是一个寻常小校,分明是一个武功高手,只见他一柄快剑使出,将李英锋周身罩在剑光之下,单凭他一双肉掌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破这道剑网,剑网越收越小,眼看就要将他毙命剑下。

看着岳飞不出手,李英锋更加认定这是他的指使,要制自己于死地。于是,他大声喊道“岳鹏举,你要反了吗?”

“就是反了!你这狗贼需知,撼山易,憾岳家军难!”小王边说边一剑快似一剑的刺出。

突然,小王踩到了一块金牌,脚下一个踉跄。李英锋看是机会,一步上前,挥掌向小王拍去。谁知小王将错就错,身子向前扑出,一拧腰,已经剑锋翻转了过来,李英锋收不住身子,眼看就开膛破肚之祸。

罢了,罢了!李英锋一闭眼。

“啪!”从窗外飞来一物,势大力沉正打在小王剑上。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又飞来一物却正好打在李英锋檀中要穴上,他身子一麻登时跌倒在旁。

张俊和杨大夫,推门进来。

精忠报国月祭堂

“这是干嘛?”岳飞看了眼昏倒在地的李英锋。

“大哥!朝廷要害咱们,咱们真的要束手待毙?”张俊急切地说。

“...”

这时,靠在炕上的姚氏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几个人赶忙上前,杨大夫从怀中拿出金匮,取出银针就用针灸法,不一会儿,姚氏好像平缓了些,岳飞为她擦净了嘴角血迹,她顿了一会,好像在为什么积攒着力气。

“杨大夫!”岳飞问。

“没事,血已经止了,要让老太君多歇息。缓些再吃药。”

“小王,把钦差抬出去。杨大夫您也下去歇息吧。”张俊一边俯下身子摸了摸李英峰鼻息,一边顺势扯下了他半边粘上去的胡子。

“是。”说完,小王扛起昏迷的李英锋,跟着杨大夫,走了。

“大哥,杨大夫是何来头?”张俊问。

“不很清楚,也是小王说附近的名医。”

“小王?查过底细吗?”

“查过,世代行医,好像还和临安合庆堂的‘小药王’柳文韬认识。”

“哦。”张俊若有所思地说了声。

起风了,窗外忽忽的风声将房上的积雪扫落,雪粒发出声音好像有人在低声呢喃。二人望着茶几宴席上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一阵阵寒意涌上心头,却又想不出什么提气的念头。

这时,姚氏说话了。

“岳儿,俊儿。你们不能反!”

“母亲!”“干娘!”

姚氏摆了摆手,“听我说,我没几天好活了。你们得听我的。朱仙镇是有三十万兵马不假,可这冰天雪地的不用我说你们这些带兵的也知道,朱仙镇根本没有几天存粮,可没有粮草你们能干什么?带着这三十万人饿死在雪窝子立吗?还是要降了金兀术倒戈亲手灭了大宋!”

“不敢,不。母亲我们不会那么做。可,可交了兵权这不是授人予柄……”

“那就回临安吧。交了兵权皇帝也未必就会下手杀了你们。有这几年你们打的基础,即便不能挥师北上,也不至于让金兀术就这么灭了,岳家军换个姓也还是好儿郎!再过几年五国城二帝熬死了,他也就安心了。”

岳张二人对望一眼,想不到这位久不出门的老太对时局竟看得如此透彻。

“干娘先把药吃了!”张俊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喂姚氏喝完了药。

“我看杨大夫竟是个神仙,干娘保重,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回去在临安好好过几年清闲日子!”张俊笑道。

姚氏干笑一声,“李英锋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岳儿啊。刚才俊儿做得对要是你下手杀了他,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杀了他?”

“你刚才拔剑不是要杀他?”

“我是想拦着小王啊!杀他何益!”

“小王动手不是你们安排的?”姚氏奇道。

二人对望一眼,均摇头不语。

姚氏一下子愣了,她闭上眼拼命地思考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睁开眼睛。

“俊儿,把床下的箱子取出来。”

“干娘该先把药吐出来,这个大夫有些可疑。”张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给姚氏带来更多的痛苦。

姚氏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赶快动手。

张俊无奈,只得弯腰低头从床下碰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银针,墨砚。

“看来咱们和朝廷之间还有别的人在打歪主意,我早就想这一招了,岳儿把上衣脱了!”

“母亲这是要……”

“为你刺几个我早就想好的字,望皇上看到后,念及岳门忠勇,保全咱们骨血!奸人为患这也是为娘能想到的最后一步了!”

“我去追小王!”张俊推门出去。

却哪里追的上。

白雪茫茫的朱仙镇北十里外,杨大夫与小王并缰而行。

“师父,刚才怎么不让我杀了李英锋这个阉狗。”

“呵呵,岳家军当的时候长了,嫉恶如仇啊!”

“没有,没有。就是不懂。”小王摸着脑袋。

“杀他无益,只会激得岳飞叛乱,就算叛乱岳家军也不会降咱们大金。还是让他去临安见蛮子皇上,见他们的秦太师受死比较有好处。这个李英峰裆里没货只会讨巧,能打得过咱们的连环马、铁滑车?你呀,还是不会想事情。”

“岳飞,他,他会去吗?”

“会去,等老太太一死就会。”

“不是还能活一阵子?”

“当时会,现在不会了。对了,回去后记得通知临安城你那个开药铺的师叔,赶紧回来。要动手了!”杨大夫一笑。

小王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任务都完成的很好,但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岳飞、张俊平日里的样子还和姚氏那倔强而蜡黄的脸。想到此节他的鼻子有点酸,赶忙抬了抬下巴,而嘴角也似乎紧紧收敛,皱在一起。

“岳家军,厉害。岳飞!厉害!”“杨大夫”轻叹一声自言道,好像是回应了小王的想法。

朱仙镇银盘似得月亮高高挂在空中,将雪地照的洁白一片,马蹄踩在雪上,嘎吱嘎吱作响。金军大营就在不远处,二人看着连绵成片的军营,似乎也看到了中军大帐中,金兀术元帅亲自设宴等着为勇士接风,美酒佳肴轮番端上,伴舞的美女正像英雄投出妩媚的一笑。

朱仙镇大营里,姚氏已经没有半分气力,她几乎都要趴在儿子宽厚的背上,这背上一片片尽是岳飞为大宋征战所留下的伤疤,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就像在抚摸着大宋满是疮痍的土地。儿啊,儿啊。你若去了,汉家江山难道就完了吗?岳家一世英名就真的要就此完结吗?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留在岳飞后背上,她又想起岳飞儿时逃难,大水来的时候是儿子伏在她身上跳进那口大缸才保住了性命,而现在...

她怕自己突然断了气,收敛了心神拿起银针一笔一划,集中全身精力刻着“精忠报国”那四个字。突然,窗外传来军营的战歌,呵,这战歌是今晚睡前的歌。几十万岳家军低沉豪迈的唱着那首令金国闻风丧胆的战歌,“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歌声激得她手一颤,浑身再没了半分力气,眼前跟着模糊成一片。恍惚间,她似乎穿过时空,看到了临安皇城中,皇帝与秦桧正对着丰盛的宴席,端杯高歌,而二人眉眼间分明却有着各自的忧愁。迷迷糊糊的她奋起精神刻完了“国”的最后一笔,再看去,咦,“国”的口没有完全封住,她想改一改,又抬起手,手却不听使唤。终于,当啷一声,银针掉在地上,这位老太君歪倒一旁,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窗外,一个寒冬来临,怒龙黄裹的黄河也被冰雪暂时缠住了雄浑的奔腾脚步。对于大宋子民来说,冬天终于来了!

武侠江湖

琅琊令第二十四期 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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