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藏线 | 在西藏阿里行走的时光

神山冈仁波齐,冈底斯的主峰,被誉为“众山之王”。此山是印度教、佛教、苯教及古耆那教共同尊奉的“世界的中心”。


图片发自简书App


红色路线是我们路线的一部分



我以清净和超越肉眼的天眼,看到生命如何消失和重新形成。我看到高等和低等、光彩耀眼和微不足道的生命,我也看到每一个生命如何依据他的业,而获得快乐或痛苦的轮回。——《西藏生死书》 索甲仁波切

藏红花是蓝色,不是红色。郑钧1994年写出《回到拉萨》的时候还没有去过拉萨。唱《阿姐鼓》的朱哲琴是南方歌手。武侠小说中的疗伤圣药雪莲,晒干后灰扑扑的,几块钱一颗。诗人海子写了两首关于西藏的诗《西藏》、《远方》。

遥远的青稞地

除了青稞

一无所有

更远的地方

更加孤独

远方啊

除了遥远

一无所有

——海子《远方》

80年代的诗人海子省吃俭用几个月,花了150元人民币的巨款买了一本唐卡画册。他从西藏千里迢迢背回去两块玛尼石,后来镶嵌在他的墓碑上。如今,诗人这种生物业已绝迹。

余纯顺,上海男人,在8年走了42000公里后,死在了穿越罗布泊的路上。余纯顺曾徒步川藏、青藏、新藏、滇藏、中尼公路全程,相比之下,自行车骑行、摩托车骑行、越野自驾者都不说话了,因为这个男人站在鄙视链最顶端。

我的脑回路经常会背着我干一些胡乱牵线的事情,例如把《西藏生死书》和《西藏生死恋》、《生死墨脱》之类的书籍混为一谈。所以总感觉生死书是讲述男女之间在西藏的生死恋,甚至自作聪明的猜测,两人相爱过头,割破指头用血书写一本生死书(不知道那些伪仁波切们知道会做何感想)。再到偶然一次机会,翻了翻这本曾经在文青之中念叨已久的书,发现是正儿八经讲关于生与死的事情,顿时索然无味。

多年前一个在藏区开客栈的朋友和我说,有天夜里,一个喇嘛要爬窗进客栈和她讨论双修事宜,她不是好学之人,激动之下打电话叫来人民警察帮忙成功阻止了这场学术讨论活动。这导致我对藏地的喇嘛有了新的认识,也可能是偏见。

西藏是圣地,圣地的特征就是普通人到了很难适应,空气干燥到时刻流鼻血,稀薄到夜里像上岸的鱼一样张口呼吸才行。水很宝贵,饭馆里的老板给我们倒茶,发现多倒了一杯,就要把那杯茶倒回茶壶,没有自来水,饭馆的水是花钱买的。

哲蚌寺的喇嘛

我在参观藏区曾经的大户寺庙哲蚌寺的时候(对不起,这里不应该用参观两个字,听上去似乎是重要的政要来视察一样)。不小心进入一个偏殿里,一个喇嘛正在晒着从窗户中透过来的清晨阳光。

大清早的能遇到一个喇嘛,比较稀罕,我有点慌乱,因为手头没有零钱,钱包里只有一张50元,这张50元要用来和布达拉宫合影用的。在寺庙里,不捐点钱或者酥油,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喇嘛毕竟是方外之人,本着坐着晒太阳是修行,招呼游客也是一种修行的原则,不由分说一把拉着我到一尊佛像面前,我下意识双手合十,不知道该说扎西德勒还是阿尼陀佛。喇嘛从里面拉出一根竹竿,竹竿光滑铮亮,想必被无数人敬仰并且抚摸过。喇嘛让我的脑袋和竹竿的一头碰了碰,仪式就算完成,然后喇嘛双手合十,露出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我还沉浸在仪式感中一脸懵逼,喇嘛说,不要紧不要紧,随便看看。

我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就接着随便看看。别的藏族人民都是塞1角钱给佛像,我若一下子塞50,会不会有炫富之嫌,光塞一个别的神佛会不会有意见。如果每尊大师、神佛、金刚像都塞,这哲蚌寺转下来,只怕要申请破产。

小镇的藏族老板

在内地人心里,大概还残留着一些自己的臆想,大意是说藏族人民不讲卫生,如果要住藏族人家,自己要准备睡袋。在我看来,准备睡袋是必须的,但绝不是因为床不干净,而是一个游客整日风尘仆仆,不见得比藏族人民干净,你若睡人家的床铺,人家没有嫌弃你就很了不起了。这一路下来,住过几次,人家的被子和床铺真的很干净。

有天夜里住了个通铺,在国道边的一个边陲小镇上藏家的二楼,一个铺位30元人民币,我动作慢了一点,没有抢到最佳铺位。我那铺位一头放着一筐干牛粪,一头是另一个铺位的尾,干牛粪已经没有气味,地位等同于内地取暖用的蜂窝煤。主人说,这牛粪都是花钱买来的,冬天取暖全靠它。

藏族老板一脸笑容,额头上是高原标配额头纹,常年充足的日照使得肤色和略显昏暗的房间融为一体。一会给我们送个插座,一会端个热水瓶,一会告诉我们如果冷的话,边上有被子自己加。主人的热情和冷清的小镇成了鲜明的对比,路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我们的车停在院子里,一个柴油发电机轰隆隆卖力的发电,还有一条进入暮年的藏獒勉强撑开眼皮看着漆黑的夜。

同伴用十分遗憾的语气告诉我,他的脚要和我的脑袋做邻居。我看了一下房间,通铺的床位首尾相连,连成一个方形。我说,你管好的脚,不要超出被子就行。那天夜里,没法刷牙没法洗脸洗脚,寒冷和环境让我失去了给电池充电的兴趣,时钟指在23点的位置,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入睡。

半夜里,依稀感觉到有人起来喝水,有人起来找开关,有人下楼,有人打呼噜,有人说梦话。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人类科技文明的成果也消失了,电没有了,灯也开不了。闹钟在凌晨7点准时响起,此刻的天空和北京时间的5点一样漆黑。我们把房费放在一楼的桌子上离开了,继续我们的旅途。

在道班上班的乃美

离阿里首府狮泉河很近的一个地方叫做扎达,扎达有壮观的土林和古格王朝。这个古格王朝和谷歌帝国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我总是会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一堆残缺的黄土建筑遗迹,不看也罢。

那天夜里赶夜路,在5000米海拔的山里,车子出了状况。幸好有两辆车,我们有三个人留下来,另外一辆车带走其他人,路过的好心人小货车司机送去附近几公里外的道班,因此我们避免了冻死在高海拔山谷的下场。

夜空中有无数闪烁的星星,但是在中秋之后的月亮下面,璀璨不起来。但依然可以看见银河。我们坐在有炉火的道班屋子里,和道班的工作人员聊天。他们都是藏族,拿着几千元的工资,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奉献自己的青春。道班是养路工人的组织,每个班负责养护一段大概30公里左右的公路,隶属于公路局,中国从1927年开始设立公路养护道班。

没有4G信号,几大运营商也不会在平均10平方公里才有1个人的地方搭建信号塔。我们被带去见道班的班长,班长在一个更温暖的房间里和他的手下正在围炉夜话。满面红光,显然是刚喝过酒。班长要了我的身份证确定我们不是通缉犯之后,让人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倒上热茶,嘘寒问暖。

晚上23点多,来自那曲的藏族班长乃美年龄才20出头,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长得像夏雨,我忍住想问他会不会演电影。大部分时间是看着我们不说话。就像总有人问来自内蒙的孩子是不是骑马上学一样,我试着问乃美你家有多少牦牛。乃美说家里没有牦牛。话匣子一打开,就聊了很多。

乃美是子承父业,父亲退休,自己就来道班上班。语气中不无惋惜地说,可惜没有去寺庙里学习过。在这里靠自己的努力当上了班长,几年下来,有后台有关系的人都想办法调走了。最初由40多个人的道班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他的家乡附近有个著名的景点纳木错,长期在这里待着,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问他想去哪里,他说想去成都看看。

对他来说,成都大概是个比较远的地方吧。我劝他来深圳看看,深圳有大海,很温暖,隔壁就是资本主义地盘。但是我很担心,深圳的零海拔会不会让他醉氧。乃美没有说以后会不会去深圳,我心想乃美有可能没有听过深圳,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乃美给我们拿了几床毛毯,不停地说,这都是没用过的,很新。

信奉神灵的乃美告诉我们,藏区的公路很邪乎,每隔些日子,山路就会有车辆出事,不是翻下山谷,就是在急转弯的地方相撞。有一次夜里,他开着车,远看着对面一辆车开着远光灯过来,等他会车的时候,把远光灯一关,忽然发现对面这辆车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乃美说这是“幽灵车”,可能是那些出事故的车辆不甘心吧。听得我们毛骨悚然,夜变得更冷了。

乃美说,你们路过冈仁波齐,一定要去转山,神山会保佑你们。(据我所知,藏区有马年转山、羊年转湖、猴年转森林的习俗。此时前往朝拜福德不可限量,其他时间就可能呵呵了。)

在和我们准备休息之前,乃美特意问了我们一句,要不要拿些方便面过来,我心里想着,好啊好啊,多不好意思啊。嘴上不知为何说出,不用不用,谢谢了。乃美看我这么认真就告辞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早醒来,5030米的海拔让人有些头疼。起来以后,发现大家都没起来。于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在道班里散步,无聊到站在道班外的公路上看远方,寂静的公路,半个小时过去一辆车也没有出现。

道班里冷冷清清,连条狗都见不着。偶尔有个小姑娘经过,我们问她哪里有吃的,小姑娘一脸羞涩,我们都没明白她为啥羞涩。她指着隔壁说,可以到这里买方便面。于是我们从早上八点等到中午12点,隔壁才开了门。我们听到动静跑过去一看,原来隔壁就是乃美住的地方。

乃美睡眼惺忪的出来,望了望太阳,还有垂挂在天上的月亮。然后打了一通拳,扭了几下腰,估计是余光看见在墙根蹲着的我们大吃一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心想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因为饿晕而躺在这里了。同伴用仅剩的力气说了两个字,泡面。

乃美说,快起来,到房间里坐坐。我没动,同伴跟着进去不到一个呼吸就跑出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那味道受不了。我望了望天空,湛蓝的天空,还有凌冽的风吹过来,空气新鲜极了。

乃美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泡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决定中午给我们炒几个菜吃饭。我心想,早知道吃什么泡面,直接吃中饭就是了。

下午乃美要去阿里首府狮泉河补充物质,可以顺带我们一起过去。我们一起挤进他的奇瑞里,我的个头太高,撞了几次车框。乃美的车还算新,跑了几万公里。一个月5k的工资,这应该是几年的积蓄买的车。但是乃美心里明显不满足,一路上念念叨叨,像是在念咒语,我竖起耳朵听见他一直在默念,Prado......prado......prado(普拉多)。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脑海里都是这个声音。

狮泉河的火腿肠

在狮泉河和乃美告别,我们住进宾馆,和其他队友汇合。

放好行李之后下楼走过一个长长的过道,过道对面迎面走来一个带着金项链和墨镜,穿着夹克衫的寸头大哥,这位大哥走路虽然不算招摇,但是依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时不时还咬一口。我闻到火腿肠的味道,想起了这一路上泡过的方便面,竟然没有配上一根火腿肠,不由得为这几碗方便面感到悲哀。

可恶,我一定要去附近的超市买火腿肠吃,然后握紧拳头出门。

这一次行程的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荒山野岭中穿行,品尝过东风南风西风北风,以及混合沙子的罡风,风吹就流泪,效果奇佳。

大多数小镇经常没有饭馆,只有大一点的县城才有。有一次饿得前胸贴后背,到了一个县城,同伴说我们去吃正宗的川菜吧,然后把车停下,吃饭的时候,我问同伴,你怎么知道这家川菜正宗,同伴指了一下玻璃大门上贴的招牌,上面四个正楷字:正宗川菜。

车上有炉头和气罐,是留着在无人区的时候救命用的,以防饿死。但是一直没有用过,最后把气罐都留在路上的道班了。

回到拉萨

回到拉萨,3800多米的海拔,我们觉得很舒适。把车还了,沐浴在西藏的阳光下。在酒店的顶楼望着布达拉宫的朝阳,边上是金碧辉煌的大昭寺和人头攒动的八廊街。

在拉萨讨生活的人大多数是四川人和河南人。和藏族的士司机的谈话中可以看出当地人民对河南人颇有微词。四川人在藏地开着川菜馆,河南人以租车为主。所以游客们在西藏的日常通常都是在四川人开的药房买感冒药高反药,租着豫车牌的丰田车翻山越岭,在路上吃川菜馆。

过去的几天就像梦一样,梦总是要醒的,对吧。我审视了一下内心的灵魂,一切如旧,和来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和藏区依然是属于不同的时空。

假如来西藏就能洗涤心灵,这个世界上也不需要监狱了,把罪犯们都送去西藏洗涤洗涤。

在西藏,时光(时间和阳光)会洗涤你的面容,不是如溪涧流水一样轻轻抚过你的脸,而是如金刚砂布用力擦过你的皮肤一样,又黑又糙。

在拉萨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一起喝着青稞啤酒,一起在KTV围着点歌台跳着舞唱着歌庆祝这个假期结束,去他妈的高原不要喝酒,去他妈的高反。

再见,拉萨。

一些关于西藏阿里的地理知识

1.新藏线也叫219国道,是继川藏、青藏公路之后,进入西藏的第三条公路,于1957年建成通车。新藏线北起新疆叶城,南抵西藏阿里的噶尔(狮泉河镇),迤逦东行,在终点拉孜与318国道中尼公路段会合,全长2178公里。途经峡南口、大红柳滩、日土宗和噶尔昆沙,跨过拉斯塘河、叶尔羌河、喀拉喀什河、狮泉河等河流,越过新疆与西藏之间6700米的界山大坂等10处山隘,海拔5000米以上的线路有130公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无疑也是海拔最高的进藏路线。著名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班公错鸟岛、札达土林、古格王国遗址、神山冈仁波齐、圣湖玛旁雍错都在新藏公路沿线。

2.普兰是青藏高原的西南门户,南有喜马拉雅,北有冈底斯,被称为“雪山环绕之地”。冈仁波齐峰和玛旁雍错在普兰县境内。

3.冈底斯的主峰冈仁波齐和山下的玛旁雍错被称为神山圣湖,冈仁波齐被誉为“众山之王”,玛旁雍错被视作“众湖之后”。

4.阿里地区的行署驻地狮泉河镇,也叫噶尔,为藏语“帐篷、兵营”之意。从狮泉河镇到拉萨也分南北两线:南线途经巴噶、仲巴、萨嘎、拉孜、日喀则到拉萨,北线穿过羌塘草原,经江巴、改则、尼玛、安多、那曲抵达拉萨。南线北线合称阿里大环线

5.绒布寺:创建于1899年的红教寺庙绒布寺,位于珠峰北坡的绒布冰川末端,海拔5154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整个绒布寺依山而建,共5层,现在仍在使用的只有两层。绒布寺距离珠穆朗玛峰顶约20公里,很多登山专家认为绒布寺所在地正是观看珠穆朗玛峰的最佳位置。从绒布寺到珠峰大本营8公里,步行需2小时,坐车只要15分钟。

6.对老拉萨人来说,他们至今还是认为真正的拉萨城就是“林廓”所包围的那片区域。而这些老拉萨人,除了少数是贵族的后人外,大部分是来自各地的朝圣者的后代。对他们而言,神性的拉萨才是真正的拉萨,世俗的拉萨,与真正的拉萨无关。尽管今日的拉萨已形成了“左(西)世俗、右(东)宗教”的城市大格局。

7.“布达拉”一词系梵语音译,汉地将该词译作“普陀”,意为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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