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雕琢人生
母亲就打过我一次，穿着高跟鞋，因为小手枪。
九十年代鲁西南的农村，好像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生活像极了计划经济。
我上小学那会，父亲在外打工，母亲独自一人承包了十亩地，还要操持家务，基本上没有时间照顾我这个独子。
母亲很矮，1米55的身高，还驼背，照片里白净的面皮，早已被太阳染成了不可逆转的黑红颜色，四季如常的粗布衣衫，活脱脱农民的注脚。
母亲的作息规律是：迎着月亮出门，月亮陪着回家。一日三餐除了晚饭，基本都是在田间地头解决，主要为了节约时间。
按照母亲的说法：夏天早点出去能不那么晒。中午锄草能事半功倍，因为草在烈日暴晒下会很快枯萎，不会再因沾上露水再活过来。这套理论的确有效，这也是为什么母亲一人能种十亩地的绝学。
其实，哪有什么绝学，无非就是拼命、操劳，和日月抢时间，和草木争耐性。
记得，夏天的正午，邻居的姑姑婶婶们，在门洞里吹着穿堂风，喝着茶，编着辫子，好不惬意。而母亲却趁着日头正盛，在地里辛苦耕耘。
有一次，邻居婶婶说，母亲在地里差点中暑，让我劝劝母亲，种地要紧，命更要紧。
我也和母亲提过，但是十亩地的担子压在肩头，道理都懂，生活无奈。母亲依然“我行我素”。
母亲主外（地里），我也自动地升官，成了家里的后勤部长，做饭做菜，烧开水，夏天买个西瓜，打桶凉凉的井水，把西瓜浸在里面，等着母亲从地里回来。
不知道那时我怎么会如此体贴，脸盆里倒上凉水，让母亲洗脸，手巾搭在架子上，绿豆水凉好了备用，饭菜盖在防蚊罩下，写着作业等着母亲。
我知道母亲的辛苦，家里的猪啊羊啊鸡啊，不用吩咐，都是自动自发，自动承担饲养员的角色。
母亲对我赞赏有加，夸我懂事，有机会少不了在人前好好炫耀一番。搞得我脸上不好意思，心里却美滋滋得。这也让我更懂事。
母亲唯一的闲暇就是“采购”--赶集。五天一次的大集，对我来说，也如过年一般。每集，母亲都会给我买上二两猪肝，一个为改善生活，另一个据说是对眼睛好。还有我喜欢吃的锅饼，一集买半斤，表现好了八两，但从来没超过一斤。
母亲买肉都要那种很肥很肥的，用锅把油靠出来，撒上盐，炒菜用，这样就节约了很多花生油。印象中那时一年才吃20斤花生油。
偶尔买鱼，也是那种咸鱼，比咸菜都咸，我就着半条鱼，能吃五个煎饼！最后的鱼骨头，煎个鸡蛋，也能凑活一顿！
还有每集雷打不动的口粮：五个苹果。母亲为了给我加营养，一集买五个苹果，一天让我吃一个，而母亲则没有这个待遇，美其名曰，文曲星专享。我也听话，苹果就放在那里，一次只拿一个。
匆匆忙忙地买完这五天的存粮，母亲又“上班”了。而我则啃着一个苹果高高兴兴去上学。
我从小到大没有买过一次玩具。印象中的玩具都是亲戚玩腻了要扔的那种。
年龄慢慢大了，周围的同学小伙伴都有了自己的玩具小手枪，男孩子的最爱！我垂涎三尺，多么渴望我也有一把。然而，家里的条件又让自己心生绝望。
母亲偶尔也会给我奖励，但无非就是一只冰糕，或者两个火烧，总价值不会超过五毛钱。
那时我学习很好，制定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方案：通过学习，考个好成绩，向母亲开口提一下小手枪的事。
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鼓励可以有，五毛钱以内。小手枪，没门！
周围的姑姑婶婶也说：“你看嫩娘，连个小枪都舍不得给你买，你看俺家小伟，都买了仨了。和嫩娘要！不给就哭就打滚！”明知这是句玩笑话，但我听到了心里。
每次和小伙伴们玩，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小手枪，玩得不亦乐乎，我心里也无限渴望：我要是也有把小手枪，多好！
那次期中考试，我又考了双百。到了赶集的时候，母亲穿上那套只有正式场合（婚丧嫁娶坐大席）才穿的行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高跟鞋。
这双高跟鞋是爸爸有次打工回来，给母亲捎回来的。那时高跟鞋很洋气，黑色的鞋身，透着亮，能照出人的影子，鞋跟也很细很长，足有五公分，总感觉能折断了。尖头，很尖很长的那种。和平时常见的鞋子比起来，这无疑就是个怪物。
跟在母亲后面，听着“嘎达嘎达”的响声，我就开始了碎碎念：“娘，给我买个小手枪吧，这次考试我又考了双百。”母亲还是陈词滥调，拒绝！没有商量。
我闷闷不乐地跟着。卖玩具的摊位恰巧在集头上，到了玩具摊，我的脚变得沉重起来，眼睛开始盯着我心仪已久的玩具枪。皱着眉头，嘴里不停嘀咕着。
母亲看出了我的伎俩，过来拉我的手，“快点走吧，咱不要小枪，我给你买猪肝吃，快走！”
玩具店老板听到，不失时机地接茬到：“谁家孩子没有个小枪，看你过日子过的，你就不能给孩子买个玩？”又转头朝向我：“孩子，和你妈要。”
我顿时感觉有了底气，和母亲矫情起来，“娘，我要小手枪，我要小手枪，快给我买个吧！就一次！”
母亲有点下不来台：“别听嫩阿姨的，你听话！咱快走，买完东西我还得下地干活，你还得去上课！”
“娘，买个吧！就一次，买完我去上课。”我央求道，拽着母亲的衣角。
“怎么这么不听话，等嫩爸回来了给你买，快走！你个小孩！”母亲抓着我的手腕，要拉我走。
“你看孩子怪可怜的，你就不能给买个，才两块六毛钱，又不贵！”玩具摊阿姨劝道，努力地想成全这桩买卖。
我好像有了后台：“娘，你给我买个吧，同学们都有小手枪，就我没有，给我买个吧，求求你了，娘！”身子往后坠着，不让母亲把我拉离玩具摊。
“不买！赶紧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了！别耽误上学，快走！”母亲使劲地拖着我。
周围的人们，也开始了叽叽喳喳“一个小枪才多少钱？”“给孩子买个么！”“怎么这么抠门！”………
我突然得到了声援，好像一切都为着小枪做好了铺垫：“我就要！我就要！给我买吧！”开始撒起泼来，使劲往后拽着母亲。
“起来！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不买就不买！快起来！再不起来我揍你了！”母亲被放到了舆论的风口上，加上我的胡搅蛮缠，有点愤怒地说道。
“我不走！我要小枪！不买我就打滚！”在路人的围观下，我被拖倒在地，死死不放母亲的衣角，哭了起来。
母亲让我给惹怒了，“说不买就不买！快给我起来！别在这丢人！再不起真揍你了！”母亲恨恨地说道。
“我就要！我就要！”连哭带拖拉，把裤子都弄脏了，让母亲拽着往前走了几步，磨着衣服！
“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母亲让我折磨得实在忍无可忍，加上一众看热闹的在旁边帮腔，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朝着我的屁股，狠狠地踢了几下。
那尖尖的鞋头钉在肉里，生疼！生疼！“别打我，给我买小手枪！”即便哭，也没忘了手枪。
周围人看不过眼，也都指责母亲。而母亲不管那些，使劲掰开了我的手，自顾走离了摊位，“你自己在这吧！”留我一个人在地上打滚。
我一看，没戏了！啜泣着，抹着鼻子，赶紧爬起来，捂着屁股，跟上了母亲……
难得一次，母亲中午回家吃饭了，桌子上有我最喜欢的猪肝，还有苹果，居然是两个！还做了几个菜！因为愤怒和不满，没一点食欲，没跟母亲说话，就回房间睡了。
当睡醒了之后，菜还摆在那里，还有那两个苹果，母亲又下地了。我狼吞虎咽吃完了饭，抓起一个苹果，去学校了。那天开了斋，居然吃了两个苹果！
虽然母亲没有错，但我的确很伤心，闹了好久的情绪。母亲为此也很愧疚，那几天不时给自己买些冰糕和火烧吃！但依旧磨灭不掉那几下高跟鞋入肉的感觉！
时间总会抹平伤口！生活很快回复到了往日的节奏。
在生日那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一把小枪赫然出现眼前，我还以为梦没醒，使劲揉了揉眼睛！自己兴奋地来不及穿衣服，把小枪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当想要去谢谢母亲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母亲早下地好久了。
自己忍不住哭了。
简宝玉日更写作打卡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