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龙头坏了，漏水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做了个简单的收集装置，将漏的水攒下来冲马桶、涮拖把，三天前还是一天一盆的速度，昨夜就快到三小时一盆了。屋子不大，几乎在各个角落都能听见滴水的声音，卧室尤甚，以至于喵爹这么倒头就着的人也表示受不了了。
最近我的《红楼梦》汇校进入冲刺阶段，每天都忙到“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合上电脑，眼冒金星。夜里胡乱睡去，常发怪梦。
昨夜的梦很有趣也很恐怖。起初气氛就很紧张，爷爷、爸爸、大伯、小姑子的老公我妹夫（不知道他怎么跟我爷爷他们凑在一堆了）等家中男丁神情严肃地开小会，声音很低，我只能凭只字片语猜出他们犯了谋逆大罪，一家子都会受株连，必须拖家带口潜逃。
于是连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在内，一家人慌慌张张躲到郊外，爷爷家的平房祖屋。还是那条胡同，还是最里面把头的房子，还是相邻两家并作一家。我们不敢开灯，也不敢大声说话。男人们商量着路线、交通工具等大事，我四下一看，这老房子里居然还留着我从前穿的衣服，所以从沙发上捡了个旧背包，左一件右一件往里装。
我收拾好，男人们也商量完了，妹夫去开他那辆旧面包车，我们焦急等待。我问爸爸妹夫怎么只送我们一程，不跟着一起走。爸爸说他走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是了，小姑子有精神分裂，是不能跟人正常交流的，到了社会上不仅养不活自己，也藏不住形迹。好在他们并未牵涉到谋逆事中，可以基本继续正常的生活。忽然一回头，闹闹竟蹲在院中！我瞬间脑子一热，眼泪就要掉下来。我们都走了，闹闹可怎么办！
妹夫的车直接倒入院中，家人一一上去。我走在最后，抱着闹闹，含泪托付给妹夫。闹闹一向不让抱，许是今天觉察到气氛凝重，竟乖乖的不做声也不挣扎，只扑棱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妹夫让我放心，说只要他有口吃的，就不会饿着闹闹。我心想这小猫子已经被我惯坏了，每天三茶六饭、金奴银婢地伺候着还不甚满意，如今跟了别人，怕是要觉得委屈大了。无奈性命要紧，只能狠心离别。
颠簸的乡村小路上，我问爸爸，妈妈怎么能留下，爸爸说她舍不得姥姥。唉，果然。
我只记得转过一个大弯，看到一条大路，我们纷纷下车，与妹夫作别。然后向着大路、向着广阔的天空走去。
视野暗淡下去，又过了许久，应是进到了另一个梦里，我却仍是逃犯，偷偷潜回自己的学校，要拿什么机密文件的样子。
那是八中的教学楼，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宽阔的楼梯，有细碎花纹的瓷砖，正对楼梯口的水房，教室外成排的储物箱……
然而！怎么就好巧不巧赶上楼梯装修，怎么我一身黑衣紧束的忍者打扮，居然害怕走没有扶手的楼梯！每次鼓足勇气踏上一级，就怕到浑身发抖，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又急又愧，恨不能一头撞死。
忽然有两个女同学走过来，一个跟我当年很像，娃娃头短发，小小的，另一个高高大大，虽然不漂亮，却很亲和。那小女孩拉着我的手上楼梯，我还是寸步难行。那高大的姑娘，竟一把将我抱起来，蹭蹭蹭走上去。她放下我时，微微一笑，我只结结巴巴道谢，都忘了问问她的姓名，她就若无其事地拉着小伙伴转身离开，融入了一片灰蓝色的校服之中。
我从一格储物柜中顺利取出牛皮纸袋装的文件，似乎还剩一点时间，我本该快些撤退，却执意打听那帮我的女孩子叫什么。也不知怎的，真就打听着了。她们班的学生名单是按姓氏排列，那短发女孩是26号，叫文静，下面27号就是她，文浩。我又找到她的置物柜，拿出她的笔记本，在上面留了言，大概是“谢谢你，文浩”“我若能活着回来，定当报答”之类。我的字不好，心里又着急，写出来的字都飞了，只好再描一遍。
正描着，突然敌人追来，我顾不得收拾好，赶紧撤向另一边的楼梯。接应我的人等在楼梯口，为首的居然是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兼室友。她急得跳脚，连声催促我快跑。我的身体本应是刀枪不入的样子，所以胸口中了一枪并没当回事，继续且战且退。下楼梯时渐渐觉得心口剧痛，行走吃力，室友明明就在身边，声音却渐行渐远一般。我赶紧叫她扶我一下，没想到身体愈发沉重，眼前渐次黑下去……
滴答，滴答，是预示末日将至的更漏，还是敌人急促的脚步？我的任务是否成功？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我不得而知。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翻身坐起，天色微明，心犹狂跳，幸是一梦。
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呢？夹在董老师与小猫子均匀呼吸中的隐约滴水声，让我忽然明白《红楼梦》中黛玉为何会写“残漏声催风雨急”。这滴答滴答的声响的确如催命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急迫，狂躁起来。我本就性急，凡事毫不拖延，这场《红楼梦》汇校本是以“年”为单位计算工程量的，我却偏要加班加点，三个月结束。期间还夹杂着论文、发表、看房子、写书等各项杂事。这根神经已然绷得太紧，虽未失控，暴躁不悦、情绪起落间早有端倪。梦中诸事，一一皆有映照。对爷爷奶奶的思念、对妹妹妹夫的担忧、对母校好友的牵挂，还有关键时刻的抉择，那种不愿负人、有恩必报的倔强，这就是我了，这些事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灰黑色调的梦，混乱恐怖的梦，奇幻诡谲的梦，让我经历了一段不同的人生。
滴答滴答，岁月如斯，不舍昼夜。换过盆子，新的一天又要开始。继续工作，继续写文，继续为家里的事操心，继续好生伺候小猫子。梦里梦外，都不负韶华，不留遗憾。如此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