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咖没有猫

  第一次走进观茉那家可疑的猫咖时,我并没有注意到那只叫腰子的黑猫,反而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一只小豹子一样的美洲短毛虎纹猫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个刚下了雨的深秋的下午,天灰扑扑的,是那种让人觉得天气永远晴朗不起来的绝望的灰。风吹过来,钻进我卫衣纤维的缝隙,让我打了个寒颤。迈过积了水的小坑,开始觉得今天应观茉的邀请,横跨半个城参观她的小店是个错误,更何况,我在这条没什么人的街上瑟瑟发抖的转了两圈,都没能找到她告诉我的那家猫咖。

  从口袋掏出手机想拨她的号码,发觉手机竟然没电了。我叹了口气,刚准备把手机塞回口袋,就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了我的脚踝。我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躲,湿漉漉的感觉告诉我脚下踩了个水坑,刚要收脚却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我赶紧扶住身后的墙站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雪白的暹罗猫。它黑着脸,用大眼睛瞪着我盯了许久,然后一脸无辜的跳进了我旁边的玻璃门。

  我以为大白天的看见了能穿门而过的猫妖,转头看去,门上竟有个小小的猫洞。我打量了这扇门几眼,见门上贴着不起眼的亚克力艺术字:猫咖有猫。

  这扇门非常的小,在这条商店招牌鳞次栉比的大街上毫无存在感,里面又黑洞洞的,完全看不出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店铺。我撇撇嘴,想起当时观茉发给我的店名好像就是这个,这么奇怪的店名,还真有她的风格。推开门往里看,又长又窄的向上的楼梯通往二楼,楼梯尽头好像没开灯一样黑乎乎的。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一年前她与我告别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总不会把我骗到黑店里拐卖了,于是有点试探着迈进了店门。

  刚踩到楼梯上,那只大波斯猫突然又从楼梯下面的角落里蹿出来,轻巧的落在楼梯上面。它转头看了看我,那表情仿佛在让我跟上,然后就向楼梯上面跳去。我一边想着这如果是观茉养的猫那还真不得了,完全有做猫妖的潜质,一边跟了上去。

  二楼意外的开阔。

  屋子很大,十几张桌子靠着一边的窗摆放着,靠墙的位置上则放满了猫爬架。观茉是个懒人,但屋子收拾的还干净,只是一屋子的十几只猫好像跟观茉一样懒,几乎全趴在桌子上打盹。一间应该热闹的猫咖,在这个阴雨天里显得毫无生气。

  “观茉这家伙,这店真的能开起来吗?”我一边保持着怀疑态度,一边小心的迈过地上一只田园猫和一只英短加白,紧接着就看见了面前桌子上趴着那只像小豹子似的美短。它真的极漂亮,黑白相间的皮毛下面藏着灵巧纤长的肌肉线条,很是精神,脸圆圆的,鼻翼和胡须正在微微颤动。我摸了摸它的背,又悄悄地按了按它爪子上的肉垫,它没理我,还在睡,好像还有点打起了呼噜。

  我正玩的起劲,一只黑猫跳到了我眼前的桌子上,它用长而有力的尾巴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趴了下来。“原来这屋子里还是有能动的猫啊。”我感叹着。

  “腰子。”身后有人说到。

  我转头一看,观茉从我后面的吧台边慢吞吞地走到了黑猫旁边,伸手轻轻挠了挠它的脖子,黑猫开心的“咕噜”了一声,舔了舔观茉的手。

  一年多没见,观茉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干瘦干的。不过头发留长了,仔细端详好像还化了妆,她站的直直的,一只纤细的手臂垂了下来,跟之前没心没肺傻孩子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了,一副文艺女青年的样子。

  “腰子?”我重复了一遍,一边想着这该不是这猫的名字,谁会给自家猫起这种奇怪的名字啊。观茉抬头冲我笑了笑:“大棋,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呆呆的。”

  “傻呆呆的?你一告诉我猫咖的事情我就急忙过来参观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呐,你不能感动感动。”我咕哝着吐了槽,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不是说要旅行一年,怎么又无声无息的开了家猫咖?”我开始仔细起打量这家不小的店。

  店里装修的很精致,不同于一般或清新风或可爱风的猫咖,这里,木地板配上深色的家具,再加上墙上几张异域风格的挂毯,让屋子虽然显得有些古老陈旧。不过地板很干净,挂毯也没什么猫抓破的窟窿,让人意外且安心。

  “在深圳的时候遇到只流浪猫,喂了点吃的就黏着我不肯走,后来来了一堆猫,我也不舍得放手,干脆就回来开个小咖啡馆,养养猫也挺好,喏,就是这只。”观茉朝旁边的腰子点了下头。我看了看腰子黝黑发亮的毛和圆圆的肚子,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流浪猫。

  当年整天跟观茉混在一起,一年多没见,还真是有点想她,我还是依照以前的相处模式,打着哈哈问她的近况。

  观茉沉默不语良久,只说去年的环球旅行不太顺利,今年年初就准备安定下来。我有点意外,能让她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着大概经营猫咖并不是件容易事儿,毕竟这么多猫要照料也很辛苦,大概日子过得也不清闲。不过她时间财务都比较自由,并没被养家糊口和朝九晚五束缚住,我还是有点羡慕她。

  “羡慕?”

  观茉“啪”的打开猫咖的灯:“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倒是你。”

  我看着站在楼梯口吊灯开关前面的观茉,她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猫咖即使打开灯也不是很明亮,昏黄的灯光下,观茉的长头发遮住她纤细的脖颈,显得她整个人很沉闷。

  我离开时候,猫们和观茉和我和昏黄灯光下映在昏暗猫咖地面上的影子就像画一样印在我的脑子里,后来我无数次的回忆起这个场景,那个时候突然就很想观茉,可惜永远都见不到了。

  走下楼梯,推开门,我看着满天的星星,拍了拍身边送我出来的暹罗猫的头就走出了这条街。  

  那是我时隔一年第一次再见到观茉,也是去年她辞去工作决定周游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她,那次见到她,我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只是有点觉得,她的笑,好像不如以前那样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明亮。

  再次来到这里是一个月后,天已经很冷了。我无语的看了看猫咖有猫的牌子之后推开了依旧黑洞洞门,心里盘算着让观茉换个店名顺便把大门弄得漂亮点让生意好起来。

  店里依旧很暗,观茉捧着本书在窗边翻着。

  我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她,在大学的图书馆,她也是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翻,她翻书很快,哗啦哗啦的声音搞得我很烦。正值周末上午,图书馆人不多,我就很气愤的跑过去让她安静点,结果一看书名,《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瞬间让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个难得的有意思的人。

  后来我邀请她来文学社讨论,她一针见血的态度令人侧目也令我咋舌,直到我读了她写的文章才知道她对文学独到的理解,深刻且残忍,她对书里面隐藏着的作者本身所处的情感环境的剖析已经到了剔肤见骨的程度,这让我觉得无论对作者本身还是她,都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熟悉之后,我们常常一起读书旅行,大学生活也算过的有滋有味。后来我吐槽她翻书很吵,她就嘻嘻哈哈的说那个时候我跟她搭话的样子特别傻。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头发很短,侧脸还挺温柔,不像现在,长长的头发扑在书上让我看不清她的侧脸。

  看着她熟悉的看书的样子,我开始觉得有些低落,毕业前一年,观茉突然决定退学去旅行,她的理由是想去多多触摸这个世界,而那时的我,就觉察出观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一直不肯说。

  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莫名离我很远很远,我静静看着他的几秒钟,让我突然觉得她好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观茉,那个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就可以跟我侃侃而谈的她,那个言谈间让我觉得已经被作者的情绪所感染的我。

  我站了良久,正要喊她,她突然合上了书,扭头看着我笑了笑,还是那种淡淡的笑容。

  “快点,我已经看见瀑布啦。”

  观茉远远的跑在前面,对着后面气喘吁吁的我喊着。

  “等……等我一下。”我也听见了潺潺的水声,一边捏着已经酸的快没有知觉的腿一边蹒跚着向上爬去。观茉在我几十米远的地方抓了抓她细碎的短发,拿起水壶喝着水,脸上是兴奋的光芒,毕竟终于就要看到她一直想去的瀑布了,我没来由的觉得她甩出的汗水都反射着太阳光让我睁不开眼。

  观茉走到我面前,她的脸与我记忆中的脸重合了。

  “一个月没见,你这里还是没什么客人啊。”我开始觉得这猫咖竟然还没倒闭,真是个奇迹。

  “这不重要。”观茉双手下垂,轻轻拉了一下衣摆,飘飘忽忽的走向前台给我倒了一杯水。

  腰子跳过来用大眼睛看着我,我总觉得它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还有那只暹罗猫,今天又是它迎我来的,结果一转眼就又不见了。

  我在店里转了一圈,轻轻地绕过那些大大小小不同品种的猫。今天天气很好,店里的暖气也很足,一丝冷意都没有。店里有观茉收养来的流浪的田园猫,也有她收养的其他猫,比如那只我一直蛮喜欢的美短。可惜,那只美短实在很能睡。不对,应该说,观茉的猫都很能睡,我甚至怀疑她给猫喂了安眠药。

  这个下午,观茉一直捧着本书在看,她的腿上趴着腰子,我抱着暖气看着观茉和她满屋子的猫。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我越来越困,索性闭上眼睛打起盹来。瞌睡之间,恍惚觉得观茉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书的样子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一刹那开始觉得,这里真安静啊。静的可怕却让人安心。

  我又走进了观茉的猫咖,这对于我,好像已经变成了习惯一样。

  在这里消磨周末的时光似乎真的是件挺有趣的事儿,虽然的确只是消磨,无非就是跟一群猫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观茉聊天,顺便睡个长长的午觉,观茉的猫向来安静,我已经习惯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看了看时间,偷偷环视了周围一圈。一天了,竟然一位客人都没有。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马克杯和几本书,准备回家。

  “大棋,你等等再走,这么远才来,在这多待一会儿。”我刚要站起来的时候,观茉突然出了声。

  她没有动,人有点僵硬的坐在椅子上,连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没有动。这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没有动,她还是像刚才那样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拄在椅子的边缘,腿紧张的交叠在一起。

  观茉很少跟人这样讲话,我觉得有点意外,但是我也理解她,守着一家不怎么盈利的小店,一个人的确挺无聊。

  我默默算了一下倒地铁的时间,然后决定多留一会儿。观茉好像微微松了口气,她微微的动了一下。 

  我留下其实依然是件挺无聊的事儿,我们继续保持着之前的状态。我很想找观茉好好地聊一聊,只是我每次想聊到与她相关的事情,她就不再说话。

  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去年的旅行,对她来说是一段糟糕的记忆,而且是非常糟糕的记忆,糟糕到连回忆都不愿回忆。

  我开始犯困了起来,跟不再疯闹的观茉聊天是件挺累人的事。我拿出来手机看了下,快八点了,再不回家也许就赶不上转末班地铁。

  我站起来,紧接着吓了一跳,因为一瞬间,观茉也站了起来。

  “你今天要不要住在这里?”观茉问,这一回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让我莫名有点毛毛的。

  “不了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盘算着从这到公司的时间,早晨穿整个城去上班还是挺累心的。

  “那好。你路上小心。再见。”观茉沉默许久才轻轻说出这句话,还是怪怪的样子。

  “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真的开始担心起来。

  “没关系。”观茉又苦笑起来。

  她抱起腰子送我走到楼梯口,看着正迈下楼梯的我说到:“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来找我。”

  我转头向她挥了挥手,余光处,那只美短依旧睡在正对楼梯口的桌子上面。

  这只猫也太能睡了。

  我暗自笑了笑,迈出了店门,这次,那只黑着脸的暹罗猫没有送我。

  八点多,这条街上人还不少,我走过卖糖炒栗子的小摊,走过行色匆匆往家赶的行人,走过散发着饭菜香味的住宅楼,在拐弯处回头看了看。观茉的猫咖已经隐藏在浓浓的夜幕中了,只能远远看见她旁边水果店的霓虹灯还在一闪一闪的。我裹紧围巾走向地铁站,今天真的很冷,我有点发起抖来,地铁站就在不远处,我立刻一路小跑的冲了过去。

  建成比较久的老地铁站很亮,白色的日光灯管有些刺眼。一阵暖风铺面打在我的脸上,我开始头昏脑涨。刷卡进站,看了看电子显示屏,下一班一分钟后到达。

  很大的一阵风吹过来,一束红色的光线正在向我靠近,我盯着这种老式的隧道,觉得老式的地铁还真是不安全,屏蔽门这么久都没有装好。

  风越来越大了,红光离我越来越近了。

  红光在我眼前了。

  车停了。

  我听到了嘀嘀作响的开门声。

  本来想迈进列车的我,眼前却是漆黑冰冷的铁轨,我的耳边是人们惊讶的叫声,我有点奇怪,我刚才好像摔了下去,因为我看见列车停在了我的头顶。

  我站了起来,爬上站台,屏蔽门一直开着,嘀嘀的响个不停,我侧身让过下车的人群。

  好幸运,有座位呢。

  可是车里空无一人,屏蔽门也始终没有关。

  我从车里走出来,站台上站着很多人。他们看起来有点害怕,开始有穿着制服的人跑过来,让他们离开站台。

  我迟疑的往前走去,没有人拦住我,我一直向前走,走到了站台的边缘,直到我看见了个白色的影子,竟然是观茉店里那只白色的暹罗猫。

  我不得不揉了揉眼睛,感觉在观茉那黑乎乎的店里待久了,视力都要下降了。睁开眼睛,那只暹罗猫还是好好地站在我的眼前。它看了看我,转身跳下了站台。

  “喂喂喂”。

  我追在后面喊着,这太危险了,观茉的猫怎么会跑到这来,难不成是一路追着我来的。

  突然我怔住了,我好想看见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一个个子不高的人,黑外套,紧紧地裹着红围巾,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那好像是我。  

  或者说是看起来像我的人躺在那里。

  一分钟之前,我被车带过来的风卷进了隧道。

  我愣愣的看着那边躺着的人,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了心头。一分钟之前,我,活生生的我,从观茉的猫咖准备回家的我还站在这里,现在一个叫做大棋的人躺在那里,旁边站着一只有点怪怪的猫。

  猫?

  我看着那只暹罗猫,它依旧黑着脸,看着我。

  这一瞬间,我一直以来的不协调感和不真实感到达了顶峰。

  奇怪的猫,奇怪的观茉,和奇怪的我。那个一直以来对超出我认知范围的观茉和猫们的行为视而不见的奇怪的我。

  观茉从最开始就很奇怪了,一直以来,我认识的她都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现在的她却沉默冷静。她的性格改变已经超过了常规认知中普通人性格改变的限度,她的行为、她的动作、她的语言风格、她的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都与之前不同。

  她不再咧嘴笑,她不再习惯性的抓头发,她站立的时候双手下垂,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双手抱胸,她坐着的时候开始交叠双腿不像以前那样双脚平放,她与我说话时会时不时的移开目光,会时不时低头,会时不时摆弄自己的双手手指抚过指甲的边缘。

  不止这些,无论动作行为还是语言行为,她有着更多与之前我认识的她迥异的习惯。行为习惯的彻底改变才是一直以来让我觉得不协调的原因,也是现在突然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原因。

  与此同时还有猫。观茉的猫咖里,除了腰子和那只暹罗,所有的猫都永远的睡着,这不像正常猫科动物应有的行为,更何况,我一共去过三次观茉的猫咖,每一次呆的时间都不算短,没有任何一只猫走向食盆或者猫砂盆,一只都没有。观茉的解释是冬天的猫咪更贪睡,我一直对此将信将疑,现在终于开始深深的怀疑。这些,真的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与此同时还有我,从第一次就觉得观茉不太像以前认识的观茉和猫们不太像以前认知中的猫却没有做出任何思考或者行动的我,那个不认识的我默认了“猫咖有猫”中发生的一切。

  车门依旧没有关上,嘀嘀的警报声还在继续,站台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身穿制服的警卫紧张的等在站台边,远处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我跳下,没有人阻拦我,应该说是没有人看我,更应该说是没有人看得到我。我摸了摸白色猫,它的毛很短,我可以摸到它温暖的身体。它看得见我,因为它抬起头喵了一声,看了看我的眼睛。我抱起它,爬上站台。慢慢的向地铁出口走去。

  "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来找我。”观茉这么跟我说过。

  我与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擦身而过,没有人看见我,和我怀中的猫。

  我又一次走进观茉那家可疑的猫咖。我没再关注门上的亚克力艺术字,没再关注黑洞洞的门,没再关注狭窄又有点逼仄的楼梯,当我站在楼梯口的圆桌前的时候,那只很漂亮的英短加白又吸引了我的目光。

  它睁着大大的眼睛,水蓝色的眼珠定定的盯着我看,我愣住了,它的眼神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有点熟悉,那是我的眼神,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冷静的眼神。

  “你的猫,名字你来取。”观茉又从我身后出现,我转头看她,她没有看我,一直低头梳着怀里腰子的毛。

  “你到底是谁。”我问。

  “我是观茉。对不起,我其实并不想阻拦你。”

  “阻拦我?”

  “腰子告诉我,大白说过,等我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它才会醒。”

  “它?它是谁?你又是谁?”

  “它是你,腰子是我。2016年11月31日20点21分,你出了事故,重伤在地铁站。你比我幸运,我已经死了,你还能活着。”观茉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终于仔细的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点像猫一样,瞳孔收缩了的,明亮的吓人。

  两个月前,观茉在深圳旅行的时候喂养了青旅门外的一群流浪猫,其中一只看起来很灵的黑猫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就是腰子。当晚,她出门拍完深圳夜景回到青旅的路上,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冷清的小路口被车撞了,当时伤的很严重,那个路口没什么人,肇事车逃逸。半小时后,失血过多的观茉离开了人世。这并不算一个大案子,观茉背包里的身份证表明了她的身份,事后肇事车主自首,警方联系到观茉的家人之后就结案了。而观茉从去年开始周游世界开始就几乎与我们断了联系,因为时差,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人有她的消息。

  “那半个小时里,腰子一直站在我旁边看着我,一动不动。”观茉说到,“直到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我却不停的暗示着自己,这个时候我很高兴。”观茉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腰子示意我跟着她走,我跟在她的后面,越走越快,直到我发现,我好像成了它”。观茉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好像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我觉得我还活着,我能看见我之前看见的一切,我可以与腰子和所有腰子附近的猫交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直到有一天,腰子带来了大白。”

  白色的猫跳到了观茉的肩头,它还是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怜悯。

  “我告诉观茉,她必须回来,为了拯救你。”

  我转头看着这只猫,它的嘴巴没有动,但是我确信我听到的是它发出的声音。

  “一年以前,观茉选择放下一切,她想到没有去过的地方看一看,为的就是能回来更好的活着。可惜的是,她没有做到。两个月前,她的灵魂已经不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她选择了一种方式离开,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于是腰子在她去世的那天,真正的被她唤醒。”

  我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人生的体验还真是莫名其妙,就像我现在,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听一只猫说话,这好像又是一件超出我认知的事情。

  我知道了,知道了它们都不是猫,它们是寄居灵魂的载体,只有还希望自己的感情和思维能存留却又不想完整的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唤醒。唤醒它们,就能代替原来的自己,自由而不受束缚的以猫的形态,继续见证着世界的存在。

  我明白观茉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向来都是明白的。她一直深深的陷入无数文学作品丰富又绝望的情感中,想用各种方法脱离作家的精神世界。她与文字做到的共鸣太深刻了,她永远无法走出来,对于她来说,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做了什么事,都会陷入接触到的任何一件东西的精神世界,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太过于感同身受几乎等同于没有自我。身为普通人的观茉,活的真是太痛苦了。

  观茉沉默着,然后缓缓开了口:“对不起大棋,我的愿望太强烈了,我很想让我原先对世界的感觉继续存留着,但是那样的存留真的太累了……让腰子作为承载我灵魂的实体,在这个世界上替我过剩下应有的生命,我觉得很幸福。我很想把我的愿望传达给你,我希望它可以一直陪着你,走出所有黑暗的角落。只有制造一次严重的事故,才有可能让你唤醒它。”

  她抚摸着美短的头,声音很轻很轻,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我莫名的安心。我懂得观茉,也懂得我自己。我们被这个世界禁锢的太深了,很久以前开始在文字中寻找解脱的我们,在无数作者或绝望或喜悦的思想格局中越走越远,终于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钻进一个角落里,踽踽独行。

  我看了看旁边的大白,它的眼神很了然。观茉告诉我,它是一个作家的灵魂,那个人已经用这种方式存留很久了,久到可以见证或者改变很多事情。

  “这只美短,叫它棋子吧”,我说。

  我其实很开心,观茉可以幸福的活着,可以继续通过腰子这个个体,继续生活下去。腰子的身上寄居着观 茉希望保留着的灵魂,虽然那是不完整的观茉的灵魂,但是她希望保留的东西还在,这样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她,还是对于所有的人,都是一件已经很完美的事。

  面前的美短站了起来,它看起来有点开心,嗅了嗅我的手,跳下桌子绕着我走来走去。

  “观茉,谢谢你。”

  我衷心替她感到高兴。

  但是,我无法轻易放弃现在这个活着的自己,我不知道哪个部分的我是本我希望可以存留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那个观茉希望的可以活着的我,还是继续的生活下去吧。

  我缓缓走下了楼梯。观茉和腰子和大白,一起目送着我离开,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观茉和那些猫们,继续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存在着,她们存在于每个角落中的猫咖,给无数人带去重生。

  两个月后,我康复出院,我看见棋子安静的蹲在医院花坛的边上等着我。

  我向它打了个招呼,一起回到了那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我看见了猫咖有猫的招牌,一个长发的可爱姑娘穿梭在一群群客人中间照顾着那些猫,那是个跟观茉有点像的瘦瘦的姑娘。

  猫咖有猫终于成为了一家真正的猫咖。

  虽然我曾经去过的猫咖,没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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