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

文/砚蓝

客车颠簸在乡间积雪覆盖的土路上,透过车窗远眺,远山、树林、收割过的田野一片银白而寂静,不知不觉竟瞌睡起来。拐过一个陡坡,一个村庄跳入视野,错落有致的房舍、院落、袅袅的炊烟轻轻飘散。

哦,又见炊烟!又见炊烟!有多少曾经熟悉而亲切的东西,已经从我们的记忆中轻轻飘散,一如这袅袅的炊烟渐行渐远。沉思中,客车已经驶过村庄,炊烟不见了,四野空旷,满目萧条,而几十年前的生活画面却渐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那该是八十年代初,我还在读小学,一家人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虽然没有下水,可是跟周围环绕的平房比起来,还真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得意。那时的冬天可真冷啊,一放学我就裹紧棉袄赶紧往家跑,呼出的哈气让眼睫毛都挂上了霜。老远看见家里的烟囱冒起的缕缕炊烟,身上似乎就不那么冷了,因为就要到家了,家里总有温暖的火炕和喷香的饭菜迎接我的归来,总有父母温热的大手将我冰冷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一点点捂热。

我最爱围着火炉烧土豆。把那些个头小点儿的土豆埋进灶坑下的炉灰里,一会儿用炉钩子从炉子底下轻轻捅落些红灿灿的热炉灰,一会儿翻翻土豆换换位置,捏捏这个软没软,摸摸那个熟没熟,猴急得就差流口水了。一旦发现土豆烧熟了,就迫不及待地从炉灰里扒拉出来,也不等土豆放凉快点儿就大快朵颐,常常烫得两只手倒过来倒过去的也舍不得放下,一直呼呼地吹着把土豆吃完。

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厂里三班倒,放学回来时,只见到别人家的烟囱在升起炊烟,家里的烟囱总是静悄悄的。没有炊烟的家怎么能叫家呢?于是,我和姐姐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放下书包撸起袖子,砸煤块陶炉灰生火做饭,让炊烟袅袅地升腾起家的气息。看着炉膛里红通通的火苗燃烧起来,火炕由冰冷渐渐变得温热滚烫起来,瑟瑟的心便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烧火炕的房子家务活可真多,锅台桌面总得及时擦干净,否则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狼狈相。遇到气压低或者没有风的天气,炉火就很难燃旺,还会顺着炉膛四周和炕沿冒黑烟,这就要靠风匣子助燃了。

影视作品里的风匣子是一推一拉的,而我们以前使用的却是手摇的,有点儿像老式的电话。我喜欢一个人坐着小板凳,一边看书一边摇着风匣子,烟尘总是呛得人泪流满面,咳嗽不止,这一画面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记忆当中,永远挥之不去了。

最重的活儿是扒炕洞,要准确找到炕洞的位置,敲掉上面的水泥层,扒开炕洞上的砖块,把炕洞里挂满的烟灰烟油清理出来,一桶一桶运到楼下的垃圾箱,再把砖块码好,上面用和好的混凝土抹平,再盖上塑料布,就可以大火烧炕了。炉火要一直烧着,直到炕面完全干透,塑料布再也吸不出水珠来,就可以放心地睡在上面了。

每次扒炕洞都是我和姐姐配合完成的,我们俨然成了一对小瓦匠,当然是手艺不高的小瓦匠喽,手忙脚乱中总是弄得满手满脸的黑灰,我笑话姐姐是个矿工,姐姐反击我是个卖炭翁,我们指着彼此的花脸笑弯了腰。

有一次,气压特别低,烟囱也罢工了。浓烟无处散,只好从炉子四周挤出来冒出来,就连火炕的炕沿也成了浓烟发威的通道。嫌风匣子劲儿小,我们换上了鼓风机,正当我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酣战之际,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战斗以浓烟的完胜宣告结束。因为我们的火炕承受不了超负压,轰然崩塌了。那一次,我彻底变成了非洲人。

日子就这样在烟火柴米中一天天过去,家也几经搬迁,住上了五层“土暖气”楼,虽然还要买煤劈柴倒炉灰,炊烟却愈发少见了,抬头仰望,分不清那缓缓飘散的炊烟是不是自己家的,因为从一楼到五楼使用的是同一个烟囱。邻居也都陌生起来,防盗门把彼此冷冷地隔开。直到后来集中供热了,暖气房渐渐普及,昔日的炊烟缭绕也渐渐成为记忆。

岁月匆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集中供热让我们从昔日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轻松了,洁净了,休闲的机会也多了。可是,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少了什么呢?是老邻居围着炕桌喝着清茶拉家常的亲热,是苦日子里彼此之间真诚的抚慰和关怀,是邻家送来的一盘刚出锅的饺子,是回家路上盼望看到的那一缕缕炊烟……

一个急刹车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也打断了我烟火气十足的穿越之旅。哦,到站了。眼前又是林立的高楼拥堵的街道,充耳又是商厦大屏幕滚动播放的煽情的广告。可是我分明看到一缕缕炊烟正从记忆深处袅袅升起,呛得我咳嗽起来,两行泪悄然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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