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李白和赵云一起找了个地方偷偷葬了那个死尸。
赵云并不想让他府上的人知道,因为他并不想麻烦任何人。
如果不是李白的执意要求,他也不会让李白参与这件事。
月光清清,蛙叫声声,风动林叶乱语,铺盖三千银华清晖。
这本是很好的景色。
尤其在葬完采花贼以后,这月亮便更让人放松,更让人舒服了。
李白拿着铲子,除了他的脸还是干净的之外,身体其他地方都多多少少被溅了一些泥土。
他旁边的赵云则更加离谱,原本素雅的水蓝色长裙撕成了蓝布褂,裙摆被系在腰上,精致的妆容被点点污泥破坏,拿着一个大铲子,像极了一个母夜叉。
李白不禁感叹道:“幸好子龙不是女子,不然谁娶了你,那肯定是上辈子干的坏事太多了。”
赵云无奈地看着他。
这一路上,李白有意地活跃着氛围。
出发点本是好的,但无奈武痴的口才实在不太好,便变成了单方面的调戏。
偏偏赵云还无法反驳。
李白看他又无言以对,心里竟有些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窃喜。
他看着天上银钩残月,笑道:“天上何所有,迢迢白玉绳。子龙,如此好景色,不喝两杯美酒,岂不是浪费了这番美景。”
一说到喝酒,赵云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刚才的窘迫全无,他大笑道:“好主意。”
他的笑声豪迈至极。他甚至扔下铲子,走过去主动揽过李白肩膀,大声道:“走!喝他个千杯不醉!”
李白万万没想到赵云对喝酒如此爱好,他愣了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也回揽住了赵云肩膀,大笑道:“咱们不如下一个约定,谁要是先醉了,谁就输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十七
他们找了一个尚未关门的酒舍,用了十几倍的价钱,包下了整夜。
临走前,赵云换了一身衣服,通知府上的人,那采花贼已经被教训了一顿赶走了。
酒舍内灯火通明,竹叶青的香气溢散在空气中,温暖的酒滚入热肠便成了滔滔的话语。
打更的声音已经渐渐渺远。
两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却还在谈着。
他们本只是说着月色,然后渐渐谈论到了诗集,他们明明拜读着文学,却又牵扯出刀枪棍棒,江湖迭事。
知己之间从不会缺少话题,他们缺的只是时间,只是一个朋友。
还有一些酒量。
谈到兴头,赵云甚至比划起手脚,他的脸涨得通红,道:“当时他一6斧子向我砸了过来,后面那女孩子一下子把我推了出去,我……”
突然他不说话了,脸贴着桌面,直直地倒了下去。
赵云醉了。
不过几十杯。
离他说的千杯差之甚远。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喝,喝得极慢,喝得极少,连李白的脸色也没有变过,而要与他比赛喝酒的赵云却已经醉倒了。
李白抽了抽嘴角。
他突然明白赵云怎么对喝酒如此兴奋了。
他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人,平时喝酒不多,酒量也不好,却心心念念着喝酒,哪怕随便几杯就可以将他们放倒。
今晚总是他让赵云无可奈何,如今赵云总算让他哭笑不得。
去啊钱因为他是在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想要发火,却又实在、不、、起气来。
你让他怎么对一个可爱的朋友置气?、、、、、、、、
他李太白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赵云,也算是服气了。
李白摇了摇头,喝酒的兴致全没了。
他走过去,把手圈在了赵云腰上,把赵云的手搭到了肩膀上,正打算将醉倒的赵云带回赵府。
却没想到赵云却迷蒙地睁开了眼睛,他好像还未搞清现在的状况,靠在李白脖子上的头不断耸动着,口中喃喃道:“喝,喝。”
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打在了李白耳朵上。
李白呆住了。
好像醉也会传染。
从耳根蔓延的红瞬间布满了李白的脸。
这个风流的浪子,不知为何,对一个男人脸红了两次。
无意的举动,往往放在有意人眼里,便不再那么纯粹。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很多东西,并不能一瞬间懂得。
但这一瞬间,已经足以让李白心烦意乱。
他不由得焦躁起来,直接带着赵云,一脚踏塌茅草窗台,飞了出去。
十八
夜茫茫,只缀星二三颗。
路漫漫,仿若无际。
一道白色身影好像寒风一样擦过,即使他还扶着一个人,也快得不可思议。
身边的人的喃语早已从“喝酒”变成了一些毫无逻辑,毫无串联的话了,纷乱如李白如今的心情。
也如这吵杂的风声。
突然,赵云不说话了。
也许他醒了,也许他还醉着,或许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极为混乱的状态。
李白好像知道接下来将有什么要发生,他减慢了速度,落在了一个屋顶上。
他的直觉总是很准。
他猜想,赵云可能要说一件重要的事。
或许于今晚有关。
李白稳了稳纷杂的心绪,努力使自己专心听着赵云的话。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好像一切都随着熄灭的万家灯火睡着了。
只剩下赵云呢喃的只语片言:“我早该想到,父亲……蛮夷……灭族,死人,复……仇,太白……危险……”
李白心中一惊,思绪翻涌万千。
他突然想起他孩提年代的十几年前,一位姓赵的将军踏破蛮夷的铁骑,为大唐开辟了新的国土,当时全国上下无比沸腾。
那么一想想,灭族之仇,一个人怎么能屠戮一族。
可一场战争,却可以祸及万千生灵。
这等筹划了十几年的血海深仇,恐怕将恐怖到难以想象。
春寒陡峭吹酒醒。
何况李白本就没醉,冷风更是凉到了心里。
这个小小的采花贼,昭告天下,广发请帖,恐怕也只是背后的人的一个警告。
不要多管闲事。
李白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醉得如烂泥一样的赵云将身体的重量都往他身上靠。
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朋友,他们就如此亲密了。
那么,为了这份缘分,多管一些闲事
哪怕赔了性命
大概也无可厚非吧?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伴者无二三。
十九
天亮了。
缕缕阳光从镂空的窗花里钻了进来,游移在一床大被上。
李白伸了个懒腰,看到还在一旁睡得跟猪一样的赵云,无奈地摇摇头。
昨晚他把赵云送回了赵府,谁知道这个武林高手,醉了之后一点颜面也不要地缠着他不让走,跟八爪鱼似地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赵云平时看似沉稳,睡觉的姿势却并不乖巧。
他的一双大长腿还搭在李白的大腿上,双手扒拉着李白的腰,好像李白是只鸟,是个宝贝,圈在怀里都生怕会飞走了。
李白是个男人。
他自然有男人早上该有的反应。
尤其赵云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他那二兄弟都撑起了一个小山包。
赵云却还要火上浇油,一直往他身上靠,李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祖宗越变越大。
但要是推开赵云,弄醒了他,那可就不得了咯。
可他李白何必要当柳下惠?
能好好享受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珍惜。
李白干脆也不动弹,任由那具温热的身躯靠在自己的身上。
赵云也就跟着得寸进尺,将头放在太白胸膛上,他的嘴里也呢喃着什么,刺猬般的头发扎进了李白心窝。
李白看着他低低地笑着。
明明是个大人了,却还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子。
他用手轻柔地顺了顺赵云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丝丝缕缕的微风泻了进来,吹落一床罗帐。
重重叠叠的帘幕后是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散乱的阳光连成一根纤绵的丝线,燃起了无尽的火花。
李白的心脏上方,贴着一张温热的脸。
这一张沉睡的,安静的脸下面,却是他鼓动的心脏。
他轻轻把玩着赵云的头带,望着赵云的脸,好像要将他每一个眉眼都深深记住。
缱绻的阳光落在赵云略长的眼捷上,随着赵云的呢喃,颤落了一地的尘埃。
好像也抖落了万千如雪的思绪。
李白的心突然变得很清晰,很明了。
再无昨晚的纷乱。
李白不难形容这种感觉。
那是把一壶泡开的温水,倒下缠缠绵绵的涓涓细流。
不同与他曾每一个轰轰烈烈爱过的女子,这种感觉更让他觉得温暖,更让他珍惜。
因为爱情本就是在淡如水的日子里慢慢流淌,在静默的空气中悄悄生根,发芽。
温馨,总是那么离奇又令人着迷的东西。
就如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白看着赵云,呆了很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赵云被压住的手抽了出来,放进了被子里。
他轻轻解开了赵云的发带,抱起赵云的头,温柔放在了木枕上,然后慢慢地拉上被子。
李白离开了。
因为他突然很想找一些酒来喝。
二十
往下几日,李白住进了赵府。
府上的人都待他如上宾,因为赵云那时用拳头轻轻砸着李白肩上,笑着对大家道:“他是我的好朋友。”
二十二
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面对千千万万个日夜春秋,怎么会把哪一天哪一年记得清清楚楚?
李白记性不算太好,可他还是把在赵府住的那几天记得清清楚楚。
早晨,是与子龙比试。
正午,是与子龙用餐。
晚上,是与子龙喝酒。
尽管他们喝的酒不烈,但他们的话题永远不会冷淡下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像他们天生本该是朋友,他们有着一致的爱好,他们同样喜欢喝酒,习武,他们同样有着博大的胸怀,他们懂得善良,懂得理解。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有着对武功巅峰追求的心。
他们是朋友。
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有着用不完的情谊。
好像就在此刻要他们为对方豁出性命,也将在所不惜。
夜夜,李白和赵云抵足而眠。
他们既不是兄弟,也不是情人,却远远比这些关系更加亲密。
向秀闻笛,伯牙绝弦。
知己二字,向来难以参透。
落花有意,流水难道一定无情?
只不过,有些感情,总是可念不可说。
此刻明月当头,好友在侧,又该是当头一壶好酒。
二十三
李白和赵云几日活得倒是逍遥自在。
那个采花贼的事,好像和他们喝过的酒一样,在他们的肠子里消失了。
可他们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不然为何他们几日不离赵府?
山雨欲来风满楼。
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让人格外珍惜与回味。
也格外短暂。
四日后。
赵云收到一封飞鸽传信。
信上血迹点点,银笔金钩地写道:明日周庄一战湮恩仇!你若不来,我****,你若输了,留你一家全尸。你若赢了,便只要你和你爹的狗命!
李白在旁道:“这些人口气倒是大得很。”
赵云道:“也许是因为他们没刷牙。”然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几日下来,赵云的嘴巴总算是向李太白靠拢了。
李白收拢起笑容,正色道:“明日你还去吗?”
“他已经邀我一战,我就只能接下。”
“你要明白,他们不可能手软,能有机会报仇的话,他们不会放过。”
“我很明白。”
李白不解道:“那你还要去?”
赵云笑了笑,道:“我们总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挨打。有些事,拖一点坏一分,倒不如杀他个屁滚尿流。”
李白叹了一声,道:“他们不可能公平对决,你要面对的,也许是千军万马。”
赵云又笑道:“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李白愣了愣,自嘲道:“这么一跟你比起来,我倒像个胆小鬼。”
他摸了摸腰间佩剑,手指抚过剑柄处繁复的花纹,缓缓道:“需要我一起吗?”
赵云摇了摇头:“如你所言。他们也许并不想着决斗,他们或许只是想趁我不在报仇罢了。”
李白当然明白,赵云绝对是对方复仇最大的拦路虎。天下第一的名头,说出来都吓死很多人。
可赵云毕竟是一个人。十几年的时间,对方的人数,恐怕难以想象。
李白挑了挑眉,掩去了眼中的不安,道:“子龙是要让我做一只看门狗了?”
赵云摇头,笑道:“是看门龙,看门剑。”
李白无奈道:“你怎么不说是一只看门猪,一只看门驴?”
他又说:“我突然很后悔以前和你说那么多话?”
“为什么?”
“因为你说不过我,你也就走不了了。”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抛下我这个朋友?”
赵云却突然沉默下来,他的眼神很复杂,很莫名,也很悲伤,他低声道:“太白,其实这本来不关你的事……”
李白赶紧打断了他,笑道:“子龙,我们是朋友。”
李白伸出了他的手。
赵云立刻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他明白李白的意思。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鼻腔有些酸涩,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沙哑,赵云缓缓道:“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们两个人的朋友很多。
五湖四海皆是他们的朋友。
可此时此刻站到一起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人罢了。
掌心的热度传到了心里,便化为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们相视一笑。
李白道:“我们当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或许不止于朋友。
二十四
茶突然没了。
话也突然停了下来。
茶店的白布招牌依旧迎风猎猎。
故事讲了一半便停住了,这就好像吃桃子,核却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的难受。
韩信从故事里惊醒过来,他有些恼怒道:“你怎么不继续讲下去!”
疯子指了指空了的茶杯,道:“茶没了。”
茶没了,故事怎么就讲得下去?
心死了,人还怎么活着。
韩信道:“可你的嘴巴却还在,为什么不能讲下去?”
疯子笑了起来:“你难道是第一次听别人讲故事?”
韩信点了点头,他是个诚实的孩子。
疯子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些了怜悯:“那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接下来他又道:“那就快点帮我添茶吧。”
韩信皱了皱眉,道:“已经没茶了,这最后的茶都被你喝尽了。”
疯子的脸黑了下来。
韩信眨眨眼睛道:“那这故事还讲得下去吗?”
疯子道:“自然得讲!我答应人的话从来没有办不到!”
他不舍地看了看腰间,那里有一葫芦酒。
他忍痛把这葫芦酒拿了出来。
疯子的神情既是心痛,又是骄傲。他向韩信炫耀般晃了晃这些酒,道:“这是天底下最好喝的女儿红,你如今有福了。”
韩信道:“你酒量不是不好吗?你喝醉了还怎么讲得下去?”
疯子道:“我什么时候讲过我喝酒不行?”
韩信道:“就在刚刚的故事里。”
疯子愣了一下,随后他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我像子龙?”
韩信道:“难道你不是?”
疯子的表情好像高兴极了,高兴到他笑得弯弯如月牙一样的眼睛快流出泪来,他笑得很大声,很快活:“我当然是!我当然是!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韩信觉得这时候的疯子奇怪得很?
可疯子不疯癫,怎么叫疯子?
疯子道:“为了奖励你,在我继续讲下去前,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韩信想了想,问道:“既然李白是你的好朋友,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疯子的神色很厌恶,他恨恨道:“因为他杀了我最爱的人,他是我见过是世界上最恶心最丑陋的**。”
他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好像一个狰狞的妖兽:“若有一天,我定要将他杀了,挫骨扬灰。”
韩信觉得他的话矛盾极了。
那么李白究竟是死是活?
他疑问道:“你不是已经将他杀了吗?”
疯子呆了呆,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忘了,忘了。”
他尴尬地笑了起来,道:“先别管这些,我们要来喝酒,喝酒。”
他就这么倒了两杯酒,好像完全没考虑到韩信是一个小孩。
但在大漠里,大人与小孩又有什么不同呢?
生与死,真与假,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有些时候,把一些事情弄得过于明白,过于清楚,更容易模糊,更容易混乱
也更容易死掉。
韩信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剑,足底的热气却寒到了心里。
疯子喝着酒,把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二十五
山胧雨蒙蒙。
白马踏在山路上溅了一身泥泞。
雨水冲刷长剑,反射出阵阵寒芒。
他将一个人,身赴城外周庄。
二十六
第四天的晚上。
天很黑,月很亮,既无烟云也无愁。
李白和赵云在喝酒。
喝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红。
说来也好笑,当年赵将军心心念念要一个女儿,结果却诞下一个儿子。
临盆前一个月他埋下的女儿红,不过一月就挖出来也太不吉利了,于是也就这么埋着,等到赵云长大了就告诉了他这件事。
二十八的女儿红本来就少见,女儿换成男儿,那便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女儿红了。
赵云原也把这件事忘记了,只是在这个很好的夜晚,他突然想了起来。
因为他很想再和李白喝酒。
在明天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他带着李白去到赵家后院的那颗桂花树下,挖出那三坛女儿红。
李白看着自己和赵云的满身污泥,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赵云只拿了两坛,一坛今晚他和李白喝,一坛放在他爹的房门。
剩下的那一坛,便等着解决了这件麻烦事后,他和李白一起喝。
后院有一个空置的小桌,两张椅子。
淡淡的月辉散落在这满布灰尘的桌子上,稀稀疏疏的桂花枝叶投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
即便在春天,却也突兀地生出了秋的萧索。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态岂非本无常?
赵云揭了封盖,倒了三碗酒,一碗放着,另外两碗推给了李白。
赵云道:“这三碗我不能喝,但也不想浪费。”
李白眼珠一转,笑道:“所以,子龙,你是想当我娘子还是想当我女儿的丈夫?”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故作沉思状:“可现在我连娘子都未娶,哪里来的女儿?要不子龙你先当我的娘子,我们倒时候在生个女儿就好了。”
赵云苦笑道:“我是个男人,怎么生一个女儿??”
李白又笑了起来,道:“那你只能当我娘子了。”
赵云无语半响,道:“今日我还以为,在斗嘴这方面,我总算是赢了你了。”
李白摇头,直言道:“这并非是斗嘴,我说的句句属实,忠言逆耳,但我却是个诚实的人。”
赵云叹气,道:“你如今没娶到娘子,恐怕也是你的脸皮把姑娘们隔开了。”
李白笑道:“娘子是砸了哪个醋缸子?你是个男人,就该大方一点,有了你,我才把那些姑娘隔开的。”
如果哑巴会说话,大概也会像赵云一样难以开口。
李白笑着看着赵云,笑得比月亮还要弯,那是得意的笑,快乐的笑,自在的笑,忘却的笑。
他笑得比月亮更明亮。
李白大笑着将一碗酒撒到了地面,又拿起另一碗当头饮下。
在这个夜晚,他们本不该喝酒。
举杯消愁愁更愁。
但酒这个东西,比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更诱惑万分。
酒能让人胆子小,也能壮大人的胆子。
于是赵云一直控制着自己喝少点,他怕自己明天一醉不起。
但即使他喝了很少,他也睡上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在他旁边的李白点了他的睡穴。
他最信任的李白,他最相信的朋友,他当然毫无防备。
李白将睡着的赵云的头轻轻放在他的大腿上,他自己则看着月亮,哼着歌,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顺手捋捋赵云的头发。
清风一枕晚凉天,与这滚烫的酒,凉到了骨子里。
扎手的毛躁的头发刺得手心微痛,痛意消除了满天苍茫月色,也消除了李白眼里浅浅的笑意。
起风了。
畏落日月后强欢歌与酒。
二十七
等赵云从床上醒来,已是日上三更了。
他心道不妙,穿衣起身,刚踏出房门没多久,便听见院里小厮高声的一句“啊!”
一群黑衣人从院中鱼贯而入。
来袭了。
二十八
等李白赶到周庄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十几二十个的人,站在大门内守候了。
有几个甚至是熟人,独眼夏侯风,毒寡妇李笑,无一不是江湖出了名的一流高手。
夏侯风眯着眼睛看了看骑在白马上的人影,皱眉道:“李白?”
李白道:“我今天不是李太白,而是赵云,赵子龙。”
夏侯风道:“多管闲事的人总是死得很快。”
李白冷笑道:“比如说,你和你身后的这群人。”
夏侯风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我敬你是个汉子,快拿着你的狗命有多远滚多远!”
如果论单打独斗,他们没一个人是李白的对手。可当他们聚在一起,那么天下第一高手赵云何足挂齿?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个道理谁都懂。
所以他们才敢接下那天价的三十万两,杀了赵云。
李白道:“如今我说,今天我非留不可呢?”
夏侯风抽出双刀,冷笑道:“那么你今天就非死不可了。”
李白翻身下马,拔出长剑,寒铁映照出他眼中凌厉杀意,他冷冷道:“那么我就要看看,是谁让谁非死不可了!”
二十九
染红的长枪又扎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大片的鲜血溅满了赵云的血衣,他抽出长枪,血柱喷射,又脏了一地。
他并不喜欢杀人。
可就像今天,他已经杀了数不清的人。
因为如果他不杀人,他的家人就会被杀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转身提枪格挡住后面的偷袭,一枪把偷袭的人敲落,长枪一送,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多么脆弱。
那一群偷袭的黑衣人被他杀得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因为这群人只是为了杀了赵府的人。
真正对付赵云的人,早已被李白拖住了。
谁又能想到,李白会帮助赵云?
他们本该是毫无交集的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
赵云根本无暇顾及这满地的狼藉,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甚至让他的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对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厮嘶声力竭地大喊着:“马!马!”
他的眼睛都杀得通红,好像他此生都没有如此癫狂过。
三十
毒寡妇的身体像水蛇一样紧贴在李白身上,她的娇躯绵软滑腻,好像一条不断滚动的彩带,在李白身上盘旋飞舞着。
李白被她柔韧的劲道锁住,一时无法动弹。
李笑失声尖叫,不顾仪态地大叫着:“快!杀了他!杀了这个疯子!”
当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样不要脸面的时候。
那大概是她最恐惧的时候。
他们从十几个人变成两个人,从原来的胜券在握变成如今的绝望恐惧。
因为高手都有一个通病。
那就是太过骄傲了。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别人,更不愿意将后背交给别人。
李白趁机逐个击破,拼着重伤杀死了十几个人。
他的腿骨腰骨胸骨被人打折打断了多少根,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是谁?
他也记不清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强撑着他不要倒下:
活下去!
活下去再喝一坛女儿红,活下去再见那个人一面。
可在他眼前,夏侯风的长刀不断放大,凌冽刀风扑面而来,甚至切断了他的几缕乱发。
他用尽全身力挣脱那个女人的束缚,却被她柔软的身体反弹回了更大的力道,反而加重了他的内伤。
他的五脏六腑都好像快要支离破碎了,只有他纸片般的身体苦苦支撑着。
长刀离他的身体不过一尺远。
毒寡妇已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突然,她的眼睛不断睁大,她的面容不断扭曲,她的身体像面条一样不断被拉长着,然后“嘭”地一声,像气球一样炸开满天血雨。
飞溅的血液甚至射入了夏侯风的眼睛。
他原本应该切入李白心脏的长刀偏了方向,像切豆腐一样切断了李白的右手。
然后他和那只右臂一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夏侯风的模样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他的全身都在发着抖,他的骨头全碎了,如今只能像爬虫一样蜷缩在地上。
他恐惧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李白,颤声道:“大人……英雄……别,别杀我。”
李白冷漠的看着他,捡起地上的一把剑贯入了他的头颅。
夏侯风到死还大睁着眼睛,那是惊恐,害怕,不甘心,与不敢相信。
他始终不敢相信。
李白自损丹田,利用内力在身体爆炸的一瞬间挣脱了毒寡妇的束缚,并杀了他。
三十一
暴雨雷鸣间
天地静默了。
血与雨混合流淌了一地,始终洗刷不了这里的罪孽。
李白看着夏侯风的死去,突然感到身体很累很累。
这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明天起来,或许会看到很好的太阳,还有赵云懒床不起的样子。
暖洋洋的阳光,好喝的女儿红,笑着的子龙。
听起来就很美好。
“轰”地一声,九天炸响惊雷,电光中掣紫金蛇,照亮了李白失血的脸庞。
雨下得更大了。?
李白也好像这飘零的雨线,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他的膝盖不知道被谁削去了一块肉,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雨水淌过伤口,本来疼得难以想象。
可李白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已经疼得完全麻木了。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连吸一口气,也是万蚁噬骨的疼痛。
万千雨滴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他全身的每一个伤口上,他化脓的伤口破开与雨水一起流淌着。
李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只看见越来越朦胧的雨雾与满天飞舞的白色光斑。
他很快乐的笑了,扯疼了身体上的肌肉。
他的身体已经比一张纸还要薄,还要脆弱。
或许只需要一阵风。
他就会被吹散架,然后死在这里。
可他真的高兴极了。
他替子龙来了。
这太值得人高兴了。
就好像又喝了一坛女儿红。
他实在太喜欢昨晚喝过的女儿红。
那是世上最好的酒。
然后他的额头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激荡起无数的水花。
雨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