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图片发自简书App

大姨去逝了,我们去奔丧。

大姨是前天凌晨一点十四分去逝的,大表姐给母亲来了电话。然后陆续接到四姨二舅妈以及大舅家表哥的电话商量去奔丧。二姨远在北京,姨父正生病住院,他们不能过来了。

今天是二零一八年六月十二号,大家定于南陈村后大路上集合。南陈村是我的姥娘家。一共四辆车,我家四人一辆,四姨家三人一辆。舅妈和大表哥带着姥娘家的表哥表弟舅舅八人两辆车。到了村后并没有等到他们,说还没等全人,随着时光变迁大家也差不多都离开了村庄。于是我们和四姨两辆车先走。

大姨父是五十年代的老大学生,是胜利油田的第一代建设者,他从北京调去那里,又在七十年代把一家老小带去了那里。三年前的七月份因病离世,享年八十三岁。

大姨并没有上过多少学,但大姨气质好,皮肤白皙,头发微卷,爱美,直到老年一头银发顶了一顶休闲帽的大姨仍会被评价为俨然一退休老教授的。大姨养育了四女一子,加上年轻时姨父远离又在农村辛苦自不必细说。大表姐只比母亲小八岁,比四姨小十岁,跟小姨一年出生,大姨时不时会向娘家求助。所以母亲和姨母们经常去帮大姨的忙,后来的我们也跟着跟大姨家走动比较多。

直到我上高中开始替母亲跟大姐通信,说起大姨,大姐总是一句话“你大姨的身体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家庭人口多又作为一家主妇的大姨一边辛苦着一边“娇气”地生活着。姨父退休后,大姨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姨父,也会让姨父一会儿按摩一下一会儿又扯着腮帮让姨父你看看我的牙咋了。大姨父去逝后,大表姐夫更是承担了她的衣食住行,但是,帮她打扫卫生她会说人家穷讲究洗东西又会嫌浪费水,等等;二表姐夫交游比较广,是家里的外交大臣,生病住院之类的大姨会说这个事我就找你。其他三个孩子上班忙自己孩子又小大姨就麻烦人家少,甚至当大姨父过世,小表弟媳留下来想陪她住几天,晚上要休息了,她跟人家说:你这是今晚不走了?弟媳于是赶紧拿了衣物去赶公交回家。

姨父去逝的三年大姨在以大姐大姐夫和二姐二姐夫为主的照顾下安然地生活着,直到一个月前因感冒查出肺癌。她自然是不知情的,但半个月后她对大姐说,你看我现在病了,老家还都不知道,也没个人来看看我。母亲和四姨二舅妈这才叫上我们去看她。大姨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老人的气味。大姨躺在床上,瘦了很多,但白白的皮肤仍泛着软糯的亮,她抱着四姨哭了,哭自己的病,也哭二舅,说舅妈怎么是这样的命。大姨竟把四姨认成了她的小弟媳妇,我的二舅妈。哭完了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于是又拉着二舅妈说话。二舅是他们七姊妹中的老六,于一一年因病去逝。

大姨认出的小辈中只有我和大舅家的二表弟。拉着我的手叫着我在姥姥家才会有人这样叫我的乳名,问我亲人们见面都会问的问题。我抚着她的背,她拉着我的手,竟然睡着了。大姨躺在床上看着又瘦小又无力。

大姐说大姨清醒的时候安排他们去准备了自己的寿衣。大姨爱美,爱把自己打扮漂亮,母亲说,今年过年你大姨还要我拍自己过年穿的衣服给她看看。记得小时候大姨二姨每逢过年都会给我们寄来好看的布料做新衣服。那些花式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于是穿出去会有更多的回头率,会不时被询问:哪里买的?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胜利油田中心医院内设的告别灵堂院内。大姐带着姊妹以及孩子们迎接我们,这里并没有亲属接待室,大家就在大院里见面停车。大姐二姐他们面带笑容迎接我们向自己的孩子介绍我们。半小时后二舅妈和大表哥他们两辆车到达。仪式也开始了。

大姨静静地躺在灵床上被推进礼堂,在简短的告别仪式后,在我们的跪拜和哭泣中送别去火化安葬。她的孩子们和婆家人与娘家人中的兄弟子侄随车陪伴并送往墓地。

我们跟着两个姐夫回家休息,准备中午的酒席。十一点钟送葬的他们回来一起去附近的酒店。二姐夫安排得很妥当。我们跟姥娘家比较年长的表哥和一个舅舅坐一桌。舅舅并不是我们老姥爷众多孙子中的一位,他的孙子辈只剩下二姥爷家的我的四个舅舅,两个八九十岁。一位远在北京一个常年不出门。另两个舅舅远在洛阳,是戎马一生的二姥爷第二位妻子的孩子,很少过来走动。出席的舅舅是良子舅舅,记得小时候良子舅舅就经常来姥姥家玩。在我的心里良子舅舅跟我的亲舅舅是一样的情分。良子舅舅也是大家族里操劳的人,从年轻时红白喜事都少不了良子舅舅参与操持。白净的面皮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神瘦瘦的个子,永远带着笑容的脸,整个人像初春的太阳冷静而温暖。

另一位是比我年长五六岁的一位选房表哥大华表哥,他也是七十年代随自己父母来到胜利油田的,跟大姨家一直走动。他的到来惹得母亲和四姨惊呼,他是家里的老生子,上面的姐姐们跟四姨五姨是发小,她们的说法叫“一把篮”的交情,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写。因为多年未见,他说我认认人,除了能亲切地称呼出各位长辈,竟然也只认得我,叫着我在姥姥家才被叫的乳名。

于是也只有我获得了长辈和表姐们的吐槽,因为我小时候在姥姥家时间多,也只有我与他们待在老家的年轻时代交集多。三表姐说嫉妒二舅妈结婚时总抱着我。母亲说这些我可能都不记得了,因为太小。我说我倒记得二舅妈结婚时我跟大庆还是拥军在姥姥家炕上被大人们喂吃面条,那应该是婚礼中的一个仪式。二舅妈对母亲说那么小她竟然记得。二表姐说,芦苇从小卷发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她,可我记的特别深的是有一次芦苇来姥姥家,小小的人侧身拿着一个小包,站在那里。我就想芦苇好像一个小特务。大家都笑了。爱开玩笑的二姐夫说,她现在也像个小特务。

我说我只记得那时候跟着好多孩子玩,大华哥也是其中一位吧。晚上去苇子沟里捉节留猴,去电厂墙外看飞起的水,因缺水看流在煤灰上清澈的水从电厂里咕咕地流到外面的水渠里就感觉很凉爽很神奇,去弥河那里滑冰挖泥鳅,找牛皮纸叠宝打宝,跟着有点弱智的大我们几岁的连平后面疯跑却很快乐。望着卖“漏一齁”的王二邪害怕,大人会拿王二邪当“马虎”吓唬孩子,我却觉得他木木地傻大个儿呵呵的笑没有一点杀伤力。二姥娘家敞表哥说他那是卖盐,每天扛了一个盐布袋,拿着一个茶缸叫卖“漏一齁”。他家是外村的,一门三英,三个烈士。大家都给他面子。良子舅舅说我还请他吃过两次饭,不过这个人很仗义,绝不会去吃第三次。

我站起来敬酒,敬那个自己并不记得的远房表哥大华哥哥,说敬虽然记不得许多却被爱护过的我的童年和爱护过我的亲人。妹妹和表姐表妹也响应。

我们因为大姨的葬礼而相聚,在呼唤着乳名的攀谈中重温儿时的欢愉和血脉亲情的温暖。我们在相互的从矜持陌生的刹那转变为自然的拥抱中告别。葬礼是告别也是滋养和延续。

路上,我对母亲说,从此我已经没有了大姨和小姨,大舅和小舅了。

母亲没有说话。弟弟开着车飞弛在高速公路上。

我还是沉浸在相聚的气氛里,跟他们在一起我感觉似乎又闻到了姥姥家周边的气味、看到那些人和那些老物件,好像自己通身都重又沉浸在那时那地的气息里了——温暖软糯香甜清亮。似乎自己的身心正被这样的气息抚摸。

这种感觉很好,我不再说话,好像一说话它就稍纵即逝了。而眼前似乎现出了姥姥家老屋后面的池塘,几棵歪歪的柳树,一池荷花,刚下了雨,我和表哥他们扶着树冲洗着穿了塑料凉鞋的小脚丫子,几只大白鹅从西面委子表哥家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荷叶上滚动着水珠。我们撼动着树,让挂在树叶上的雨水飘落在彼此身上。笑声喊醒了池塘里的鱼。雨后的盛夏我们不午睡。

大姨,走好!谢谢您给我的爱谢谢给我爱护的亲人谢谢您和您的亲人给了我别样的童年。谢谢那一方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的水土。谢谢那些能让我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还能有带来和分享童年记忆的亲人。愿你们幸福祝你们健康!


                                        2018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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