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老家的山头去看他。村子里人已经不多了，在他生命的后半段快乐时光多半是在这里度过的。

路过我们家和大姑家的柿子树，叶子已经掉完了，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无人问津，正好是我们两家的柿子树，恰巧父亲去世后三个多月的时间，大姑也走了。

弟弟开着越野车一路到了老家的地头，碰到了大伯家的堂兄，他和父亲长得是极像的，鹰钩鼻，高鼻梁，只是他比父亲要和气一起，眼神中没有父亲的坚毅和果敢。

路过爷爷奶奶的坟头，到了父亲面前。这时，二姑拄着棍走过来，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身体，我说，以后打电话给您捎上就行了，她说“你都到这儿了怎么给我捎”？留下一些纸钱，她去看爷爷奶奶去了。我心想，因为兄弟姐妹的陆续离开，她大概也想用仅剩不多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来尽孝心吧？

在世时，他一贯是大方的，所以，大家只怕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过得不够宽裕，所以带了多多的祭品来看他。跪在他面前，我在心里问，你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常常去看他们，是因为我离得远吗？每个站在他面前人想要和他说的话大概都不一样吧，我们只是一言不发，低头看着地上的黄土。

这时小姑从爷爷那边过来，扑倒在地上哭着她的弟弟和大姐，连拉带拽的将其扶起，又呆了一会儿，磕过头后，我们便离开了。

在他离开我的很长时间里，我总想写一篇文章记录他生前最后那几天的生活，但每每提笔，情绪总是崩溃在文字前，一再耽搁。

早在去年过年回家前，医生就说，很可能过不了元宵节。于是放假后我就拖着行李箱回了娘家陪他过年，因为妹妹在腊月二十六生了二胎，于是对于他来说，这个春节还是不够圆满。春节在家的几天，他已经夜间出现了小便失禁，母亲每日早晨起来就给他擦洗身子，清洗床单被褥，从未让他的身上有过异味。

正月初四，我到三姑家走亲戚，她细心的教我出现突发状况我应该先干什么再干什么，交待得很是详细。因为父亲的病和爷爷是一样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了解病情演变的经过。

正月初六开始，他一点一点恢复了精神，能吃点儿东西，也可以自己起夜，我心里很是开心，正月初八明显比出院的时候精神好了一大半，睡觉时的呼噜声也恢复了，我和他说：“你感觉怎么样，没问题的话，我回去上班吧？”他说：“我没事，你走吧？”正好当天他的营养粉快没了，返回来后，我从医院买了放在顺车上给他捎了回去，

此后，卡着他的药或者奶粉快没的时间，我就会回去看他。有段时间，搀扶着他可以从沙发走到餐桌，吃完饭后，还要在客厅里兜几个圈子。

3月26日，我倒数第二次回去给他送奶粉，当时的他已经吐的十分严重，吃进去的东西都被反流上来成了浓痰，我打电话咨询了医生朋友，他们反馈病情发展到最后都是这样，恐怕是时日不多。

这次返回单位后便把工作进行了交接，29号上完最后一天班，30号一早返回了沁水。

26号我走的时候，他还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30号回去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我走进他的卧室，他嗔怪我：“还没给你打电话，你又回来干嘛了？”这便是这一世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30号下午小姑带着表姐来看他，他说全身发烧，小姑从他卧室出来便和我说，你爸快不行了，人要走的时候，身上就要发烧。30号夜间他开始反痰，因为人离开时的这些现象三姑在之前都和我交代过，所以每一个阶段，就仿佛我们在陪他走这最后的一段路。

4月1号一早，母亲走进房间说听不到父亲反痰的声音，我们再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什么他便没了知觉。摸着手脚还是滚烫。半上午时，我让弟媳妇出去洗了遗像，用的是2007年我们一家合影中裁出来的。三姑来了电话，说是内衣可以先穿上，于是我和母亲告知要给他换衣服，他也没有抗拒，给他换了红色的内衣。清洗了身子，理了发，剃了胡子。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半下午的时间，弟弟回老家拉了一些要用的干草。随后谁也没离开家里。下午四五点钟，舅舅和表弟过来看他，他仍然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晚上十点，舅舅饭店关门后和表弟又来看他，母亲叫我和她一起给换上秋裤，我们走进房间，秋裤还没穿上，他的喉结一下子就不再动了。母亲很平静地说：“你爸走了，给他穿上吧。”还嘱咐我不可以哭，眼泪不能滴到衣服上。我给几位至亲的人发了信息留了言。

家里很快就忙了起来。在我下楼去买东西时，心想，该受的都受够了，对他来说应该是解脱吧？但什么话也没留下也很遗憾吧？家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坐在他常常坐着的地方默默流泪。母亲一边叫我不要哭，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

4月2日凌晨一点多，棺木到，阴阳先生到，在先生的安排下，按照当地的习俗，将他抬进了小小的棺木，告了土。因疫情原因，丧事一切从简。

在送他回村的途中，车停了三次，第一次他曾经开养猪场的村子，第二次他好朋友所在的村子，最后是他曾经养羊的村子，我的老家。在快到老家的途中，有和他相熟的人来路边送她，依稀能听到他们口中念叨他的名字，还有人倚半坡上哀嚎。

最终，他躺在了我从小就特别害怕的一块地头，以前那里有我的爷爷奶奶，现在还有他。

在他离开我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路过晋城大医院，自己都会泣不成声，心想，如果他还能住在这里，至少每天下班，我都能来看上他一眼，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是在他离开我的这段时间，我常常黯然神伤，却找不到发泄的缺口。

3月28号我过生日，4月7号母亲过生日。他走的那天夜里，把他放在一棵樱花树下，树上的樱花星星点点，4月5日送他归土时一树繁花。今年的清明滴雨未至，这一切仿佛是早有预谋地发生又结束。对于再无来处的人生，是否要豁达洒脱与释怀一些？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