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弯新月多情，照完李白再照我。
2017年10月19日 星期四 晴
01
我站在竹桃苑大酒店90楼的大套房内，俯瞰整个城市，车流不息似炼带蜿蜒前行，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城市灯火，簇簇璀璨。一股寂寞猝不及防地涌上我心头，似窗外月光般凉如水。
什么时候开始，竟见不得如此热闹？大约，是那绝情的人转身之后，我再也无法相信那灯火阑珊的广场，有人等我的了！唯有那弯新月多情，照完李白再照我。
往事不可追，不需追。我旋身坐回办公桌前，发送条信息给韩风：亲爱滴，今天的感觉是不是比昨天更美好？为了这个效果，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呢，记得奖赏宝宝哦。
看着文字，我不禁苦笑。曾经对着那人都羞于出口的称呼，如今我天天对着无数男人说。揉揉爬满心事的眉间，我打开电脑，再次细致地检查起视频来。韩风说明天要做最后的确定，而我为了这个新婚视频已经修了三小时了。
里面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祝福，映衬着法国各处的美丽景致，浪漫气息呼之欲出。想不到沉静的韩风多情若此，我忍不住嘴角轻扬。
02。
接到韩风电话时，我心里是有些惊讶的。我碰到他妹妹烟烟已有些日子了，我本以为他会马上打电话联系我。毕竟我戏谑地说她哥哥曾写过很多情书给我。当时烟烟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兴奋。这八卦的孩子！
他约我见面。我随口报上了酒店房号。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敲门声，应了声“请进”后，韩风推门而入。他比以前长高不少，多了些挺拔的帅气。而他也打量着我，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那日，我穿了条苏格兰短裙，贴身羊绒衫外搭了件黑色大衣，黑丝，长靴。颈间随意搭了条爱马仕丝巾。
这样的打扮，我在直播中随意起身靠近镜头显显大长腿，或者外衣一脱，现出曲线毕露的上身，虽然严严实实，反而有种禁欲般的性感。每当这时，我的粉丝打赏便会到顶峰，络绎不绝。
见过太多的惊艳目光，有充满情欲的，也有如韩风这样只是单纯的欣赏。“米娅，好久不见，你依然美丽动人。”韩风对我笑得灿烂。
这人比以前活泼了呢。我微笑着回他，“韩风，你倒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没吧，我觉得自己除了体重变了，其他都没变。”他摇摇头，眉毛扬起，“当年你是高高在上的风云人物，哪里知道我们是什么模样？”
这话，倒有些酸，我起了调戏之心，“怎么不知道？大才子，我收到那么多出自你手的情书呢。说说看，当年你靠着我，赚了多少钱？”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头，“他们明明都誊过一遍了，你怎么肯定全是我写的。”
我好笑地看着他，“你当我傻吗？你的文章老师常念，你的信也是一样的文风。”我顿了顿，走到他跟前，挑眉看他，“当年，你笔下的我，美得令我自己都动心。可为啥，你写了那么多篇，偏偏自己一封都没有写呢。”
他迎着我的目光，笑容慢慢地淡下去，“不敢！当年我个子不高，篮球也不会打、没有什么能吸引女孩子。”
说实话，当年我期待过他的情书。
倒不是因为爱。而是年轻气盛的我，透过笔尖的描绘，明明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喜爱之情，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我一直没收到署名韩风的情书。或许文字就是文字，也代表不了作者的心。
“说不定，你写了我就答应你了呢。”我对他轻抛媚眼，转身拿了瓶矿泉水给他、指了指沙发，“坐吧，看在你解了我当年疑惑的份上，说说看，有什么事我能帮你。”
他嘴笑得咧开来，坐下后芝麻倒豆子般说了起来。听完他的要求、我打从心眼里羡慕他的未婚妻，或许还有一丝丝嫉妒。想来，我米娅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如今却落得一身是伤，满身铜臭、在这红粉场里打滚。
“米娅，你觉得怎样？”或许是没听到我的回应，韩风有些急切地问我，该有多爱那个女孩，这么期待着。
因为韩风女友王若兮十分向往去法国旅游，而这次婚礼时间不够用，无法成行。于是他委托我在节目中请在法国旅游的粉丝，以各个景点为背景，录制祝福他们新婚的视频。一份惊喜，万分用心。
我夸张鼓掌，“好浪漫！这事包在我身上，效果保证感动到你未婚妻扑倒你。你怎么感谢我？”
“这辈子，以身相许不可能了。下辈子吧。”他看着我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下辈子我也不要了。我心里想着，嘴里却拉长声音娇笑着，“无耻！”
他摸摸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人不无耻枉少年。”
我暗自发笑。依然是当年那个沉静若水的男子，她未婚妻估计是拯救了银河系才得到他，而我大概是那个毁灭了银河系的人，所以我得到了杨子帆。一切，都争不过命。
我和他又仔细商量了下细节。临了，他让我帮他在竹桃苑定间房，说要故作分开几天，让若兮找不到他，到时候他再揭晓答案，惊喜效果会更大。
我对这样的设定不置可否，人心，哪里经得起试探？但看着他跃跃欲试的兴奋着，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交浅言深这样的事我向来不做，况且，或许人家情比金坚，经得起考验呢。世界上也并非所有情侣都是米娅和杨子帆。
我抑制着心酸笑嘻嘻地看他，“要不，你跟我一起住？你看地方够大。”
“米娅，”他抬高声音唤我，“好好做你自己，别拿出节目里那个腔调来。”
我心里微愣，我还有自己吗？嘴里依旧嘻嘻哈哈回他，“我就是我。你知道的，我可是一刀都没有动过呢，原装美人。”
我打电话用我的名义给他预订了房间，612，让他自己去拿身份证登记取房卡。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一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那一句嘴。
02
第二天我直播的时候，韩风来了。我一边调试着镜头和耳麦，一边招呼他自己去里间书架上自己找书看。
于是，他坐我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书，偶尔也看看直播中的我。
我在节目中唱了一首《因为爱情》，照旧在唱歌间隙娇嗲嗲地谢谢打赏的土豪，面面俱到地点点这个人名字，喊喊那个哥哥，引得高端会员们争相送礼。
歌曲之后，我煽情地说起爱情，引出了帮韩风收集祝福视频的话题。一会儿便得到很多身在法国的粉丝回应。
最后，我还跳了一小段新疆舞以感谢直播观众。
两个小时下来，脸都有些僵，我“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往椅子后一躺。“米娅，”韩风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你在节目中说的那几句关于爱情的话，很有水平。”
我闭眼微笑，那是自然。身为高中语文老师的爸爸，自小要求我背古诗，爱情我看得懂啊，我唯一看不懂的是人。反之，亦没人看懂我。
我知道自己迅速蹿红的原因，是我时不时在节目里说几句深沉的话。粉丝说独爱我那点天真里的成熟。而我自己知道，我早就没有了天真。一个天真的人怎么能周旋在男人间，得到那许多钱？
我是不陪男人睡觉的。这是底线，何况，他都睡了你了，还会花钱来捧你吗？让男人花钱最好的方式是，投点饵，一直吊着他。吊多久？这才需要真本事。
“米娅，你爱过人吗？”
我的心被韩风突如其来的话激起千层浪，睁眼看着他真诚的目光，一句否定的话就卡在喉间。
“很爱过。大我两个年级的学长，毕业后去了深圳，傍上离异老板娘。特意回学校，拍下我跟另一个男生的照片。以此为借口分手。而后说自己是受情伤，才找了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
面目英俊，气质疏朗，很美好的一个人；郎才女貌，你侬我侬，很美好的一段情。结尾竟如此不堪。
“米娅，爱情里是没有伤害的，你看！”
他把书往我面前一递，修长的手指指着一行字，“爱情，它像一座灯塔，指明人生的航程。”来自于柏拉图《会饮篇》。
他的意思我懂，爱情里的两个人都应该沐浴在光明里，才能看向人生的航向。若有一方落入了黑暗，那必定不是爱情。
可脑子懂了意思，心却不懂。它固执地害怕，害怕新的人，害怕新的恋情，害怕新的伤害，我看了许多文字也没能医好。
“米娅，你不适合这主播工作。”我诧异抬头看他，哑然失笑，“韩风，你不知道我是当红女主播吗？你没看到这会我收入多高吗？我不适合就没有人适合了。”
“做得再成功，赚得钱再多，那也不是你。你有超强的沟通协调能力，人又聪慧，这些足以让你好好去职场上拼一拼，去过踏实的人生。何必在这样的节目里蹉跎你的青春，笑得那么假去奉承那些不懂你的人。”
韩风双手撑着桌子、双眼里有锐利的眼神。我眨眨眼，假睫毛撑得眼睛有些酸。这样的话，爸爸说过，老师说过，可我不甘心。
不就是钱吗？谁还不能挣？说说话，卖卖笑就能挣到大把钞票，还光明正大。比有些人美好多了，他们都心安理得，我如何就不行？
我起身凑到韩风跟前，“亲爱的，别认真啊，认真你就输了。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这么关心我。”
他急忙后退，引得我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此后几天，他时时过来讨论视频收集、编辑情况。一次次给我看他手机里若兮的照片，那是个温柔甜美的女孩，她有些憔悴。“她找不着我，着急着呢，还好烟烟看着她，不会让她有事。”韩风不无炫耀地对我说起。
他一遍遍纠正我，不准我喊他亲爱滴，我却一遍遍地捉弄他，喊他风哥哥，说些节目里的话调戏他，每每他都被我整得又气又急。
想到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一个赤诚奔向爱情的人、一定会幸福。我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娃娃，或许，我也该找个恋人了。临睡前，我模糊想到。
04
第二日下午，韩风果然风风火火赶来了。我开门的时候还打趣他，“亲爱滴，等不及了吧。”
他横我一眼，进屋打开电脑，指出了几处修改的地方，我嘟着嘴给他修改。“一时改不好，等改好了，我发你邮箱。”
他点点头，掏出大红请帖，“老同学，到时候去现场，去看看你的劳动成果有多震撼吧。”
“好，预祝我们成功！”我抬手跟他击掌，“祝你幸福！”
韩风走后，来送果盘的小伙子说，我房间外面看到个女孩徘徊，见到人就走了。
我只当是顺便想来邂逅我的小粉丝。随口应了句便一心一意修改视频，想象着若兮喜出望外的表情，我都对这场策划多时的浪漫也有了期待。
只是未料想这场费劲心血安排的惊喜，效果震撼到令我几乎心身俱裂。便是多年以后，我成为了知名心理学家后，这仍然是不能触碰的疼痛。医者不自医。
05
还没到婚礼那天，警察来找我。韩风死了！听到消息的我惊得连连倒退，一阵心惊胆战。
原来，韩风死在了本该幸福的王若兮怀里。那个曾经被情伤过的柔美女孩，因为误会、竟用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本该美好的爱情。
而制造误会的人，居然是温柔的烟烟还有我。
据说最后关头，那个女孩本来犹豫了，我一条“亲爱滴，你还满意吗？”的短信使得她坚定地给韩风注射了致死的药物。她是位护士。
而烟烟，曾经被韩风未婚妻用校园暴力欺凌过，以至于患上抑郁症。她父母带她去找一位著名教授治病的路上，因为车祸双双殒命。
自此，她持续关注若兮，设计抢走了若兮第一个男朋友。不想机缘巧合之下，若兮居然与收养她的姨妈儿子韩风相恋了。韩风甚爱若兮，眼看着婚期将近，烟烟碰到了我。
她一边让韩风找我录制祝福视频，并让他离开几天，制造分手假象以达到最后惊喜高潮；而另一边她透露我和韩风在一起的消息给若兮、煽风点火制造误会，而我恰好时不时发一些语意轻佻的短信。于是，一场谁都未曾预料的悲剧拉开序幕。
06
我一遍遍地自责，想起韩风纠正不准我喊“亲爱滴”的情形，想起他说的“爱情里没有伤害。”想起他说的我不适合做女主播。在那些寂静的夜里，我睁眼从天黑到天明。这些，我现在全都懂了！
韩风以他的生命来解读，我终于全都懂了。可我，却是害死了他，那样一个对爱怀着赤诚之心的人。
爱里怎么会有伤害？因为我们始终爱的是自己，怕自己受到伤害，就先伤害别人。如扬子帆、如韩烟烟、如杨若兮。这并不是爱情，这只是爱情里狭隘的一部分而已！
我错误理解了爱情，所以沉沦在那场情伤里，失了自己。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亲爱的？得到爱情，可以得到伴侣；失去爱情，应该得到展翅高飞的自由。可我，亲手折断了翅膀，终于害人害己。
我辞去了主播工作，飞往美国研习心理学。
世事变迁，唯有天上那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却始终多情，照了我又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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