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菲晚
历经岁月磨蚀的爱情长裙，在其破洞处，绣上一朵玫瑰花，可能更亮眼。
2017年 11月 4日 星期六 晴
1
接到卢易的电话，是我第二次来遵义的第二天晚上。此刻，我正应邀出席单位供应商工厂的二十周年庆典。活动现场喧哗一片，我辨别不清手机里的声音，他“喂，喂，喂”一声比一声高，我手机信号微弱，终是听不出电话里是谁，不在意地随即挂断。
晚上10:35，我回酒店后，刚洗漱完，正要打开电视，同样的号码再次响起，卢易自报家门。这个声音有些陌生，有些悠远，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卢易，曾经多么熟悉的名字，如今已压在心底六年了，同学与朋友不再在我面前轻易提起他。
他告诉我，回国三天了，已办好了留沪的全部手续。早打听到我在上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过沪上中科院伸过来的橄榄枝。
卢易于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在隔着十三小时的时差里，他的白天即是我的黑夜，我以为，我们成为过去已经六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一脸恍惚，又疑窦顿生：他真的从美国回来了？他因我而留在上海？他早结婚生子了吧？
他说，想马上见到我，等不及我回上海，已订好第二天10:40飞遵义的航班。
我的心绪如海底波涛在不断翻滚。电视里正在播放张爱玲的《半生缘》。
顾曼桢和沈世均，再次相遇已是14年之后，命运的安排，使两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女，在因误会和隔阂分离了多年，带着满心的悔恨和痛彻肺腑的遗憾，再次见面已物是人非。
我看着电视剧里的画面，忆起自己一幕幕往事，不禁泪流满面。不敢往下想，我与卢易在六年之后见面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2
遵义新舟机场，我正在接机厅等候卢易的到来。航班正点抵达时间是13:45，还有十几分钟，我的心已开始加速怦怦直跳，是激动，是紧张？一直以来，我盼着见他，又害怕见他。在心里，我恨过他千千回，又念过他万万遍。
有一长队从通道出来，我左右环顾，搜寻他的身影。他变了么？我还认得出来？这一拨人里肯定没有他，绝对不会错过，我记得他眼角眉梢的模样。
又一个六分钟过去，广播里的信息我听得真切，这一班次才是卢易所乘，从上海飞来的春秋9C8823。那个头发微卷，穿白衬衫的，我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视线也落在出口的接机人群中。我从人群中故意闪开，远远地躲到出口的左侧。
卢易的目光追随着我，他径直走向我，来不及细看，双臂已大开迎上来抱紧我。我的头埋在他的心窝，我的耳朵听到他的心脏狂跳，我的鼻子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双目微闭，下巴顶着我的头皮，婆娑着我的柔发。忘情地亲吻我的额头，眼睛，脸颊，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再也不要分开……
此时此刻，时间凝固了，世界静止了。只有我们，两颗心贴在一起，共鸣。新舟机场将我们的过去与现在无缝对接，它见证了我们合二为一。
候机厅里，许多陌生而温善的目光投向我们，顿时，在一阵燃放鞭炮似的热烈掌声中，我含羞地推开他。
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眼细看，我轻摸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抚平他衬衫上的皱褶。千真万确，卢易就在我面前，这不是梦境！
曾经无数次设想可能的见面地点，会在母校，或在同学会，或在异国他乡，只是根本没想到，在遥远的他乡，在遵义的新舟机场见上这特殊的一面。
机场，每时每刻，都有千万人惜惜离别与日久重逢，每个人都发生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卢易淡然地说：“今天双十，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从此以后，你的生日，我都陪你一起过。”
双十，就是十全十美。我的生日，他没有忘记啊。今后陪我一起过，好暖心的承诺！
3
卢易是我高中同桌，也是我的初恋男友。我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信口赐他一个英文名：Louis。又因他的学号18，理所当然地喊他路易斯·十八。
他莫名其妙勇闯我的地盘，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冠名我的男友，在我面前却借诗词为自己辩护，近水楼台先得月。
跟他淡淡地交流，发现他睿智，不乏幽默，是个十分有趣的男生。他亲昵的动作，含情的眼神无不充满爱意。青春的荷尔蒙在作怂，使我们很快就陷入爱的漩涡。朦胧月色下，涟涟荷塘边，青青草坝上，都留下我们爱的足迹。
我以为美好的时光可以一直这样延续。异地求学，理想主义的大一，浪漫主义的大二，我们均能平稳过渡，然而我们没能熬过现实主义的大三。在大三的关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卢易为他的出国做准备，我想报名参加大学生志愿者西部支教活动。
大三结束，我便随支教团前往遵义市绥阳县旺草镇芙蓉中学，开始了我的一年支教生活。在深山里，生活条件的艰苦程度在我的预料之中，然而手机信号弱，几乎处于跟外界隔绝状态，是我始未料及。
我白天忙于教学，周末结对帮扶。山里人的生活跟不上城市的节奏，打个电话，寄封信要跑到很远的镇上，我与卢易的联系自然中断。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里的生态环境好，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有所收获。
等我支教结束回来，一切都变了。住在山里，真是应了那句，不知今夕是何年。卢易已经去了美国，我没有听从学校的安排，自己跑到上海进了外企。
4
去年，是卢易与我结婚五周年。五一前夕，他突然问我想去哪里旅游，想要什么礼物，我一时说不上来。
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收拾好衣物，我们出远门。”
我不明就里，“去哪里总得告诉我吧？”
“去了机场就知道。”
原来，他已订好了去遵义的机票，还是五年前他去见我的春秋9C8823。高空飞行的100分钟，我们相互陪伴，无需担惊受怕。
当下机回到出口，进入接机厅，我仿若置身旧梦中，五年前的情景像电影画面一般，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这里的一切，与我们牵连在一起。我们相互凝望，紧紧拥抱，仍有万语千言在心头。
“下一站去哪里？”我坐上了出租车，却不知道目标，还等着卢易指路。
“去旺草镇，当年你支教的地方。”
他告诉司机去“绥阳县旺草镇鹿山社区”。
一下车，卢易指着前方的玫瑰花园，对我说：“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我震惊了，眼前是一片玫瑰花海，楼前挂着一串烫金的大字：贵州玫瑰庄园农业观光有限公司。
怪不得，这两年他经常飞来飞去。没想到这次投资到我支教的地方，遵义的气候非常适合玫瑰花的生长。玫瑰花是爱情的象征，玫瑰精油被称为“液体黄金”。做成玫瑰精油，玫瑰花就永不凋谢！
我站在玫瑰丛中，心中默默无语。突然想起，卢易送给我一条裙子，舍不得穿，放在衣柜里。历经岁月的磨蚀，上面有个破洞，我何不绣上一朵玫瑰花呢？
五月的微风似乎在为我们低吟：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