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light写作打卡--W5)那个叫奶奶的亲人,我一直很陌生

在我的世界里,奶奶是个模糊的不近也不远的亲人。

说她不远,是因为她确实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也确实记住了一些与她共处的生活片段。说她不近,又是因为我的印象里居然只有那可怜的几个场景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场景还有渐渐被遗忘的可能。

于是,为了不被遗忘的记忆,我想写写这个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被我称作奶奶的亲人。

01

我的奶奶,和全村其他孩子的奶奶是不一样的,就是和全镇的其他孩子的奶奶也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和我所见过的所有孩子的奶奶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是个驼背!

驼背不稀奇,无非是背稍微有点弯而已,这种人我还是见过的。只是,奶奶的背,不是一般的轻微的弯,而是那种背和双腿垂直和地面平行的弯啊!

记忆中,她在村子里是寂寞的。没有墙根下阳光里一群老人的唠嗑,没有我在她膝下依偎的天伦之乐,什么都没有。只知道她总是独来独往,出门锁门,回家开门,过着一个人的日子。

所以,那开门关门的画面,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她弯着腰迈着小脚从院外走回来,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挂着一把老式的长锁的门口,然后从蓝布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无法叮当作响的钥匙,接着慢慢地尽力地扬起头抬直腰,才勉强站直了身子,开始抓住锁颤抖着用长长的钥匙去捅锁眼,不一会儿,锁“咔哒”一声就打开了。奶奶随之又弯下了腰,弯到和地面平行的时候,她双手推开门,一手扶着门框,慢慢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屋去了。

现在想来,奶奶应该是个高个子,因为爸爸、叔叔和姑姑都是很高的。何况,奶奶直起腰时,也是和头顶的门横框不差多少的。

据说,奶奶不是天生的驼背,只是生育时留下的后遗症。也不知道,她是生哪个孩子时落下这毛病的。也不知道,落下病后,有没有看过医生,有没有设法治疗过。

奶奶的后半生,就一直保持着这样虔诚俯首大地的姿势,保持了很多年,直到去世。

02

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我也不大在奶奶家里待着,因为,我居然连奶奶的屋子里是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楚。

依稀知道,那是个三间的房子吧,光线不太好,里面好像有炕,有床,至于,还有什么,真不清楚了。哦,好像屋外东窗下还有个小小的厨房,可是,我却不记得是否在里面吃过饭。

厨房门外那棵苹果树我却印象深刻,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我的童年里,从来不记得苹果树开花,也不知道苹果花是什么颜色,只知道苹果由小青核桃大小开始长啊长,长啊长,好像总也长不大。我经常在眼巴巴地看着苹果长也长不大的时候,告诉我自己,苹果可不能吃。然后,我就一个人出去玩了。

去找谁玩啊,村里也没几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不外是大的欺负一下小的,小的哭一阵罢了。

我从小性子犟,就是受了欺负也不哭,只是狠狠瞪着那个比自己大好几岁个子也比自己高很多的男孩,瞪着看他还要怎样。

唯一被奶奶撞见过一次的时候,也不记得奶奶是不是骂了那孩子。一定是没骂的,因为奶奶只是往回拉我,我却拗着不走,然后奶奶用了更大的力气,摇摇摆摆地拉着拖在地上死不回家的我,一下一下,把我拉着拖着往前走。我的脸,始终是朝着那个男孩,眼睛里喷射着战士的光芒的。

后来,我被奶奶拖到了什么地方,有没有训斥我,或者哄哄我,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03

依稀记得,和奶奶在村外一块长满青草的叫做杨家岭的草场上的画面吧。

天很冷,奶奶的头发拂过脸,在风里飞舞着,但,我不知道奶奶的头发是黑色,还是白色。

奶奶弯着腰,拿着一个叫不上名了的什么工具。草地上,稀稀拉拉的,有一些黑色的小小的酸枣大小的圆球。有的已经发硬,有的还是软的。奶奶说,或者奶奶没说,反正,我知道,那是羊粪蛋。但我不知道,羊粪蛋可以干什么,卖钱,或者当肥料?这都是我长大后自己猜的。

我和奶奶,就在风里,在草场上,站着。或者,是奶奶站着,不,是弯着腰。我呢?我不知道,或者,我是站着的吧。抑或,我是蹲着的。蹲着,在用手,或者其他什么工具,在捡那些羊粪蛋。一粒,一粒,不,那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数数。

羊粪蛋捡了多少,又放到了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草场的石头下,是长着好东西的。

雨后,或者不是雨后吧,我不记得了。翻起石头,好像能在下面看到一些皱巴巴黑乎乎的像现在的木耳一样的东西,摸上去黏黏的,肉肉的,很奇怪。这东西或者就是人们说的蕨菜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叫它“地锅略。”这种玩意,能吃,很好吃,尤其是拿鸡蛋和它在一起炒了,很好吃的。

只是,我从没有记得,奶奶给我吃过。哪怕,没有放鸡蛋的。

04

村子里,有时候会有卖货郎。

卖货郎挑着一副担子,扁担也不是颤悠悠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村的。他进村了才拿着拨浪鼓摇啊摇,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就有老人孩子围了上去。准确地说,应该是孩子围上去的多一些。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围上去了,我不记得了。

孩子们买了什么?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老人买了什么?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卖货郎的货担里有什么?不知道,我真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待人群散去或者没有散尽的时候,坐在货郎不远处的石块上的奶奶,向货郎摊开一只手。手掌上,躺着一些硬币。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奶奶要买什么?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针头线脑吧。钱,够不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卖货郎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他摇他的拨浪鼓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05

临近的村子,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唱大戏,一唱就是三五天。路程不远,顶多一里多路,我们便跑去看。

戏台上,黑脸白脸拖着长腔哇呀呀地唱着,背后插着各色彩旗的武生拿着长枪大刀对打着,还有花枝招展眼波含情水袖翩翩的女子在“苦呀苦呀”地哭诉着……

戏台上还有什么?不知道了,真不记得了。我们的乐趣可是在戏台下面呢!

卖芝麻糖的、卖肉丸的、卖汽水的、卖酸梅粉的、卖冰棍的、卖红果串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可是要啥有啥。你说,还有卖镰刀草帽的?不记得了。哦,细想想,是,好像有。还有卖荆条框、荆条蓖、荆条篮子和草席的呢,不过,那些不能吃的东西谁记得住啊?

其实,我记的最清楚的是酸梅粉。为啥?只有这个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舀出来放到嘴里慢慢咂摸的东西最经吃了。吃一半舍不得吃了,就把塑料小勺子塞到小袋子里,把袋口一折,装到口袋里好了。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拿出来。不像冰棍,不吃就要化了。也不像红果串,不吃得一直举在手里,不定哪会儿哪个疯跑的野小子就给你撞到地上了。沾了土灰的红果串,吃吧,下不了嘴了,不吃,又怪心疼的。

还是酸梅粉最好。可是,酸梅粉也吃不上,因为,爸妈不在家,没有给钱。我就在人群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忽然,在人群最外围,我看见了奶奶。奶奶在午后的太阳里,背靠着一块大大的石头,仰望着前方。或者,望着戏台?不知道。

这应该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向奶奶撒娇吧!也不过是扑过去仰面搂着奶奶的腿,也不知说了一些什么,也不知和奶奶要钱了没有。

只记得,奶奶从蓝布褂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大把南瓜子来。那皱巴巴的手掌上,炒的黄灿灿的南瓜子,在阳光下有小山那么高,还飘着香呢……

我一小把一小把,把南瓜子都装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装完了,转身就跑,在人群里,像个猴子一样,挤来挤去。不时地,摸出一个南瓜子,扔到嘴里,上下两个大牙一嗑,瓜子皮就自动裂开了,瓜子仁自己就蹦出来了。嗨,别说,那瓜子仁,真香,越嚼越香。

跑着,玩着,吃着,一会儿功夫,南瓜子嗑完了。然后,我跑回去找奶奶,一趟一趟,太阳快落山了,那南瓜子也没有了。

奶奶什么时候回去的,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她没有南瓜子了……

06

爸妈忙,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家里水缸底朝天,一点儿水都没有了。奶奶家里,也没有水。

我就把扁担上的铁链子在两头绕几圈,使链子短一些,然后用铁钩子挂上水桶,弯腰挑起扁担向村外的水井走去。那石头子路,和去邻村一样的距离,不太远,就一里来地吧。

我走在前面,奶奶拄着拐杖,弯着腰,慢慢地走在我身后。我们走啊走,走啊走,走到村后的水井边,奶奶靠在井边的石墙上等着,我下井去舀水。

每只桶,我只舀上一半水,满了,担不动。等我上了井,我和奶奶就往回走。我担着水在前面,奶奶,拄着拐杖,在后面。

挑着空桶走路,还好。挑着水,人直不起腰来,就走得格外快,像跑,只是摇摇晃晃的。就这,也把奶奶拉了好远。

走到一半路程时,我实在走不动了,肩膀疼,腿软,还打着颤。我原地停下来好一会儿,然后试着慢慢下蹲,弯腰,还是不能把水桶轻轻放下。最后,是像扔掉一条火蛇一样,把水桶重重地放下来的,不,是扔下来的。

地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块啊!我放桶时也不懂得找好地方,正好把桶底放在了一块尖石头上。来不及扶桶,桶,瞬间倾斜,水,眼看着哗哗地往外流。

奶奶这时候也赶上来了,她,正好在水流完的时候赶上来了。

我们不说话,坐在路边的黄石头上大口喘气,谁也不去扶桶,反正,水,回不来了。

歇息够了,我们再返回去,下井,舀水,提上桶,挑水,回家……

回的是奶奶的家,还是爸妈的家,我不知道。回家后,我们吃了什么饭,我不知道,全不记得了……

07

记忆里最后一个印象,是奶奶糊涂了以后的。

不知我从哪里玩了回来,正好走到了奶奶的院门前。奶奶从外面往院里走,我发现,她只穿了一只鞋子。那只鞋子,是小脚老太太那种特制的前面特别尖鞋体不太长的黑布鞋。可是,她只穿了一只……

另一只脚,白白的,好像是白布袜子,或者裹脚布吧,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我去提醒奶奶了没有,我靠近奶奶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


往后,就突然没有了关于奶奶的任何记忆。一点点,都没有了。

她的年龄,她的姓氏,她的娘家,她的……墓地,我都不知道。

因为,后来她被另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另一个姑姑,接到她们那边下葬了。据说,要让她和那里的丈夫葬在一起。

原来,奶奶是再婚,才来到我们这里的。

原来,那个叫奶奶的亲人,我一直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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