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写日期时,别忘了写成「2017.X.X」。不过,虽然这么说了,还是会忘的吧。

一年到了头,似乎是时候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睡了一周以来最好的一觉,在西南小城的清晨醒来。窗外鸟叫,晾衣绳和晾衣架轻轻响动。

所谓年月日时,不过是人为的对时间的近乎武断的划分罢了。因此,2017年的第一天,也势必与2016年的最后一天宛然无异。

「年」字古体是「秊」,上面是表示庄稼的「禾」,下面是作声旁的「千」,《说文解字》里的解释是「穀孰也」,也就是「谷物成熟」的意思。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农耕文明流传下来的对时间的自然划分,到今天还在多大程度上适合这个时代呢?

与农作物共生息的人们,一年忙到头,农闲时分,想干活也没有很多可以干了。于是「忙年」,既是享受,也是继续劳作。在今天的工业、后工业时代,工作与一年四季无关,与阴晴冷暖无关,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工作一年之后的休息、总结、展望,似乎除了习惯与习俗的惯性,早已失去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我们仍以现在全球通用的太阳历,将年月日时当做尺子的刻度,划分和丈量着时间。这刻度上被标明「2016」的那一段,对我来说意味着一次别离和一段迷茫。上半年,我经历了第一次考研的失败,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涯,离开了重庆;下半年,我复习并参加了两场考试。

眼下的生活,对我而言,如同一艘船出海,航行于迷雾之中,尚未望见地平线的轮廓。所谓的 “gap year”,在别人那里是自己的旅行、见识世界,在我则半是身不由己、半是咎由自取的看书写字、无所事事和应付考试。感觉像一个人从悬崖的此岸跃出,只身孤悬空中,还没有攀住彼岸的石头。总之,生活还没有走上任何一条「轨道」,像何其芳说的那样:「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这一年我最大的收获,是开始学习专注的方法,并开始进行更多的反思:对我所处的位置,对我所秉持的价值和观念,对我所使用的话语和其背后隐藏的预设,对此心所关怀的事物。像某位思想家说过的那样,我们都戴着一副眼镜去看世界,但常常忘了把眼镜摘下来看看它本身。我对自己接受已久的西方价值体系产生了更多怀疑,并开始尝试以一种建立于现实而非话语(parole)之上的思维对它进行反思——当然,这一反思可能是需要穷尽一生的。我开始有意识地远离知识分子圈里的各种「政治正确」,更加于所作的任何评判都更加审慎。并且,因为我认识到自己的见识是多么有限,对于自己不认可的人和事,也更经常地保持沉默而非进行驳斥。

这一年我尝试了在衣服上进行简单的平面设计(还给自己的小店起名叫 “LEXY”,结合了拉丁文 lex「法」和英文 sexy「性感」两个词),制作了两件T恤(JurisTee)、一件卫衣(JurisWeater),并且后者的销量和清一色的好评都在我意料之外。虽然只是起步,但我感到衷心的喜悦,因为一扇新的大门似乎已然向我透出亮光。希望在2016能设计出更多大家喜欢、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篇文章也是穿着自己的 JurisWeater 打的哈哈,12月中旬以来一直是相同的两件换着穿。一想到它是自己设计的,就根本不想换成别人做的衣服呀。)

2016是不二法门重获新生的一年:我不再强令自己将内容限于法律门类、并且采取更自由和自然的态度写作之后,得到了更多写作中的收获、更多读者的认可。也正因为此,这一年我在不二法门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当然与那些老朋友也照旧保持着联系——与你们的交流总是使我获益匪浅。我意识到不二法门是一个以我,郭力特,这个活生生的人为实体的博客,而非别的什么。希望你喜欢不二法门,因为我会继续写下去。

2016年的一大遗憾是我复习考研期间的一项构想还没开始实践。我在上学路上听着汽车的鸣笛,先是生气地想:真该把这吵闹的声音录下来给那些乱鸣笛的车主听听,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讨厌!接着却又想到:为什么不可以录下我们在生活中所身处的各种各样的环境的声音,组建成一个类似「气味图书馆」的「声音图书馆」呢(我初定的名字叫做 “eArchive”,取英文 ear「耳朵」和 archive「存档」之结合)?这样大家可以随时随地,通过聆听实地录制的声音回到自己想念的地点。譬如你远在国外,想念家乡闹事的人声;你身在城市,想念乡下河水的柔波声;你已回到工作,却怀念旅途中去过的欧洲咖啡馆的声音,等等,都可以在这个「声音图书馆」里找到对应的声音(值得一提的是,与任何白噪音app不同的是,我构想的这个「图书馆」应该是完全现场录音,几乎不做处理合成的)。

我认为录音,相比照片,似乎是一种被遗忘的记录世界的方式。而且就我的经验,聆听一段现场的录音能给人带来的遐想和回忆,似乎是比观看一张照片更加完整、更加「全息」的。我的打算是自己先购置一台便携的录音设备做起来,之后如果有朋友愿意再一起把这个「图书馆」更加丰富起来。因为复习考研的原因我把它暂时搁置了,现在正在寻找物美价廉便携易用音质又可以满足我们的需要的录音笔(经费比较紧张所以选择就比较谨慎,如果有朋友对这方面了解请不吝赐教)。

总的来说,2016仍然是不错的一年。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在这世上,如果吃得饱穿得暖,家人也都健健康康,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虽然我在上半年经历了考研一分之差的遗憾,下半年愉快且有收获的学习过程却完全可以将它填补。2014年在香港黄大仙庙抽签,两签都抽中李太白。算命的跟我说,这是告诉我为人不要像青莲居士那样清高,遇到了机会,要抓住。又说之后的2015年不会是我太好的一年,但2016年会顺风顺水。回头看,似乎也只能说风平浪静,但无论如何,它都快要过去了。明天早晨,我将郑重地翻开一本新的日记,在扉页题写那句我写在我的每一本日记开头的话: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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