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东面那扇小铁门,我记忆特别深刻。那里处处都有我们的脚印。
我常常坐在车里,看着三三两两的人在小铁门进进出出,西悬的夕阳渐渐沉下,四周亮起灯光。黑暗中,两排树,一盏盏灯光,一幢幢大楼笔直地站在那儿,忽明忽暗,影影绰绰,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小铁门外面是一截宽宽的马路,北面施工,堵住了,尚不通车,相对还是安静的。偶尔嗡嗡一阵,汽车启动或是停靠,再就是几个老人搭讪着,走过来走过去,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一个寒冷的冬夜,北风呼呼地吹着,我们在小铁门南边的马路尽头,给我死去的父亲烧纸。
你先是把纸一层层压成方形,接着拿来打火机,风很大,不好点火,我双手凑过去,想要挡出风,无奈风肆虐地从各个角度挤进去,终于,一沓黄纸熊熊燃烧起来。
“找个小木棍来!”你一边小心用手翻动着纸一边吩咐。
我赶紧在路边寻来一截小棍,你从上到下动作麻利地翻动着那厚厚的一摞纸,说:“以前经常跟我爸去上坟。”
火势越来越大,快窜到半米高了,眨眼功夫,一堆黄纸烧成了灰烬,一些灰黑色的末儿轻盈地往周围飘去。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十分认真地给我父亲烧纸,眼睛湿润了,模糊的泪花里他被火花照得通红的脸,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还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大概是正月初十左右,我们带着孩子们在这里放烟花。
你搬来一个方形的大型烟花,“哧”的一下导火线点燃了,我和孩子们都躲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黑黑的夜空绽开了一朵朵大花,黄的,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缓缓流淌在眼前。
后来你又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天空,瞬时间,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红纸壳。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孩子们自己放小花吧!就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滴滴筋儿,这三十多年过去了还是经久不息。涵涵和乐乐拎着滴滴筋儿,迎着风哧哧啦啦到处奔跑,身旁不时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就是一条条闪动的小蛇。
最过瘾的是把所有的滴滴筋儿都点着,伴随着巨大的扑哧声,绚丽的金光急促流淌下来,像瀑布一样。
遗憾的是我拍了几张涵涵和乐乐的照片,发现有些虚,都删了。
一个太阳高照的中午,我把涵涵送到小铁门那里,你带着涵涵跨进小铁门,一前一后向你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你说过,你会把涵涵当成自己的女儿,你还几次说过五一之后去你家吃饭,我当真了,觉得跟你不需要客气。
谁想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让你做得太多,烦了,累了,逃了。
又是一个太阳初升的早晨,我哭着开车来找你,你就站在那小铁门那儿,我们之间像是存在一堵厚厚的城墙,不论我多少眼泪和哀求也丝毫进不了你的心,你跟我说,谁离开谁都能活!
还有很多次,约好的,没有约好的,都是在那个小铁门那儿。
我们一起雨后散步,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广场……
还有就是我一个人在小铁门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我们第二次分手吧?快一个月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渐渐习惯一个人。
清楚记得是周二的晚上,我从幼儿园下课回来,一个人开着车满大街转悠,最后转到了小铁门那里。
刚好发现你的车也停在那里,我不觉得庆幸起来,就来个守株待兔吧!
过了半个多小时,黑暗中,一个大高个儿出现在你的车旁,我的心绷得像琴弦一样紧紧的,我是下车还是不下车呀?内心世界还在进行复杂的斗争,你就嗡的一下启动了车,一溜烟走了。
我是追还是不追呀?我埋下头,一边纠结着,一边战战兢兢地启动了车子,跟了过去。
又不敢离你太近,怕你发现,于是,我就远远地跟着你,向右拐过一条街,接着又向右来到了菏泽路。
我故意隔着几辆车紧盯着你,没想前面一个红灯,你过去了,把我落在了后面。
我焦急万分,可又怕你看到,只能眼睛远远地望着前方一个点,你车两旁的黄色标志,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跟丢了!
还好,过了红灯,还能看到远远的地方,一辆两边带着黄色标签的白色大众顺着车流缓缓移动。
于是,我目不转睛地跟着,跟到了管理局旁边的一条胡同,走出胡同,你连带那个贴着黄色标签的白色大众消逝在茫茫夜色里了。
我灰溜溜地开着车,回到了家。刚到家门口,电话铃想了,是你!我满心惊喜地接起了你的电话。
“你到家了?”
“你怎么知道我刚到家?”
“当我瞎子呀,看不到你人,还认不出你的车呀?”
“我本来是想跟着你呢!又怕你发现,可最后还是跟丢了!”
“又没有开车灯!”
耳畔一句暖暖的责备,我知道你又回来了。我万分高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心里满满都是庆幸与希望。
本以为曾经同窗,多次重逢,我们可以相伴余生,可最终,你还是一声不吭地转弯了,留着我一个人在原地徘徊,靠着回忆温存。
这一次,我又来到了小铁门。
夜色笼罩的小铁门显得格外安静,偶尔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踢沓声,一晃儿走远了,只剩下夏夜的风翻动着树叶,哗哗地在灯影下摇摆。
走过小铁门,仰头望着那幢星星闪闪的高楼,还有曾经你进出的门洞,心里充满着不舍和恐惧。
也许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还会在大街上或者一切可能、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相遇,然后傻傻地问对方,“你还好吗?”
也许以后我们根本不会再去相见,此生此世,曲尽缘散。
走过你家楼下,看到那盏明亮的路灯与灯影下摇曳的树,我的眼睛模糊了。灯与树不论日行夜走,不论人们高兴还是悲哀,他们都在那里,而我们呢?说要相伴余生,你却瞬间转了身。
走到你的车旁,看到曾经熟悉又亲切的座椅,还有白天我在你的后窗上用灰尘写下的名字,有点模糊了,我又在旁边补了一个你的名字。
夜色深了,我遥望着满天的灯光一个个熄灭了,我知道该走了。小铁门也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