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畔

苏州河畔

    记忆中的苏州河,分成几段。

    所以,我的记忆也被苏州河,分成几段。

    破碎,但不凌乱;忧郁,而不悲伤。


    苏州河的记忆,总离不开桥。浙江路桥扎根于我懵懂的童年时代。在苏州河一律沉重而又保守的石桥群里,它的钢筋铁骨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从正面看,它是一道门。门的里面是繁华的黄浦街道,门的外面是南苏州河岸与时代脱节的民居旧所。从侧面看,它像是一条鱼,漂浮在混沌而又黝黑的河面上,说不出是挣扎,还是落寞。

浙江路桥

    那时的苏州河,并没有多少美丽的印象。且不说那臭不堪闻的味道,那如同墨汁的颜色,也让人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但对于孩子,这一切并没那么重要。放学时节,我时常和同学嬉闹于河畔的小路。靠着河岸,会停留一些来往做生意的小船。也不懂得什么危险,或许只是源自于熊孩子的天性,男孩子们悄悄地跨过连接于堤岸与小船的木条,去偷窥船中的一切。等到大人们发现了,引来了咒骂声,大家伙才一窝蜂逃窜出去。然后在下一个路口,聚集在一起,你指指我,我指指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偶尔,在路边的仓库旁,我们也会捡到一些遗漏的货物。便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宝贝,赶紧藏于书包之中。有时是小镜子,有时是本子之类。伙伴们找个路边席地而坐,拿着战利品嘻嘻哈哈。小镜子反射着阳光,在周边的房屋墙上,留下斑驳的光点。那些光点摇晃着、舞动着,仿佛述说着童年的浮华与不羁。


    岁月随着河道向东,饶了个弯,做了短暂的停留。

外白渡桥

    靠近黄浦江的区域,密集着几座桥梁。四川路桥、乍浦路桥、外白渡桥……每一座桥,都通往金碧辉煌、人潮涌动的外滩。记得初中年段,每每国庆节,都会和伙伴们簇拥在一起,穿过这些古老的桥梁,去外滩看灯。那个时代的外滩景观灯还是稀罕之物,只有国庆节得以开放。在这么多次的经历中,唯有一次给我留下了特殊的印象,因为那是我唯一一次和同学一家去的。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穿过车水马龙,穿过霓虹灯影,穿过泛着各种光晕的苏州河。车子前,是同学和家人温馨的话语;车子后是我安静的陪伴。风从四处涌过来,夹杂着水果店的清香、杂货店的浑浊,以及苏州河氤氲的腥气。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难以描述当年的复杂心情。第一次,体味到了家的温暖,却不是在自己家人的身边;第一次明白所谓的天伦之乐,原来是自己生命里最残缺的部分。所以,记忆里,夜晚的苏州河一直是忧伤的。他可能是最懂得我的,所以总是用泛起粼光的眼看着我,惺忪着,沉默着,温柔着。


    从高中开始,苏州河的记忆便断了层。因为住校和搬家,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似乎只留下深沉的影子。直到工作十年之后,记忆才打了个弯,落到了昌化路和江宁路中间的清水湾。

清水湾

    几经清理之后的苏州河,已经全然不是儿时的模样。翻过墨黑与腥臭的旧黄历,终于见到了青绿色的河水。虽称不上清澈见底,但也算有模有样。清水湾V字形的河道两岸,已被改造成绿树成荫、景色宜人的小区和公园。林立的高楼与精致的园林,被玉色的河流缠绕在一起,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倘佯在河岸的景观道上,从中潭路到江宁路,再从江宁路到中潭路。我拿着手机,反复对照着那张你从居所的阳台上拍的照片,不停猜测着你的位置和视角。我从楼与楼的间隔望去,看到大楼间排着奇妙的几何图形,在碧蓝的天空下,划出一条蜿蜒的折线。似乎没规律,似乎有规律,不可名状。我又凝望对面的梦清园,随着河道的走势移步换景中,水车、岛屿、亭阁不时变化着不同的组合方式,时而堆叠,时而分置,时而张扬,时而隐匿。但我始终无法凭借想象把景物从平地抽离到高空,就像我永远也猜不透你和你的世界。虽然,最终我从你的窗口,找到了所谓的答案,但那时的一切似乎已不重要。若干年后的今天,在最孤独和无奈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再次来到苏州河畔。找一处树荫坐下,在斑驳的树影里,各种关于母亲河的记忆被掺杂在一起。真实的,不真实的;破碎的,不破碎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朦胧的,不朦胧的。我不知道此刻拍一张照片给你,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在天堂里寻找我拍照的视角?会不会想起我坐下的位置?会不会记挂我曾经的话语和此刻的泪水?……

    长长的苏州河啊,为什么你总是如此漫不经心?为什么总习惯用这样淡淡的忧伤与我注视?你静静地蜷缩在一边,从不给我温暖的怀抱;你无声地呢喃,从不给我只言片语。暮色从天际倾泻下来,霓虹扑闪过你的眼,而你始终不起涟漪地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直到浓黑的夜,填满所有城市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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