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1.

接到小A姑娘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彼时我饿得两眼发昏在床上打滚，满脑子都飘着地铁站出口那摊混酱蒸肠粉，还有北大门的烤卤猪蹄，哦，还有它隔壁那家炭烤生蚝。

听到手机铃声响之前，我努力说服自己，如果有朋友叫你吃夜宵，坚定地拒绝，说好晚上只喝酸奶不进食的。

拿起手机之后，看到来电显示是小A，我反倒松了口气。

于我而言，最喜欢接到的是小B姑娘的电话，皆因她是个一百四十斤的胖姑娘，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陪男朋友吃吃喝喝就是自己喝喝吃吃，一通电话打过来我就能不愁肉吃。然而小A，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有她出现的饭局我都需要回家啃方便面疗饿。

是的，小A姑娘传统端庄，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全家吃素，跟在她身边我除了苦哈哈吃着蔬菜沙拉——凯撒沙拉也是有罪的，就是干巴巴喝着自家榨的果汁。她总是温柔地对我说，你是个好女孩，好女孩怎么能沾酒呢，伤胃。

所以接起电话之后我打消了孽念。

“糖水，过来，我，我失恋了，难受。”小A颤抖着哭腔。

“啊，刚刚赶了份策划，明早有晨会……”

“啤酒烤串的钱我出，你随意点。”

“说吧在哪里？”

我火急火燎赶到烧烤摊，“怎么好好的失恋了？”

要说小A姑娘失恋，我认为只能是那男的心瞎了。这姑娘多好，简直就是黄金档常播的五六十集家庭伦理连续剧里日夜操劳的好媳妇，勤俭善良，为人实诚，早早爬起来给男友熬七天不重样的养生粥，今天莲子薏仁，明天山药枸杞，转两趟地铁准时送到男友单位楼下。和男友出去约会，多半是她付钱，还温柔地解释说是男友在存首付钱。

我想，大概他能给她买一杯珍珠奶茶，她也会认为里面放的是黑宝石。

“他，他……”小A抽噎。

他了半天，我才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小A的男友和她相恋三年，做梦都想要和她完成本垒打的全套动作，孰料小A是个正宗的基督教徒，坚决拒绝婚前性行为，只能勉勉强强和他进行一垒二垒的过家家。后来男友怨气终于爆发，倒掉了三年如一日的清粥，转投了大鱼大肉的怀抱。

他指责小A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要爱我，为什么不能把你整个人托付给我？

他动辄就说，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你说我得到了你的心，却得不到你的身，你觉得我们的爱情是完整的吗？

他最后抛下狠话，你当我是寺庙和尚啊，真当有情饮水饱，我是吃素的吗？

“糖水，你说这跟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怎么差那么远？”小A一口闷了杯子中的廿四味凉茶，苦得泛泪，“他们为了等女主角，都可以坚持守身如玉，得到一个人的心不是比得到身体更重要吗？就那么一会儿都等不了？”她一直絮絮倒背小说里的情节，什么一个大叔等了一个少女八年，又什么一个竹马为了青梅一直片叶不沾身，还什么孤傲总裁为了植物人妻子一辈子守身……

“你说，他也爱我，为什么不能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一样等我？”她迷蒙着泪眼。

我踟蹰着要不要开口，毕竟我还想再点两盘小龙虾。

“第一，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是高富帅，你的前男友连姓高都不是；第二，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是天性的问题；第三，我觉得你可能没有看过一种叫作H文的小说……”

不是你的男友为什么不能像小言里面的男主角一样，而是小言里的男主角不可能像现实中的男人一样，因为他们都是虚构的幻象。那是一个盛放着鲜花的仙境，爱能摆平一切，能拆掉门当户对的门槛，能冲破道德伦理的束缚，能跨越金钱学历的局限，说好听的是美好，说白了就是作者的意淫。

言情小说里，描写的男人上天入地的好，英俊多金，温润如玉，霸道傲娇，没有写不出的款式，只有你想不到的深情。不论女主角怎么绿茶怎么作，不论出现了多少逻辑说不通的误会和前赴后继的男二男三，最后留下的男一号必定有一颗忠贞不渝至死也不休的心。他诠释了花式的爱法，对方想低调，就甘愿抛弃万贯家财陪她到海边别墅粗茶淡饭；对方想空间，就摁在墙上一通强吻请求原谅他爱到发狂；对方想浪漫，就买下一个小岛默默地示爱。

更重要的，是小说里无私地满足了每个女人都想要的安全感。这个社会没有绝对的男女平等，相当一部分工作范畴存在着职场性别歧视，想要当纯粹的女强人需要牺牲的不止是青春，更多的可能是家庭。但是回到小言里，女人想要闯出新天地，男人就会默默为她铺好光明大道，没有商场的尔虞我诈，没有上司对下属的打压，她可以毫无顾虑地顺风顺水拿到很棒的资源；而如果女人不想辛苦卖命，连撒娇都不用，男人就恨不得把她当作陈阿娇藏在金屋里，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着。

而小A想要的安全感更简单，她从来不指望一个高富帅，只是纳闷地想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不堪的男人，天天追在她身后喊着要全垒打，喊着身心完全交融的爱情才是完整的。她迷茫地问我，这世上不是还有柏拉图的精神恋爱吗？

我没说没有，我说的只是很少。这不仅仅是有关风月的问题，还得考究到男性的生理构造。毋庸置疑，这是他们的天性，下半身的冲动不是洗多几次冷水澡就能解决的，所以不能莽撞地怪他们精虫上脑。到底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完整的，很多人给的答案不一样，但是问男人，百分之八十的会认为随着交往加深，对一个女人由最初的朦胧的新鲜感会渐渐演变成直白的肉欲。

从前交往，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心跳加速，牵个手就能通电，越到后面想要的越多，更加熟悉了，就想探索更多的地方，久而久之变成了赤裸裸的情爱。小A不明白，为什么一到现实，男人就要跟从生理构造去由浅入深，控制不住欲望了。

我终于决定放弃点小龙虾的念头了，因为我觉得她很有可能直接拒绝埋单。

“你觉得你男朋友真的爱你吗？”我诚恳问。

小A不语。

要是他真的爱你，就会理解你的宗教忌讳，不会三天两头追着要初夜；要是他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冒着严寒酷暑都奔波在送餐的路上；要是他真的爱你，就不会推脱说钱存得还不够不能给你一张结婚证；要是他真的爱你，就不会没有做好和你面对未来的准备，而说着冠冕堂皇听起来是为你好的借口拒绝偕老。

“你说你们是真心相爱，那为什么连共赴未来的勇气都没有？”我说，“北上广深房价那么贵，难不成这些城市的人都不用结婚了吗？”

小A苍白着脸，“我有啊……”

“问题不是你有没有，而是他有没有。”我顿了顿，“这个问题的症结在于，他其实没那么爱你。”所以他不是你爱情生涯这部小言的男主角，所以不能对号入座，抛却男人原始天性，他都不能尊重理解你，不能给你柴米油盐的保证，你还要认为他爱你吗？

“于你们而言，真正完整的爱情，是他真的像你爱他那样爱你。”

所以痴迷小言的A姑娘，你该醒醒了。你觉得痛苦，归根结底是你付出太多，天平失去了平衡，而不是他为什么不能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一样痴情等候，哪怕他真的能等，你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独角戏里苍老劳累。真正的爱人，不是兼职的保姆。

VOL2.

小B姑娘的吨位达到一百五十斤的时候，她男朋友提出了分手。

她消失了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追踪她的下落。

“你上个月不是说请我吃烤鱼吗？”

“吃吃吃，还吃什么啊，我都因为这个失恋了。”小B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她的体重一样沉重。

深感大事不妙，我二话不说打车去了她家，屁股像蜂蜇一样坐立不安。小B的男朋友是美食周刊的记者，平日里很多商家为了让他多写些好话，总是各种优惠券免费送。他俩黏糊完之后，小B就会约上我再逛吃逛吃，要是分手了，以后还哪来的半价大餐？

我想到那家自助餐厅永远排着长长饿鬼队伍的三文鱼窗口就泪飙。

“可是，你也没见瘦多少啊。”一进门，披头散发像只孤魂野鬼的小B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方便面，满屋子红烧牛肉和酸菜的恶臭，薯片饼干的包装袋一地都是。

小B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小蛋糕。

“有什么所谓，我都胖成这样了。”她塞着塞着就哭了出来。

三年前的小B姑娘还是166cm，90斤的苗条衣架，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了男友之后，就被当成猪圈养了三年。从前的小B挑食得很，又很注重营养搭配，几乎不沾油腥，轻飘飘地夹两根青菜就说饱了。男友心疼她瘦得皮包骨，利用工作机会常常带她出去吃吃喝喝，一开始的小B还是拒绝这些颜色花哨的肉食，到后来，嘴上不仅说要，身体也诚实得很。

结果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的男友，因为忍受不了曾经像株小雏菊的女友变成了食人花的体型，终于提出了分手。

“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他把我养胖了，又不娶我，现在这样还有谁肯收了我啊！”小B呜咽得像棵可怜的食人花。

“我看的那些言情小说里面，女主角不论是生老病死，男主角都始终一条心啊。”小B说，一抓一大把的傻白甜，还是穷到响叮当长得又不好看的，那些高富帅都从不嫌弃，还会越来越宠。“现在我只是胖成了这样，他就嫌弃我了。”

“不是说爱一个人就会爱她的全部吗？”

“为什么小言里面各方面都不出众的女人还有男人死心塌地对她好？”

“小言里面两百五十斤的女主都有男二男三要啊！”

我默默在脑子里面幻想出浑身肌肉的高富帅一脸温柔地对着两百五十斤的傻白甜呢喃情话的场景，然后打消了吃烤鱼的念头。

“你确定，真的是各方面都不出众？”

我回想看过的小言，里面的女主角无论是多么相貌平平都好，总会有一样吸引到男主角。比如柔顺丝滑到可以拍飘柔广告的招魂幡长发，比如那双清澈如泉水的丹凤媚眼，比如她的肌肤会像剥壳的鸡蛋一样白嫩水灵——要不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主角怎么会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这不是单纯针对外表，只是类比，现实中一个女人值得被爱，那一定有她独特的强项。

小言最强大的魔力在于，它突破了一切的不可能性。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大山里出来的女孩能嫁入豪门，有多少二百五十斤的姑娘能被继续宠到三百斤，有多少傻白甜最后成功入了总裁的法眼从此衣食无忧？我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是很抱歉，几率很少。

很多人做得不多，却想得很多。你既想出人头地，却不在公司里面早到晚退，把每一份文案做到最好；你既想在大城市赚钱闯天地，却老是抱怨房租太贵污染太高而想回家乡啃老；你既想嫁个好男人，却不提升自己打造出最优秀的一面，以为潜伏在写字楼就能有高层看上你。

比如说小B，她谈恋爱以后，以前坚持的一二四健身房周末有氧瑜伽全部取消，每天必喝的玉米汁也换成了甜腻的奶茶。仗着家境优渥的男朋友宠她，一心做着辞职当少奶奶的梦想，工作越来越散漫，几次把重要客户的数据整理出错，还学会了和上司顶嘴。平时在家生活也愈加邋遢，男朋友没空带她出去吃饭，她就要么煮泡面要么叫外卖盒饭。曾经注重保养的皮肤也暗黄憔悴，美容院的面部护理不做了，出门防晒霜都懒得涂，带着一张肉嘟嘟的脸素面朝天。

小B以为，爱一个人，真的能从一而终。

“从前他爱你的天真可爱，爱你的精致修养，现在你还有什么值得他爱？”我道，“从一而终的前提，在于值不值得，匹不匹配。

“直白说，现实中很多男人都是很肤浅的啊。”一个事业成功生活体面的男人，一般来说不会娶一个毫无闪光点的傻白甜，他既然能打拼浮沉了那么多年，岁月带给他的沧桑感不是小打小闹的情情爱爱就能抚平的。这样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不添乱，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最好还能辅助事业的，旗鼓相当的女人，这才是现实中的所谓匹配。

不是直男癌，而是门当户对。

“你仗着他对你的短暂宠爱，抛弃了自己的生活。不是有句话说，两个人的时候有彼此，一个人的时候有自己吗？你看看你现在，一个人的时候除了肚子上的游泳圈，还有什么？”

他宠你，爱你，喂胖你，这是他表达情意的方式，无可厚非。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磨灭了自己生活的激情，安安分分当一只被圈养的猪。女人需要生活精致，不是单纯涂个眼线抹个乳霜，或者穿得花枝招展，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你可以素颜，但是务必要干净整洁，没有名牌又怎样，照样妥帖。

一只被圈养的猪，总有一天会受到命运这把杀猪刀的摧残，所谓不足以挂齿的安乐日子，磨灭了你上进的意志，磨灭了你闯荡社会的勇气，更磨灭了你独立生活的本事。

“你要他从一而终，前提是，你从一而终了吗？”

当初他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你呢？而如今的你，还是那样吗？

亲爱的姑娘们，请放下小言，立地成佛。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瞎了心肝脾肺肾的高富帅争先恐后等着拱你。你要学会的，是跳出这个虚幻的蓬莱仙境，回到现实生活中的刀山火海，坦然面对爱情的七十二招。你先好好爱自己，你先不要苛求择偶标准，你先调整爱人的方式，或者打造足以匹配的自己，前路漫漫，那个忠贞不渝的人可能是矮矬穷，但他好歹与你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