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风凉。
红色的太阳彻底没于大山之后，天地间马上便暗了下来。
伴随着屡屡青烟升起，山间点起星星火光，昏黄轻柔，那是人世的温暖。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木屋里，猎户打扮的男子正在灶边挥动着锅铲。
锅里翻滚着的金黄色野兔肉和青白葱段相得益彰，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灶里红色火焰映照下，男人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过得会儿，男人放下锅铲，盖上锅盖，用身边的抹布擦擦手，走到堂屋里来。
一张小桌，一盏煤油灯，是男人平日里一个人享受晚餐的地方。
而此刻桌边却坐着一个人。一个浑身裹在黑色袍子里，头戴大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
“再等会儿吧？”猎户咧嘴笑笑，“葱爆兔肉得闷上一段时间才好吃。”
“无妨。”黑袍男子点点头，“反正等了那么久了，不急在这一顿饭的时间。”
猎户笑笑，在黑袍男子对面坐下，看着对方帽檐下露出的半面脸，“你是新加入的？”
黑袍男子点头道，“去年秋天，刚好满一年了。”
“这样啊。”猎户使劲儿嗅了嗅，大约是觉得香味还不够，重又看向黑袍男子问道，“大家还好吗？”
“还好。”黑袍男子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张胡子拉碴平平无奇的脸，声音骤冷道，“除了上月针对曹胖子的行动失败，死了五个兄弟。”
“而行动之所以失败，全拜某个叛徒所赐。”
似有风起，油灯灯光摇曳不定，几欲熄灭。
“呀，菜好了！我去盛饭。”猎户站起身来，走向厨房。
饭菜上了桌，一盆葱爆兔肉，两大碗白米饭。
“快吃吧，不用客气。今晚煮饭多，管饱。”猎户说着已自顾自的端起手边的饭碗，大口大口扒起饭来。
黑袍男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拿起筷子，伸向那盆香气四溢的兔肉。
......
“非常感谢你请我吃晚饭。”黑袍男子放下碗筷，“可我今天还是要摘下你的脑袋。”
“你应该不吃了吧？”猎户端起菜盆，把剩下的残汤剩菜倒进自己第二碗米饭里，“你先等我吃完。”
黑袍男人沉默的看着对面大口扒饭的男人，怎么也无法把他跟组织里流传的那个冷血无情三年间杀掉三十名贪官的第一杀手联系在一起。
可组织的情报绝不会有错，那个男人离开组织后就一直隐居在这里了。
没人知道一个杀手为什么选择离开组织做一个寻常的猎户，但谁都知道他是有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在哪里都是真理。
出于对原第一杀手的敬意，三年来组织从来没有再来打扰过他。直到上个月，刺杀曹胖子的行动失败，这个传说中的男人才又重新跟他曾经的家和兄弟们有了联系。
行动失败，是因为曹胖子提前知道了行动计划。而行动计划的暴露，据组织查实，正是眼前的猎户所为。
黑袍男子今日里前来，正是受组织之命，处置叛徒的。
“曹大人是我救的。”猎户放下碗筷，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淡淡道，“不过我并不能承认我是叛徒。”
黑袍男子目光锁紧，紧紧盯着面前的猎户。却并不言语。
没有理会黑袍男子的反应，猎户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三年前刺杀柳州大豪龙五，我失手了。”猎户道，“情报上说他手下有鹰爪狮吼两大高手，却漏掉了最为关键的信息。龙五本人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横练高手，”
“我解决掉鹰爪狮吼已属不易，加上掉以轻心，被龙五躲过致命一击后反手打穿腹部，身受重伤，只能逃离。”
“我一路往北逃，龙五的人就在后面追。我逃到了这片山林附近后，天正好下起了大雪，掩去了脚印和气味，才使我摆脱了追兵。不过，大雪虽然帮了我，却也把山路封死，把我牢牢困住。我很快便饥寒交迫，晕倒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个胖子。”猎户想起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咧嘴一笑，继续道，“那胖子一脸关切看我睁开眼，便招呼身后的人把我抬回了家。”
“后来才知道，这胖子正是本地县官，当天带着家丁手下疏通被大雪封起来的山路才正好救了我。总之，我就在胖子家好吃好喝的养好了伤才离开。”
“就因为曹胖子救了你，你就要为了他对曾经的组员出手？”黑袍男子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猎户。
“救我一命，难道我不该救他？”猎户反问。
“可是...”黑袍男子怔了片刻，复又大声道，“可是他是贪官！”
“贪官？”猎户看向黑袍男子，“有贪官会在大雪天为山民清雪开路吗？有贪官会穿着缝了又缝的靴子？”
“我越来越怀疑，之前组织给的名单上，到底多少是罪有应得，而又有多少是枉死的冤魂。”猎户轻轻道。
“你胡说！”黑袍男子急道，“组织怎么可能会乱杀人？！我们杀的可都是鱼肉百姓的大贪官！”
“离开组织后，我调查过自己杀过的人。”猎户平静道，“永县范庆大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多次为百姓伸冤，把不少恶霸送进了牢房，被我杀死在回家的路上。安乐镇张员外，乐善好施，收租向来十收其一，手下佃户数十户无不称赞。逢年过节，总会给镇里穷人家送上一些碎银子补贴家用。这样一个老好人，被我杀死在茅房里。”
猎户抬起双手喃喃道，“这是一双沾了多少无辜鲜血的手啊。”
“你骗我！”黑袍男子不可置信。他眼前浮现出组织首脑那张温暖和煦的面庞。
那个男人说，有些事情没人敢做那么他们来做。而他们做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是崇高的，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民苍生！
若眼前之人所言属实，那么首脑说的那些大义凛然，到底几成真几成假？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要是还不相信，你自己去这方圆百里打听打听，你口中的曹胖子曹县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吧。”猎户提议道。
黑袍人没有言语，但显然他已经动摇了。
嗖的一声响，一柄飞刀破空而来，叮的一声钉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谁？”猎户扭头望向门外，那里除了黑暗，似乎一无所有。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猎户伸手拔出小刀，放在手中随意把玩，“只是你来的晚了些，饭是没有了。”
“穿云剑萧青果然有几分气度，不过我此番可不是叙旧。”门外有人咯咯轻笑，“而是受命前来杀你。”
“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只敢躲在暗处鬼鬼祟祟？”黑袍男人忍不住开口。
如今的猎户曾经的穿云剑萧青，乃是杀手组织五叶的传奇杀手，多少年轻组员心中敬仰的对象。虽然因为曹胖子的事儿，组织派自己过来清理门户，但那终归是自家家事，哪轮得上一个外人在这里叫嚣。
“蠢货！”门外人忽然提高语气怒道，“吃了人家一顿饭，听了几句闲言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你...也是组织派来的？”黑袍男子一怔，喃喃道：“老大不信我？”
“信你？哼。”门外人冷哼一声，“信你跟叛徒在这里推杯换盏？”
黑袍人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本来打定主意见到萧青就直接出手的，只不过看到曾经的组织第一杀手聚精会神的做那一锅兔子肉，他才鬼使神差的等了那么一会儿，结果等到了萧青后面的那番话，更使他有所动摇。
正如门外之人所言，今夜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对萧青出手了。
“你是影子。”萧青忽然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门外之人开口道，“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
影子乃是五叶里最为神秘的人之一。神秘到很多组员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其相貌如何，武功高低恐怕除了首脑弥一之外再无人知晓。而他也只听命于弥一，处理某些不寻常的任务。
“离开组织后调查过才知道。”萧青淡淡道，“你杀的人不比我少，而且不少是前组织成员。”
“你还知道什么？”影子冷冷问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