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

【序】

很少有人写自己的儿子。

从小学熬过来的人,大多数写过《我的母亲》或者《我的父亲》。因为那多半是语文课上的命题作文。小时候学作文是最头痛的事儿,提笔盯着题目看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如果挤出来是个香饽饽的也好,可惜,老师给的分数其实就是一个经数字编码,并稍事加密的“臭”字。那种难受劲儿,用“文字便秘”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等到能体会到父严母慈,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时,儿子已经呱呱坠地了。这之后就是快乐、烦恼、甜蜜、忧伤、幸福、痛苦这些生活的酸甜苦辣错综交织,让人应接不暇但也无法止步。每天都盼着孩子快快成长,可是真的当他们长大以后,以前的“煎熬”仿佛都是在昨天的一瞬间。

在写《我的儿子》时候,儿子已经二十一岁了。我二十一岁时,还在大学上大三,还有一年学业等着去完成。而儿子已经本科毕业,拿了一个主科一个副科,如愿以偿地找到理想工作。

犹如看着蛋壳里孵出的小鸟,张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嘴嗷嗷待哺,历经春暖花开,夏炙日酷,秋萧雨涩,冬寒雪残,终于能挣扎着站到了巢的边缘,扑腾着翅膀勉强保持着身体平衡,不至于摔下去。想飞,飞不动,使劲儿扑打翅膀,还是飞不起来,看着它折腾,也许你在想,还需要一些时间。然而,就在不经意的瞬间,它突然一冲就再不回来,脑海中只留下了它的展翅扑腾的影子……

【出生】

那是我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带着博士的头衔和满身的书卷气,步履蹒跚地开始涉及职场。在我还没有尘埃落定,扎下根来的时候,儿子也就随着出世了。

在产房,看着他挣扎着挤出这个“世界之门”的时候,我心里却意外的平静。

“这么一个红通通润乎乎的家伙,就是我的儿子?”

这个问题就这样,从儿子的人生纪元开始后的一万分之一秒起,无端地、莫名奇妙地被我扪心自问了无数次。

大夫在处理胎盘之前问我想不想亲手剪脐带。 啊?我心惊了一下,脑中立刻闪过一个脐带被剪断,血液四溅的场景。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胸前的衣服,像是鲜血已经溅上来一样,于是右眼拽着左眼,摸爬滚打着朝脐带方向看去。

只见脐带一端连着母亲一端连着儿子,脐带中间已经被两个止血钳掐住,大夫的手挺快,我都没来得及注意。我不晕血,但是要在与自己毫无连接的肉管子上剪这么一刀,似乎还是听到自己身体的各个部门发出的强烈抗议之声。

可是看着大夫始终保持着的慈祥的笑容,“强烈的某族自尊感”尤然而起,我心里镇静下来,从她手中接过剪刀,不由分说咔嚓一下,母子彻底分体。我这利索的动作反倒是把大夫吓了一跳,说,我还没告诉你剪哪儿呢!

这是这个小家伙来到这个世上,我替他做的头一件事儿!

【凭什么?】

我是说,凭什么我就可以让他管我叫--爸,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管他叫--儿子?我的脑中还在纠结万分之一秒时的问题。

大夫还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看上去比我对孩子还要亲切,把儿子放在婴儿床里,摆弄着他的四肢像在做体操一样检查身体的灵活性。婴儿的四肢能扭转的角度之大,像关节不存在一样。我真担心别把小家伙的胳膊腿掰折咯。

这时,一边儿的护士拿出一对连体的尼龙手环,上面有两个相同的条码,啪嗒一下将手环一分为二,护士麻利地将一只戴在儿子的脚腕上扣死,不等我明白过来,另一只迅速套在我的手腕扣死,然后解释说,出院时手镯要完好无损,条码对上方能出院。我这才懂得,这是防偷、防盗、防亲爹。这手环仿佛就是手铐,一只铐着我,一只铐着儿子,好像人赃俱获,不承认也得认了的凭证,可以证明我儿子是我儿子,他爸是他爸了,我心里踏实了很多。

可我还是没有传说中那种得子的喜悦,心里仍然在揣摩着做父亲的感觉。一瞬间想起电影电视里看到的场景:危机时候需要在母子之间做取舍的话,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更加不懂剧里的父亲或家人纠结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编剧作的可以!

我还在胡思乱想,大夫那一直亲切的笑容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已经检查完儿子的身体,似乎是圆满完成了上帝交给的任务,虔诚的笑容中略带兴奋和激动,把孩子递给我,此时我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面带微笑把这个小家伙抱在怀里。

他是那么的柔软,脖子是水做的一样,让人难以找到他身体的重心,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婴儿难抱”的物理原因了。于是,我得让他的头在肘窝里稳稳当当地枕好,小臂和手掌顺势做成“吊床”将他的身体裹住、托好。大夫一看我没给她纠正抱姿的机会,夸了一句就收拾器械去了。随之而去的是我脑海中想象的七大姨八大姑们默不作声悻悻散去的身影---我不够厚道---没给她们机会做我的育婴导师。

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这个小家伙。

他是那么的……轻若蝉翼,仿佛只有尿不湿能打点儿重量。刚才还在啼哭的他,在“吊床”里荡漾不久,便忘记入世的惊吓,安静地睡着了。周围的空气也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开始凝固,没有任何干扰,我贪婪地看着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贪婪。

我知道“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他都会迅速的变化,我和儿子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个时间点。

可是我内心即刻“人甚至不能一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意识强烈得不行,珍惜仿佛不存在的此时此刻的这个时间点的凝固---没有任何互动,没有任何感应、没有任何交流的父子,没有任何世间的万物。

一个生命诞生带来的巨变,远不止亲子关系本身那样简单,它会像所有其他的人际关系一样,有欢笑有泪水,有幸福有痛苦,有喜悦有悲伤,有期望有失落,有权利有义务,有责任有寄托。在众多的人际关系中,它甚至比情人关系、婚姻关系还要永恒、更加不可逆转。

凭什么?我终于找到了它的答案。我就可以让他管我叫---爸,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管他叫---儿子!

【小手】

他的小脸上,眼帘仍有些肿胀,像是大人哭肿的眼,可出世的啼哭其实是没有眼泪的叫喊,是上帝让婴儿在外部环境变化的刺激下产生自主呼吸的方法。

此时眼皮完全放松,没有啼哭时那种使劲地紧闭。鼻子也像是睡着了看不出在呼吸,只有小肚子的明显起伏,提醒我鼻子一定在被动工作。小嘴没有合拢,想让人探究里面有没有舌头和牙床。

我托起他的小手,想起小时候在夫子庙看见捏的面人,印象中,面人的小手攥成拳头,但是拳头上有明显的线条刻画出手指,手指上细微之处还能看到皱褶来刻画关节。可是此时我真正看到了一生中最真切、最细小、最精致的手,感叹上帝的做工如此精细到无与伦比。

他的小手也攥成拳头,像面人的小拳头一样软,但是每一个手指都可清晰地分开,插个纸片不至于将“面”手破坏了。每个手指上有一段段的小藕节,饱满而鲜嫩可口。哎呀,还有关节!哎呀,关节上还有皮皱,纹路深刻像已经经历了沧桑,和大人的手一模一样!上帝如何在怎么小的手上把这些纹路刻画的如此惟妙惟肖!

我小心地用食指去拨弄他的小拳头,想把它展开,可发现食指太大,根本伸不进他的小拳头里去,于是,换成小拇指,仍得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小手指一个一个的剥开。小手掌暴露在眼前,手纹更是清晰明显,生命线、智慧线、感情线像绑着捆蹄的红绳嵌进肉里。

我把他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占不了四分之一的大小,可是他的小手是那么的稚嫩,那么的弱小,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被需要的呵护,一种老鹰在风雨中把小鹰揽到自己翅膀下的责任。想起儿时翻看爸爸的大手:用我的手,掌对掌去比大小,看自己还要再长多少;用手指,去抚摸他掌上的老茧,想自己还要怎样有力。多少年后,我再一次有机会去对比儿子的手掌,方才发现自己也有了父亲那样的粗糙……

刚做父亲时,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儿子在我心中就像在我怀中一样没有重量。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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