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何璀璨

  浪迹在边疆,常忆我村庄。

  众星何璀璨,北斗望故乡。

                    ——题    记

每当想起我的遥远的故乡——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里的蒲场里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湛蓝湛蓝的天空。

那湛蓝的天空啊,像一大幅蓝色而透明的天鹅绒幕一样,在我的眼前徐徐展铺开来,而那些璀璨晶莹的宝石般的星辰,就那样点缀在高远湛蓝的天空上。

那些星辰,映入我的眼帘,也铭刻在我的心田。我忘不了如宝石般的星辰,就跟忘不了故乡的那些人一样。我忘不了星星,我同样忘不了那些故乡的人。

那时我也就七八岁吧,我挺喜欢在蒲场里呆应(蒲场里杠杠滴方言,就是调皮的意思),我像个小冰雹神一样,在蒲场里的大街小巷恣意游玩和嬉乐。

我以前不是一个人玩的,我有个发小,他是我的玩伴,他姓张,我不愿再说他的名字了,因为我跟在他后边净吃亏,净吃亏。

有一次,我跟在他后边到了村后的蚌蜒河河边。也不知怎么搞的,那蚌蜒河边有一棵野生水柳树,那水柳不是十分高大挺拔的,矮矬矬的,但却有一个蚂蜂窝。

那蚂蜂窝还是他碰的,他不知蚂蜂窝不能碰,但他知道蚂蜂四散奔逃、像当年美国在三千里江山上空的飞机,黑压压的一大片,而且逮谁螫谁,一螫就会又疼又痒。有趣!

他赶紧在蚌蜒河浅水边趴下了,没有被蚂蜂螫到,而我却不晓得蚂蜂的厉害,竟然呆了似地像根木头站在那里,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脸被蚂蜂螫成了蚂蜂窝。我一边拍打着蚂蜂,一边没命地往村子里跑。

跑到村里村上设的诊所边,有几只蚂蜂竟然还大胆地紧紧叮住我的脸不放。这可把我气坏了,我的脸也不是小姑娘的脸,脸上也没花,不是很香的嘛,干吗这样死缠住我不放。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些蚂蜂比我追求爱情还要更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我立马把它们拂到地下,还不解恨,再对在地上挣扎的它们猛踩几脚,把它们踩成肉酱。

从那以后,我就不跟那非常促狭的姓张的玩了,谁让他躲避了不曾被蚂蜂螫到呢?单让蚂蜂螫我不螫他,这还像朋友办的事吗?

不要怪我鼠肚鸡肠,他办的事情就不漂亮,朋友应该肝胆相照,相互之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而且毫无怨言。可他倒好,关键时刻,却临阵脱逃,在动荡年代,他准是个卖友求荣的人,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在村诊所边,正好碰到我娘和另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那女人没我娘好看,也许她比我娘漂亮,但在我眼中,我还是觉得我娘跟我亲,因此我觉得我娘比她好看。

我娘跟她一起一人背着一口大铁锅往诊所旁边的村里活动室走去。她们要给拉练的民兵煮饭吃。

那时民兵经常练习拉练,因为他们响应一位伟人的话:“提高jingti,保卫祖国。”他们要练出比当兵的还要过硬的游击战战术,一旦坏分子来了,把它们放进来,然后包围住它们,像翁中捉鳖似地歼灭它们,看它们还敢坏分子不?

在我的印象当中,那些村上的民兵个个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他们一跑一大队,他们一路小跑着跑来,脚边飞扬起一溜溜烟尘。

他们很能吃,一人能吃几大碗白米饭,菜是黄芽菜,里边零星地漂着几片白肥肉。

我娘跟那女人不停地给他们添着饭,她们来不及看我肿胀得有面盆那样大的脸。

民兵们边吃饭边看着我嘻嘻地笑,他们没笑出声,他们是好人。

有个民兵还拿一只小磁碗让我娘盛满了饭,他端给我,让我坐在他旁边吃,就坐在村里活动室院子里的地上。

那地是大螺砖铺的地,一点儿也不脏,比新娘子的床铺还要干净。那饭真香啊,那菜也好吃,我平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黄芽菜,到现在也没有吃到那印象中特别好吃的黄芽菜。

他们吃过饭后就开始练兵了,什么叫练兵,你不懂吧?就是练打仗的本领。他们要练匍匐前进,要练卧倒瞄准射击,要练掷手榴弹。

当然开枪要到民兵打靶射击时才开枪,手榴弹却不是真的,但它的重量跟真手榴弹一样重,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给他们指导练兵的是一个叫华亮美的人,那人是大华庄的,大华庄分华东和华西,所以叫大华庄,不叫小华庄。

华亮美个子不是很高的,大扁脸,说话声音很尖,像女人的声音,非常悦耳动听。他身穿一身军黄色的军装,头戴一顶解.放.军战士的帽子。

他的这身打扮,如果给他帽子上镶嵌上闪闪的红星,再在他的领子两边钉织上小巧玲珑的红旗,肩上再添几根标志着军衔的杠杠,你不说他是一个标准的军人,我还就不信了呢。

他虽然不是真的军人,但他真的有军人的两下子。他指导我们蒲场里的民兵们练卧导时,他就真的一下子噗嗵地扑倒在我们村后畜牧场的土地上。

那土地夯实得扎实呢,那一大片广场用那包了稻草绳的碌碡滚了起码有三十多遍,土地跟铁一样硬,也比山上的岩石巴实。

那些民兵也很来得,他们看见华亮美这样打夯似地卧倒,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噗嗵噗嗵地打夯了。好家伙,那些就地一下子整个身子往地上扑倒的,一个个地在那儿练习,非常壮观。

说实话,也许我那时非常小,我当时就想,只要我不得心脏病,我长大了也去当民兵,那打夯似地卧倒谁不会呢?我小时候跟一个叫华亮美的人早就学会了。敌人若真的来了我也不怕,我会噗嗵地就地卧倒,不管地上有多硬,我都不怕,我卧倒后立马会向敌人开枪射击。

“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会被敌人所屈服。”伟人的话我牢记在心,是决不会忘记的。

那些民兵到了晚上就不练兵了,他们去村里河东庄的一个碾米机器间里排练唱戏。那时村里组织了一个文娱宣传队的戏班子,宣传队队长是一个叫姜怀玉的中年人。

可能那时姜怀玉还不是中年人,因为我当时还很小,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中年人了。跟他年纪相仿的是一个叫做姜来旺的人,他跟姜怀玉一样都是身材魁梧,长得有如玉树临风一样,潇洒之至。

姜怀玉上过中学,很有才学,他写的钢笔字和毛笔字非常刷刮,刷刮是我们蒲场里杠杠的方言,就是刮刮叫的意思,现在通常说超棒或者酷毙。

不过,我那时还小,没见过他写什么钢笔字或者毛笔字,我看见他在那儿拉二胡,他的二胡拉得很好。

他早已成家了,他的媳妇是庄上唯一姓周的人家的女儿。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叫姜兰珍,一个叫姜兰英。姜兰珍在《红色娘子军》中演连长,姜兰英饰演吴清华,姜怀玉就演洪常青。

至于那个姜来旺,说到他才好玩呢。他娶的媳妇叫夏巧英,是一个老瓦匠的小女儿。他在没跟夏巧英结婚前,港南庄有一个叫做刁三九的(后来成了女劳模,以后又到扬州市去当大当家的了)看中了他。

刁三九说他很像个男人,其实就是夸他很阳光帅气。可他倒好,他说刁三九头发黄得像枯稻草,脸蛋像个紫茄子,不好看,不好看。

他愣是把一个管太太给炒了鱿鱼,娶了他的媳妇夏巧英。后来刁三九发迹时,有人替他惋惜,可他却说她当她的管,他不稀罕。

民兵们也给宣传队补充了新鲜的血液,演员阵容非常壮观。他们中有演胡传魁的石民,有演刁德一的蔡良余,有演南霸天的曹五喜,有演阿庆嫂的姜永珍,有演李铁梅的姜红英,还有演郭建光的顾建华,等等。

一下子,众星灿烂,他们,就是他们,就像那些璀璨晶莹的星辰一样,点缀在蒲场里湛蓝的夜穹上,是那样地光华夺目啊,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有一天晚上,我又去看他们排练演戏,因为我老爸也在宣传队里。我老爸其实是看守粮食仓库的,他对文娱活动很感兴趣,他在新四军部队和解.放.军部队里,都是很活跃的文艺活动分子。

他对我们村的文娱宣传队毛遂自荐,在不要记工分的情况下,任文娱宣传队的导演,导演之余,也客串当几回票友,他亲自粉墨登场,他演的杨白劳可以说是演得栩栩如生,我们蒲场里的人喜欢得不得了。

然而,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我看见有一个人正跟我老爸吵架,那些男女演员都围在我老爸旁边,他们对那个跟我老爸吵架的人横眉立目地怒视着。

那个人不跟我们蒲场里姓姜的姓,他姓的是蒲场里很少见的一个姓,他在外边上班,周末回来。

他这天晚上心血来潮来到了机器间,机器间里,汽油灯把整个屋子都照得通体雪亮。他看见我老爸正在跟一个女演员彩排《白毛女》,他就羡慕嫉妒恨啊。

他羡慕嫉恨也就罢了,他冷不丁又想起我老爸曾经在画村史展给全村人看时,我老爸曾经揭了他的暗疮。

我老爸把他家在解.放.前,宁可把霉得上了绿铜青子的糯米粉糰倒到下水沟里,他家就是不给全村人吃的情形,都一一地画在村史画上,名字就叫《倒糯米粉糰》。

他想起这些,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禁戟指对我老爸说道:“蒲场里人民的血汗养活了你,就让你在这儿跟女人跳舞的?”那人啥也不懂,一点儿没有文艺细胞,他却胡言乱语,说杨白劳跟喜儿在唱戏是男人跟女人在跳舞。

我老爸本想回答他的,但他还没说呢,文娱宣传队队长姜怀玉就说了:“呵呵,你可能说得不对,蒲场里人民是养活了姜桦大哥,但他也是在替蒲场里人民看守粮仓啊。至于说他跟女人跳舞,你可就说错了,那是杨白劳跟喜儿在唱戏。”

宣传队的队员们也说他是他家以前倒霉糰倒惯了,现在又到这儿来瞎嚼蛆子了。

那人一见没说得过姜桦,反而被宣传队上的人抢白了一顿,他不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自讨没趣,赶忙灰溜溜地跑了。

我听大人们说,其实他媳妇乘他不在家时,跟村里好多壮实的男人玩得好着呢,我听人说他戴的绿帽子很重。他没戴绿帽子啊,头上就是像茅草似的头发,咋戴绿帽子了,不懂。

我认为那是我看到的最好的一出戏,说明了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始终是站在正义的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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