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尘世的喧嚣远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天地苍茫，万物都仿佛笼罩在终年不散的雾气中。远方有大地的歌吟，风声雨声如清远的笛。这里漫天都是寥廓的寂静，没有丝竹管弦呕哑；这里遍地都是深沉的肃穆，没有桃红柳绿。这里有成片的连绵的芦苇荡，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直到与天边汇合。白发飘飘的芦苇，簌簌白花落满肩。她是秋的女儿，就生长在这荒原上，独守江畔一方瘠土。每天，她把瘦小的根探到地下，汲取有限的水源，来滋养大地的伤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芦苇已然亭亭玉立，不变的是那展不开的眉宇。

瘦削依旧，风雨如故。

一束小芦苇常常看见天边飞来一只鹭鸶，或者野地里蹿来一只小野兔，小野兔常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很吵；那里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她们美丽鲜艳，但倘若她们遇见枯萎的小雏菊就会连根拔起。”无言的杀戮，小芦苇不懂，但她也知道那里决不会成为她的向往。小芦苇每日用根须紧紧地抱住泥土，慢慢滋养，泥土也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小芦苇，对她说：“你会找到你应有的幸福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来了，你一定要跟他走，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芦苇缄口不言，她知道她是不会走的，她的跟扎在荒原，她的灵魂也种在荒原，离开了，她就真成了飘蓬，找不到方向，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人啊，应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荒原有了新生命的气象。一群鹭鸶从南国归来，他们似乎好久没有体味过北国的寂寥与肃穆，玩的格外开心。有的撩起滩涂的浅水，与水嬉戏；有的停留在树上，望着芦苇的隽永之姿；有的停在光秃秃的土包上，哺育着刚出生的孩子。一只小鹭鸶格外瘦小，离群。他久久地立在小芦苇旁，不肯离去，似乎想说话，小芦苇也总是低着头，发穗落在鹭鸶的肩上。

终于，鹭鸶说话了：“你为什么总是在这种地方呢？”

她说：“因为我属于这里。”

“我懂，这里没有纷扰，宁静。”

“是的，我爱这里，我今生哪里去不会去。”

“好，我留下来陪伴你，多久，我都陪你。”

  芦苇笑了，笑容里又带着叹息。

在世俗眼中，她不过是一棵漂亮的草而已，也许她不是一颗草，也许她真是一棵草。

有一天，鹭鸶对她说：“你不是一棵草，你是我的灵魂，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对你不离不弃。”小芦苇颔首，笑而不语。心里是欢喜的。入冬了，天飞起了鹅毛大雪。鹭鸶的同伴都走了，回了温暖的南国。鹭鸶用泥土和叶子糊成了一个窝，在里面垫上了厚厚的干草。冷了，就窝在里面，暖些了就出来陪着芦苇。他们彼此相依，彼此取暖，在大雪纷飞的映衬下成了一尊爱的雕像，鹭鸶会用羽毛理顺芦苇的发穗，帮她拍拍脚下的泥土。他们总是偎依着，看远方迷朦的日落。

未来，总是美好的吧！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冰开化了，万物复苏了。鹭鸶对芦苇说：“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嗯，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鹭鸶的同伴都回来了，祝福包围在身边。芦苇心里溢着满满的幸福。可是心里又时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是一束芦苇，他是一只鹭鸶，她来自泥淖荒原，他来自温暖的南国，他真的能这样年复一年地忍受荒原的严寒落寞吗？

良辰美景，总是虚设。

这年的夏天暴雨连连，扰乱了荒原的宁静。地面滂沱，道路翻浆。芦苇坚强的挺着，鹭鸶也挺着。都以为，过一阵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

冬季残暴地来了，带来北风卷地白草折。雪下得太大了，荒原里布满了小生灵无辜的尸体。他们望着，暗自垂泪。鹭鸶冻伤了，芦苇心疼得把他搂在怀里，可他真的僵了，硬了，冷了。芦苇心碎了，不知所措了。终于，他稍稍缓过来一点，吃力地对爱人说：“我不能再呆在这了，我得回南国，你跟我走吧。”“不，我离不开这里的，你回去吧，我等你。”“好，我回去，一年后我一定回来，回来找我们自己的幸福，记住我是爱你才走的。”就这样，在雪灾稍稍有所缓和的时候，鹭鸶走了，去了温暖的南国。留下了芦苇在冰天雪地荒原。芦苇历惯了这般寒冷，忍一忍，忍到极限，就过去了。不想去提及吃了怎样的苦，耐了怎样的寒。只是梦里总看见一群破空而来的鹭鸶。

爱人啊，你在哪里？望南国的日光给你充足的温暖，让你的双翅更加健硕。不管荒原带给你怎样的创伤，请一定要记得你给我的承诺。明年春暖花开，就该是你回来的日子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冰雪封冻，淙淙成河，清泠悦耳。

鹭鸶从未忘记他的承诺，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的小芦苇。到期他如约归来，回到了芦苇身边。相逢如故，喜极而泣。情意绵绵，语不及处，尽是相思。

“南国太美了，有看不完的杏花烟雨，红桃绿树，还有云雀，那简直是人间天堂。”

“是吗？”

“是啊！我好想带你去南国，跟我走吧，我们到南国去，我觉得我们只有在那里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不，亲爱的，你不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属于荒原，我哪也不会去的。”

“你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怎么知道你就属于荒原呢？”

“不，我哪也不会去的。”

“你总是这样，守着自己的小天地，像你这样一天天下去迟早要与世隔绝，活活枯死。”

“我从不觉得荒原是狭窄的小天地，我的灵魂在这里。”

“外面的世界比这好得多，有人烟，有街市，有歌舞升平，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有自由吗？有宁静吗？”

“以前我也喜欢自由，喜欢宁静。可是当我到了外面的世界后，我发现那真的不算什么。外面的世界特别精彩，他给你的是实实在在的快乐与惊喜，这是荒原比不了的。”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跟我走吧，我们到南国去，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芦苇迟疑许久，问：“如果我实在不想走呢？”

“那……那我们只有分开。”

一阵许久的沉默……

鹭鸶叹了口气，释然又怅然，欲振翅南去。飞到最近的一枝树杈上，似乎在留恋，在挽留，在等待。

没有回应。

鹭鸶破空而起，没有回头。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不能比翼却要共生！

在遥远澄澈的天空，人们曾看见过一只鹭鸶背着一束芦苇，一路南下。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人们不曾想象。但人们从未联想到两个字：爱情。

南国灯火桨声，流水诗情，水那么温柔，云那么飘逸。鹭鸶带芦苇来到一丛百花园里扎根，这里名花艳种，肆意绽放。芦苇太寒酸，发现自己根本无从置身。最终芦苇来到一棵大树下，上面筑着鹭鸶的巢。郁郁葱葱的大树，鸟语花香的天堂。鹭鸶白天去觅食，更多的时间是与云雀共舞。他们在蓝天比翼齐飞，越来越高。他们一起去参加百鸟盛会，欢乐的鸟鸣不绝如缕。芦苇的心在飞速地下沉。到了晚上，鹭鸶会回到他身边，骄傲地对她说：“你看见了吧，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她没有言语。鹭鸶不知道，大树的根太粗太壮，她脆弱的脚已经受伤。这陌生的红壤，把养分全给了滴翠流红的娇颜。她彻底的憔悴了，贫瘠了。鹭鸶望着她形如枯槁，悲从心来：“你不快乐。”“我快乐，因为这里有你，我会好的，一定会的。”

相依而眠……

可她却再也没有好起来。清晨，鹭鸶醒来发现怀里的芦苇，支离破碎的杂草，就像一个幽怨的女人凌乱的发。可是在那团败絮中，依然能找到缕缕发穗，那往昔的白发飘飘。

人们又看到了那幅画面，只不过这次，是一路北上。

荒原里，一只鹭鸶，一束芦苇。

后记：这是一篇我20岁左右的习作，很稚嫩，很刻意，在今天，我希望能够把它看作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