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老天还真是应景,一大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早上睁开眼,若是看不到那片破云而出的耀眼霞光,整个人便会蔫蔫的,蜷缩在被窝里任身体和灵魂获得片刻温暖。
这样的天气适合怀念,窗外的每一滴雨都化作心头的相思,滴滴答答氤氲双眸。思念亦如水草,缠缠绕绕,在心底蔓延。
转眼爷爷去世已有三年,对我这样冷情冷性的人来说,生老病死就如同花盛而衰,叶落归根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生者的痛苦只是一时,而逝者终可以永世安宁,似乎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爷爷奶奶的感情曾一度成为我们的笑谈,记忆中,八十多岁的奶奶常颤巍巍的用拐杖使劲戳着水泥地面,对着爷爷吼,“你还欠我二亩地呢,拿钱来!”爷爷也喊,“你那二亩地,我还了一辈子还没还清?”声音也大,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相传奶奶小时候虽父母双亡,但跟着伯娘过的也是小姐般的生活,结婚时还给了二亩田和许多银器陪嫁。又相传爷爷年轻时不务正业,东游西逛,家中五儿一女都是奶奶一手拉扯,家里地头繁重的活计也是奶奶迈着小脚一点点操持打磨。更相传爷爷为了做小生意常偷偷将奶奶藏的粮食拿去卖了做本,后来又卖掉了奶奶陪嫁的二亩田地,至于是为了做生意还是贴补家用,后人便不甚明了。
虽然后来爷爷作了教师,离休后又自学医药,熬成了十里八乡稍有名气的老中医,奶奶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佘老太君”,但奶奶一直觉得爷爷亏欠她良多,爷爷也觉得奶奶糊涂麻缠,八十多岁的两个老人还经常叮叮当当的拌嘴。平常他们又各自嫌弃,互不理睬的模样。
可是啊,奶奶做的饭顿顿都合爷爷的口味,就是后来各家轮流为他们做饭时,在奶奶的指挥下,也总是照着爷爷的喜好做。爷爷平时除了看看书,给人抓抓草药,什么事都不用管,吃饭时还总是挑剔,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不就是夹生的。就在这咸了淡了或是夹生了的饭食中,爷爷被滋养的硬硬朗朗,无病无灾的。多少年之后我才明白,他们那辈人的感情就在那平常的一日三餐里,在那简单的一饭一蔬中。
奶奶后来突发脑溢血,半身瘫痪,口不能言,爷爷一遍遍唠叨:“咋就不能说话了呢,咋会不能说话呢?”爷爷怕不能说话的奶奶饿着,就看着手表,隔两个小时就喂一次奶粉,哪怕被奶奶“噗噗”的全吐出来,爷爷依然觉得奶奶是饿了,以至于后来奶奶过世,爷爷都痛恨父亲和叔伯们“饿死”了奶奶。
奶奶去世后,便突然觉得爷爷糊涂了许多,别人做的饭从没合过爷爷的胃口,是真的不合口,爷爷日见苍老消瘦,也更怕孤单,夜夜必要人做伴。爷爷在奶奶去后又熬了七年,那七年对于爷爷想必是极为难熬的,他再没了平日的从容自在,每日里不是骂这个儿子不好,就是骂那个孙子不孝。
三年前那个腊月二十九的傍晚,爷爷终于结束了他坎坷冗长的一生,那一年,他九十七岁。
爷爷欠下奶奶的那二亩地在奶奶眼中大约从没还清过,在另一个世界,大约奶奶依然会缠着爷爷还她的地吧。
其实这样,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