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二)

有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双命运之手,在我们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给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做出了安排。

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被爱环绕,有的人一出生注定就要经历种种磨难

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我国实行计划生育,并定为基本国策。致使许多重男轻女思想凸显,因此也产生了不少悲剧,有的父母为以绝后患,女婴一出生就被溺死;有的父母本着让孩子逃活命的思想,让别人领养。

话说,有一郭姓人家,三代单传,眼巴巴指望着刚结婚的儿子赶快生子。

媳妇也很是争气,婚后不久,就显孕象,高兴坏了公公婆婆。公公时任某局局长,正是风光时候,儿媳怀孕,越加是喜上加喜。

那股子兴奋劲溢于言表,走起路来脚步轻快,嘴里不时哼着小曲,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婆婆就更不要说了,家里家外不用媳妇动手,下班回家就是顺口的饭菜端到手上。

终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很是不幸,诞下一名女婴。公公在产房外听到消息,掉头就走。婆婆总算不错,月子里里里外外照应的滴水不漏,让人没话可说。每日汤汤水水,滋润的媳妇面如满月,白白净净。出了月子的时候,外人看见甚至比刚结婚那会儿都好看。

对于公公的脸色媳妇也知道,但谁怨自己的肚皮不做主,她也渴望生一个男孩,大家皆大欢喜,多好!女儿出生后,取名一个“静”字。产假满后,媳妇上班,女儿全权由婆婆负责。媳妇妈经常打劝女儿,趁着年轻,赶紧再生一个,早日完成老郭家传宗接代的任务。

媳妇也很争气在第二年又怀上了,公公越加表现明显,下班了,女儿张开双臂向她扑来,她也做好了抱起女儿的姿态,可是,半路就让公公给截走了。女儿不依,公公就对那么小的女儿说:“妈妈怀了小弟弟,不能劳累!”羞的媳妇满面通红。婆婆则更勤快了,每日里就扑身在厨房里,媳妇喜欢吃啥就做啥。面对公公婆婆的热情,媳妇有时候感到非常恐惧,心里常常求佛祖保佑,一定是一个男孩!

日子如流水,过的很快,媳妇又进了产房。公公婆婆守在产房外面比即将生产的媳妇还要紧张。其实公公对于生男生女,早有准备,如果是个男孩,自然求之不得。如果不幸是个女孩,他早就安顿好了接生大夫,早早就打听了一户想要收养孩子的人家。只是家庭不好,大夫和他说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在意,只要能逃活命就好,什么人家都行!

媳妇躺着冰凉的产床了,犹如上了刑场。她不知道的是,公公已经给她的孩子做了决定,就等着老天爷的安排了。

孩子很快就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媳妇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媳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转到病房。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哪里还有她的孩子。婆婆见她四下搜寻,知道她在找孩子,就说:“咱家不能没有小子,三代单传的根不能再咱这里断了,她爷爷把孩子送人了,你不要怨恨他,现在政策这么紧,他也是为了你们好。”

媳妇听了这话,心底仿佛也松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不怨你们!

第二天,奶水来了,乳房涨的鼓鼓的,婆婆把大孙女抱上来吃奶。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媳妇不由得就想起了,没有来得及瞧一眼的二女儿,不知道收养她的人家是不是疼她,能不能吃饱。想着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没来得及吃一口亲娘的奶就让抱走了,眼泪不由得就落了下来。

婆婆看她落泪,知道她是想了二女儿,就安慰她,“谁家抱走也是当女儿亲了,这家人不会生孩子,咱二姑娘一准不受制!”

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养父是个放羊汉,养母是高价买来的四川女人。家里一贫如洗,两孔破窑洞,炕上两卷漏出黑乎乎棉絮的铺盖,后地下一顶土改时分的躺柜,柜面上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炉灶上一口大铁锅。与城里的郭家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孩子抱回来后,一家人很是欢喜,奶奶抱在怀里,瞅着孩子饱满的脸庞,挺直小巧的鼻子,下巴上的婴儿肥,高兴的直奖孩子一副福相,这么好的孩子落到咱家,你们可不能给我亏待了她,要是有磕磕碰碰了,我可不依你们,你们可给我听好了,记住了!

养父养母也十分高兴,看着这个属于自家的孩子,笑盈盈的说:“知道了!”

奶奶给孩子取名叫“丽平”,是美丽平安的意思。养父姓张,她就叫张丽平。

孩子的到来给这个过分贫穷的家庭到来了欢乐,也让这个家庭更加捉襟见肘。孩子好像能懂得自己的处境,从不挑食,肠胃也好,真的很好养,米粉混着奶粉冲在一起,咕咚咕咚的一会儿就喝完了,饱了就睡,生来就是个乖孩子。即使在夜里也不哭不闹,只吃一顿,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周围的邻居们都听不出他家有孩子的哭闹声。

俗话说,有小不愁大。很快孩子就长大了,开始懂得眼馋别人家孩子的漂亮衣服,和看起来很好吃的零食。奶奶知道孩子眼馋,就有意不带孩子出去玩。孩子的妈妈虽然是从四川来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一样的。因为家贫,在熟人的介绍下来了这里,这里看起来比四川老家富裕,可那都是别人家。自从有了孩子,母亲养了十头小猪,家里的粮食不多,只能扯野草回来煮熟,掺一把玉米面。为了填饱小猪的肚子,快快长大,好在过年前卖个好价钱。母亲每天半夜四点起床,踩着露水,去扯头天就看好的草地。就这样到过年的时候,母亲用心地数着用汗水换来的一张纸钞票,欣喜的笑了。母亲去城里给孩子买了漂亮的新衣服,好吃的点心。

即使母亲付出了比别人家十倍都不止的辛苦,家里还是比人家贫困。因为父亲从小就学了一样本事——放羊。除了这什么也不会。渐渐地母亲的满腔热情也慢慢冷了,苦日子看不到头,自从四川老家来了一封信,家中父母后悔把她嫁了这么远,现在生活好了,她却几年都不回一次家。丽平的母亲的心中从此有了别样的打算,一次进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丽平开始上小学了,特别聪明,教啥啥会。第一次得了奖章的时候,父亲高兴地把她举过了头顶,这是自从母亲走后父亲第一次开心的笑,小小的丽平从那就懂得了如何让父亲开心,努力学习,年年得第一。

父亲真的很开心,是丽平让他第一次在村里扬眉吐气,让那些以前对他非常不屑的人,也用羡慕的口气夸赞丽平,说他准是上辈子积了德。

奶奶一天比一天老,身上的关节疼的厉害,每天早上下了地,要把住炕沿来回溜溜腿才能走路,手指关节变形,做饭连面盆和碗都要抱在怀里。懂事的丽平放学回家,就收拾屋子,洗衣服。

妈妈走后,奶奶经常一想起来就要咒骂几句,狠心的四川女人!丽平心里却一点都恨不起来,她非常想妈妈,自从妈妈走后,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身上的都是亲戚家孩子替下的旧衣服。

上初中了,父亲也咬牙想把丽平送进城里上初中,他实在不忍学习这么好的孩子辍学。这件事情父亲和奶奶暗地里商量了好几次,进城上学要有关系,父亲从小就和羊儿打交道,哪里能认识几个城里人。商量的结果是父亲去找丽平的亲生父亲,人家肯定能把丽平安排进学校。然而父亲和奶奶又特别担心,听说那家人都是当官的,家庭条件肯定错不了,如果丽平知道了,是不是就和人家亲近了?奶奶想想后果就怕,怕自己宝贝孙女一去不复返,自己家这么多年的辛劳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了?奶奶对儿子说:“要不就不要上学了,村里比咱家条件好的人家的女儿,也没去城里上过学!”

母亲的意思,儿子怎能不知道,他的心里也在担心这个,如果女儿回了亲生父母家,自己老了还去指望谁呢?但是想想不上学的后果,那么聪明伶俐女儿就一辈子守在这村里,打猪喂狗,面朝黄土背朝天。自己这一辈子没出息,让媳妇都瞧不起。想到这里父亲决定了,不管怎样,都要送女儿上学去,不能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第二天,父亲就进了城,打听到女儿丽平亲生父母家里,把来意说明。

丽平的亲生父母看着这个衣着褴褛的,有些苍老的中年男人,心中万分难受,母亲忍不住要流出泪来,寒暄了几句,借口进了卧室,伏在床上泪流成河。父亲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心中纵然如刀绞,面上仍不露声色地说着话。

既然事情如此顺利地办妥了,丽平养父就想告辞了,他本不善言谈,看着自己这双泥脚,踩在能照出人影子的地上,虽然坐在沙发上,也是如坐针毡。他急急的就走了,丽平亲生父亲怎么也留不住。

出来大街上,丽平养父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在刚才他已经后悔踏进这家门里,虽然这家两口子面子上没有露出,过多的对丽平的关切,可是养父对丽平没底,如果女儿也像他的四川老婆那样离他而去怎么办?他仰天长叹,听天由命吧!

而丽平的亲生父母此时同样不好受,本来他们早就后悔了,生下丽平以后,连续两胎葡萄胎。以后也没再怀上。早就有了埋怨公公自作主张的心。他们也早起了想认丽平的心,但是出于道义和良心,不忍伤了另一家人的心。

父亲先安抚了妻子的情绪,怕她哭坏身子。妻子一边抽泣一边叨叨,都是你那狠心的父亲,人家说抓猪还要看母了,怎么忍心就给孩子找了这么个人家,孩子肯定没少受罪,妻子问丈夫:“孩子叫什么名字?”

“没问!”

“真是的,就数你家的人心硬了,要是当初你说上一句话,孩子说抱走就抱走了?”

丽平亲生父亲知道妻子又开始埋怨了,赶快打住话头:“他过几天还要来的,今天有急事走了,我还准备留他在家吃饭呢!”

说到这里,丽平亲生父亲拿起手机,一个电话出去就给丽平联系好了学校,这对于他根本就不是事儿。

半个月过去了,眼看就要开学了,丽平养父也没有出现在他们家,这半个月来,这两口子从最初的坐卧不安,欲眼望穿地等丽平养父上门,以至于到后来亲生母亲每日做梦都能梦见丽平,虽然自从生下就抱走,再没见过,但在梦里,亲生母亲依然能够清清楚楚的梦见。再到后来,亲生母亲整夜整夜失眠。

亲生父亲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下了决心,自己找这家人去。

亲生父亲通过关系,联系到了这个村的支书,打听了一下丽平家的情况,和妻子开车就来了。

来的时候,养父还没有放羊去,端着一碗挂面蹲在门口吸溜。眼睁睁看着大门外停下来的车,眼睁睁看着车上下来的人进了院子。嘴里的挂面也不往里吸,就那么在碗和嘴唇间拉着,瓷瓷地看着人在他面前站住。

丽平也听到声音,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亲生父亲看着养父的样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先把饭吃了!”

养父才如梦初醒,赶紧大口地吸溜着,甚至还被没来得及咽下的挂面条,给呛住了,使劲地咳咳地咳嗽着,眼里都咳出了泪花。

吃完饭,养父把碗筷给了丽平,也没有让这两人人进屋,就这么沉默着,好似等待什么宣判。

看他这个样子,亲生父亲说,你那天来说的事,办好了,下周就开学了!说着看了一眼丽平,又把眼光转向养父,如果需要的话,下周我再来接你们!

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亲生母亲跟在丈夫的身后,向车子走去,边走边回身向后看,她还想再看看由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儿,在得知可以上学的那满脸的喜悦,忍不住又溢满了泪花,在被潮湿雾化了女儿身影的时候,她朝女儿招了招手,上了车,掀起的尘土,很快就淹没了车子。

丽平看着车子走远了,高兴地抱住了父亲,急切地问:“我可以上学了?”

父亲一脸木木的,没有回答。空洞的眼神里尽是丽平要弃他而去的未来。

见父亲愣愣的不回答她,丽平也不生气,高兴地一蹦一跳向后面的菜园子跑去,她要把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告诉奶奶。

奶奶听了,也没有丽平想的那样高兴。丽平默默地想,一定是家里没有钱,又让父亲和奶奶发愁了!丽平暗暗发誓,等自己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孝顺父亲、奶奶!

一周的时间过的很快,丽平初次出门也没有什么经验,只有一个书包和一袋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父亲放羊出去带的一个黑乎乎的饭盒。丽平好奇的看着大门外,那辆车子早早地停在了那儿,只有那个穿着体面的叔叔下来说了句:“收拾好了出来,我先去车上等!”丽平默默地想着,一定是父亲去求了的远方亲戚。

上了车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阿姨也来了,阿姨拍了拍座椅,示意她做在身边。父亲拉开车子后门,那位叔叔却让父亲坐在前面。丽平的心里很奇怪,这个阿姨对自己很友善,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自己也觉得很亲切,可是父亲却连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闷闷的坐着。丽平觉着有点尴尬,抬起头朝阿姨笑了笑。丽平真的好开心,又可以上学了!前几天村里的两个同年级的女孩都说不上了,虽然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丽平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丽平开心的欣赏着车外的风景,看着和善可亲的阿姨,戴着从没有见过的首饰,拿着长着两个兔子耳朵的手机。丽平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自己一定要向阿姨那样优雅美丽!

到了学校,手续已经办好,领了被褥、枕头、床单、被罩,找到已经排好的宿舍,按照门上贴的顺序,丽平分的是一个靠窗的上铺。父亲把肩上扛着的被褥放下,丽平麻利地爬上了床,在阿姨的指点下,先铺好床垫,再上面是褥子、床单,套好被罩,几下就打理的整整齐齐。邻铺上,一位母亲在帮助女儿整理,因为身体比较重,把高低床愰的吱吱扭扭直响。

丽平的亲生母亲看着邻铺的这位母亲,感同身受,就在去年,大女儿去市里 私立学校住校,自己也是这么忙乎的。现在看这个被抱养走的二女儿小小年纪这么能干,自己也想帮忙,可是还要顾忌身边的这位养父,很明显这位养父很不乐意她们接近二女儿,要不是今天亲生父亲不顾一切的去把孩子接来上学,估计孩子就就上不成学了。虽然在这之前她们就把学校的一切费用交了,她们也没有告诉这位养父,养父也没有问的意思,她们也不准备说了。只要孩子好就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收拾好一切,已近中午,亲生父亲看看手表,说,中午了,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坐在下铺的空床上发呆的养父听了,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摆的像两只大蒲扇,连连说道:“不了,不了,这也已经够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出去买的吃吧!不能再劳累你们了!”

听了养父的话,亲生父母相互看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们走了!”

亲生母亲走时候,看了看还在上铺坐着的女儿,和自己颇为相似的眉目,说了声,我们走了!就和亲生父亲走出了宿舍。

那天中午,养父带着丽平在学校的食堂,用那个黑乎乎的饭盒吃的饭,食堂里吃饭的人很多,都是来送孩子住校的家长和孩子。丽平从未出过门,看着一切都很新鲜,有时候问父亲什么问题,父亲也不懂,只是对她说:“你以后熟悉了就知道了!”丽平的心里有点不满意,要是那个叔叔和阿姨在的话,肯定知道。

和父亲走在校园里,看着父亲那一身没有换的放羊衣服,破破烂烂的,和其它家长相比很是惹眼,有的孩子还冲着他们指指点点,丽平那朴质无华的幼小心灵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感觉,有气愤、有自卑,走在父亲的身后,慢慢地落下了一大截,前头走路的父亲,奇怪地回头问丽平:“怎么了?不高兴了?”

丽平看着停下来等她的父亲,气鼓鼓的说:“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对父亲这么说话,她自己没有觉着什么,说完就气鼓鼓地前头走了,留下父亲呆呆地望着她瘦弱的背影。

父亲和她回了宿舍,又安顿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项,也无非就是一些吃好,穿好,和同学保持好关系之类的话,丽平有些不耐烦地应承着。让父亲早点回去不要误了班车。

父亲坐在空荡荡的班车上,还有一小时才发车。丽平养父的心也如同这辆破旧的车厢一样,也是空荡荡的,空的有点疼。父亲明显的感到了丽平对他的不快,难道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抵不上潜藏在血肉深处的血脉之情?父亲悲哀地想着。

第二天,丽平高兴地看见阿姨来了,提了一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袋子,打开里面全部都是给丽平准备的,牙膏、牙刷、洗发膏、香皂、毛巾之类的。丽平欣喜地看着这些自己甚至从来都没有用过的物品,羞涩地说:“阿姨,谢谢你,我不用这些!”

亲生母亲温柔地看着她,伸手给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昨天没来得及拿,女孩子家,要打扮的干干净净,同学们才喜欢你!”

阿姨带来的这些她都喜欢。早上洗漱的时候,丽平就发现同学们每人都在刷牙,自己却连牙刷都没用过。

阿姨帮她收进柜子里,又从袋子下面拿出一套新衣服,丽平兴奋极了,却又一边压制着心里的高兴劲儿,乖乖地站在那里让阿姨给她穿上。同宿舍的孩子们也围了上来,一起欣赏丽平的新衣服。丽平从阿姨和同学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满意和欣赏以及羡慕的眼神。这是她自从母亲走后的第一身新衣服。

阿姨走后,同学们都好奇地问丽平:“这是你家什么亲戚?对你这么好?”

是啊,是什么亲戚?丽平也没问过是什么亲戚,在她的记忆中她们家就没有这么个亲戚,也许又是一个好心人吧!丽平从小穿的衣服就是周围的好心人给的。

学校两周大休一次,她和同村里的一个男同学一起坐班车回村,路上,男同学好奇地问她,你咋还要回村呢?

“为什么不回去?”你不也要回去么?丽平反问道。

“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不是我们村里人?”

丽平以为这个男同学又在挤兑她,好笑地说:“那你说说我咋就不是咱们村的人了?”

“你上学不就是你亲生父母给你交的学费?不然就凭你村里那放羊老子,能让你进城上学去?”

丽平听了,一下子就愣住了,“哇!”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就你欺负我,你凭什么欺负我,我们家里穷,是吃着你了?还是穿着你啦?今天你就给我说说清楚?”

哭声引的车厢里零星的几个乘客纷纷朝丽平和那个男同学看,都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孩子拌嘴。

男同学被众人看的满脸通红,憋了半天,诺诺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村里人都说,来接你的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是抱养的!

一句“抱养的”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丽平一下子就惊呆了!她急切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就你胡说,再也不理你了!”

那男同学看丽平这样子,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好声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就是胡说的,你不要当真啊!”

丽平虽然停住了哭泣,但那一句“抱养的”就像是在脑子里生了根,久久不肯散去。虽然丽平心里也怀疑那两个白平无故帮自己的人,但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上面。虽然同学承认是胡说的,但丽平也不傻,从小就有村里不怀好意的人逗她说,你是抱养的,因为村里人很多的瞧不起她们家,所有丽平对那些人的说辞也自动屏蔽到了“不怀好意”上面。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一下子丽平的心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会儿高兴她又有妈妈了,她从小就羡慕有妈的孩子,因为没有妈妈,她到现在都是一头短发,她好多次要说留长发,都让奶奶不由分说给剪了,奶奶总是说,留下长头发谁给你梳头?她想到以后再也不用羡慕别人的新衣服了,再也没有人笑话她寒酸了,她的心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下子发现蓝天是那么高、那么蓝、空气也是那么的甜蜜。

一会儿就又伤心地想,养父那么穷都能养活她,亲生父母看穿着比养父好多了,为什么亲生父母要送走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白,当然,她是想不明白的,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把十月怀胎的女儿送走了。

回到家里,父亲放羊还没有回来,奶奶在屋后的菜园子里除草。奶奶的耳朵有点背,直到丽平站在了她面前,奶奶弯着腰看见了丽平那双踩满泥巴的脚,才知道丽平回来了。奶奶下意识地愣了愣,又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放下锄把,直起来腰,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土,一下子把丽平拥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丽平的后背,说,我的宝贝孙女儿啊,你怎么就想起回来看奶奶了?想死奶奶了!

丽平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闻着那股子只属于奶奶的特有的好闻的味道,揪了一下午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这里就是她的家。放松下来的丽平,像春日里的麻雀,叽叽喳喳的跟奶奶,说着新学校里各种有趣新鲜的事。在家的时间过的很快,说话的空隙,太阳就落山了,丽平父亲赶着羊群踩着落日的余晖进村了,今天收工比往日早一些,父亲早就算计着今天是丽平回家的日子,一下午他的心就在七上八下,一会儿嫌太阳落山太慢,一会儿他又怕丽平去了亲生父母家,虽然这些事丽平养父还没有跟丽平说起过,他不知道怎么说,他甚至害怕丽平问他那两个人是谁。

就这样,他赶着羊群进村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自家大门外,那棵大榆树下站着的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下,那身红艳艳的衣裳分外的耀眼。父亲那颗玄了半天的心,一下子就安放了下来,大声吆喝着身后那些“咩咩”叫的羊群,把那根丈数长的皮鞭摔的啪啪地响。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提起丽平亲生父母的事,仿佛前段时间也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丽平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父亲和奶奶!

从那以后,丽平再也不在意同学们的讥讽和嘲笑,埋头苦学,稳稳的霸占着班上第一名的位置。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并减免了一大部分的学费。在这其中,亲生父母多次邀请丽平去家里吃饭,丽平就去过一次,亲生父母的家里布置的是丽平前所未见的富丽堂皇,亲生母亲所做的饭菜也是丽平从未吃过的美味,亲生母亲笑颜含泪,丽平却故意扭过头不看。丽平的心早没了初见时的欣喜,看着这所房子里的哪一个物件,不够养活自己长大?丽平的心态在慢慢转变,一点一点的怒气、怨气不断地积累,看着亲生父母小心翼翼中带着殷勤的笑脸,丽平忍不住地在暗暗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在这个家里窝是多余的,为何又来扰乱我的生活?丽平默默吃了一顿饭,以后再也没去。初中三年的学费都是亲生父亲交的,可是丽平却没有一点感激之情,想要赎罪,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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