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人都给我送葬,只有儿子没来

图片源自网络

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01

我终于要死了。

五十三岁的一生,终于走到头儿了。

好久没有这么多人来关心我了。

医生:陈富,你真的不能再喝酒了!你肝脏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胃里的孔洞也在逐渐扩大。好死不如赖活,不喝酒的话,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娘儿屄的,没钱去赌就罢了,酒也不让喝,那活着还有屁意思?!

大哥:爹那套老房子要拆迁了,有你的一份儿,能分个一室一厅吧,你留给小军吧,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你死了他还能去给你打个幡儿。

大姐:是啊,小军这才生了孩子,负担也挺重的,你这当爹的,一辈子也没给儿子置下什么,我告诉他你住院了,喊他来看你。

这小兔崽子,结婚不喊我去,村里人都看我笑话,生孩子也不告诉我,哪里还当我是他爹!

不过,我倒是有点期待这兔崽子来看我时能说点什么。淑芬也会来吗?应该不会吧,他有那个东北男人了,哪还管我这前夫的死活。

二姐:富儿,我喊金花一下班就来照顾你,你就安心躺着休息,咱老陈家有人。

东北男人:小军他爸快死了,也不知道小军要不要去看看,人呐,这一辈子……

淑芬:看他做什么,我们娘俩这辈子就毁在他手里了,我不恨他,就已经不错了。

路人甲:陈富这种整天跟街上流浪的吃屎狗儿似的人,早就该死了。

三婆:陈富,你儿子还没来看你?

02

拆迁的房子批下来了,还真有我一份,话说我都二十多年没个自己的窝了。

二姐来得更勤了,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受宠若惊,对,受宠若惊。

二十多年了,也没人这么关心过我。

她女儿金花毕竟还得上班,二姐只好连心爱的麻将也不打了,天天来陪我,照看我。

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呐。

大姐也瞅着二姐不在的时候来看我,告诉我她一直在喊小军来看我。

她也突然这么关心起我和小军的父子感情。

大姐和二姐不对付,我是知道的。

03

小兔崽子终究还是来了。

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太好,听说是照顾孩子累得。

他不开口提孩子的事儿,我也不提,什么孙子不孙子的,我现在还在意这个吗?

我只有点在意,小军叫不叫我一声爸。

他没叫那个东北人做爸,也不叫我吗?

他没叫,自始至终都没叫。他像个木头站在病床前,眼神躲闪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嘴里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前言不搭后语。

他一定在想,该说到哪里结束,该再说几句才能走。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也不跟我提提我有孙子了。

他知道我就快死了,也不叫我一声爸。

小军走了,给我留下了五百块钱。

他说他还会来看我,我知道的,他不会再来了。

二姐说得对,这兔崽子心真狼!

这一点倒是像我。

04

五百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可以买一百斤散装高粱酒,够我喝两个月了,那是我的最爱。

我一直在宋寡妇家的小卖部里买酒喝,并不是因为她的酒好,她的酒与别家的散酒一样,都是兑了水的,别家卖五块钱一斤,她却非要多卖五毛钱。

我懒得揣下那找零的五毛硬币,每次买两斤,一天喝两斤,我就得睡一天,没空去大哥的村委会去闹,半年下来,少弄了不少补贴。

我找宋寡妇评理,说她的酒掺了水,她倒不隐瞒,说掺了水是为大家好,纯度酒喝多了,早晚要喝死人。

娘儿屄的,给她嘴硬的,合着她倒成善人了。

我一个老光棍儿,她一个寡妇,我也硬着呢,我就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帮忙。

一晃下来,我们这互帮互助的关系已经有三年多了,应该是我表现还好,每斤酒里多出那五毛钱,她后来给抹了去,她希望我少喝点,别把身子掏空了,这样可以喝久一点,她也可以用我久一点。

这娘儿们,一张嘴净说实话,啥都是为我好。另一张嘴,却恨不得能我把我给活吞了。

二姐总在我面前大骂宋寡妇是狐狸精,臭不要脸的,我不爱听,说她臭不要脸,我又算个啥。

我躲开二姐,偷偷又跑去宋寡妇店里,实在是馋了,馋酒也馋人。我也不听那医生唠唠叨叨的,不能喝酒,多活十年我也不稀罕。

我现在不一样了,除了一对肝是硬的,哪哪儿都是软的了。看得出来宋寡妇不高兴了,她努力陪着笑脸,一直嘟囔着要刮干净我手里的钱,让我戒酒。

我知道她那点心思,五百块钱我就都给了她。她要是再有点耐心,再会演一点,说不定我还想把房子给她呢。

05

痛快地喝了两斤高粱酒,我自己都感觉到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舒舒服服地睡下去,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淑芬——我的前妻,梦到小军——我的儿子,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娃,该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孙子。他们都在骂我,骂我不该把房子送给二姐的女儿金花。

他们骂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临了还是心里没他们。

我梦到大哥在呵斥我,那个东北人在笑我,大姐在哭,二姐一会哭一会偷笑,三婆又在问我:陈富啊,你儿子来看过你了吗?

我挣扎着想起身告诉三婆:别唠叨了,小军来看过我了,还甩给我五百块钱呢!

可我起不来了,我终于死了。

感觉全村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没了我,好像这世间的恶都少了一半似的。他们都围在我老爹的院子里来看我,在那儿长吁短叹:人呐,这一辈子,哎……陈富啊,也是个老实人,可惜啊,就是被酒害了。

说完这些,他们也不散去,在那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小军来不来给他爸打幡儿送终呢?

小军没来,二姐跑去他家又哭又闹了一整天,这兔崽子也到底是没来。

我出殡那天,没人打幡儿,但是送我的人却是不少,我是这村里,第一个有儿子,却没人给送终的人。

我从来没有这么重要过,大家伙坚持站在路边,看着送葬的队伍一路上山。

大姐在哭,二姐一会哭一会偷笑,三婆跟看热闹的乡亲们说着:陈富啊,到底没把儿子给盼来,人呐,这一辈子,哎……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我却听到了,这种没人送终的人,死后就会成为孤魂野鬼,下一辈子再也难得托生为人了。

他们哪里知道,我当人,早就当够了。

                          (完)


“陈富”前传:

《一个败家男人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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