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老宅

  1、

  在门合上的前一刻,钟烨快速的走上轻轨列车。这是他惯用的招数,跟踪的人无法判断他是否要上这班轻轨,等他在最后一刻走进地铁的瞬间,自动门已然合上。这时候想追,也只能望尘莫及了。

  选择好能看清车厢每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钟烨拿出一份报纸佯装仔细阅读。他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还没消失。刚才那么做并没有甩掉尾随自己的人?他小心的四下张望,这个时间人不多,但此时他认为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和那人私下见面风险还是太高了,看来下次不能这样了。钟烨想着这些提前两三站走出轻轨。下了站台便拦下一辆出租车,毫无规律的绕了两圈后下车。再以同样的方式搭上一辆末班公交,这次他可以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人。再此之前,他没有做出任何想要上车举动。

    钟烨的家仅有五十平米,但好在处于二环线边缘,离上班的地方近,出门便是轻轨站。上楼左转的第三个间房,进屋之前他清空了自己的信箱。大多都是一些希望获得投资骗子把戏,他没多看直接塞进垃圾桶。钟烨大部的视线都放在一个牛皮纸密封的大信封里,他等这个差不多快又一周了。

    要看么?还是直接烧掉?钟烨矛盾了一下,封条撕到一半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想想也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纸在钟烨的注视下被点着,在马桶里一点点的燃尽焦化,很快就成了灰黑色,轻微的气流扫过,一部分就化作粉末,飘散在空气里。按下马桶上方的按扭,把这一切冲干净。返回房间,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插在自己公文包最显眼的夹层里……

    2、

    因为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我再没有回到过老宅,这次会回来,也实属必要。

    按照之前的模糊记忆,我是选择开车来的,暴雨倾盆,漫天的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老宅附近的小河水流湍急,汽车驶过石桥,河水几乎要与桥底面平行。路过曾经的那片树林,这里已经物是人非,过度砍伐使道路泥泞不堪。这种天气我实在不想步行,抱着侥幸心理开了不到十分钟,车轮就陷进了泥地里。

    雨实在太大了,轮胎在原地打转,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足够的摩擦力前进。黄色的泥点溅满了车身,刨出的小坑也越来越深。两个多小时我多番努力,这辆开了四年的奥迪都没能往前挪一寸,我不得不放弃,心烦着怎么请人把车弄出去。下车来到后备箱拿出那件常年没有用过的雨衣穿好,暴雨打在我身上,体重凭空增加了几斤。

  泥地差不多被淋成了沼泽,我膝盖以下的部分是另一种颜色。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非常消耗体力,鞋子早就没了原来的轮廓,裹上黄泥后抬脚越发的困难。足足耗费了近一个多

小时,才远远的看见了老宅。

    十五年未见,这处昔日的辉煌如今变得格外惨淡,印象中黑瓦白面的老宅如今面目全非。雪白的墙壁被岁月侵蚀成了枯黄色,爬山虎张牙舞爪占据了宅子的半层楼。房间的窗户有的也只剩下半扇,挂在生锈的窗沿上摇摇欲坠,靠近阁楼的那扇干脆什么也没有,像一只空洞的眼眸在眺望着渺小的我。

    我起抬头,天空乌云密布,倾泄般的大雨打在脸上。十年前的今天,似乎也是这种天气……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细碎的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刮掉鞋底厚重的黄泥。在这稍作休息,再次迈步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重归故里,当老宅真正拉近在我面前,一种不真实的想法萦绕在心头,似乎置身梦境。叩响木质大门上的门环,老旧的木门很快“吱呀——”一声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体态削瘦,特意烫卷的头发像一堆枯草,脸上化的妆使得本人看上去年轻了一些,但眼角的鱼尾纹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大姐。”我挤出一丝微笑打了招呼。

    “你是……?”也许是我过于狼狈,钟妍并没有马上认出我,带着狐疑仔细辨别之后,她语气转冷,“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父亲病危,作为儿子,我来看他最后一眼。”

    “说的可真好听。”钟妍冷笑一声,眼角的鱼尾纹加深的像刀割一样,“这里不欢迎你。”

    我向来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对白,只是我不得不进去,大姐横在门前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就这样把门关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次来可不是和你抢财路的。我已经和父亲的律师叶先生谈过了,无论遗嘱上是否有我的名字,我都放弃继承遗产。”

    钟妍闻言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似乎是在考虑我话的真实性。少顷,她才将门完全打开:“你当然得这么做,既然选择弄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妖精进我们家分钱,有这种觉悟也是应该的。”

    这种天气老宅的一楼有些返潮,地板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水渍,腐朽的木头常年如此已经开始膨胀,踩在上面软软的。若不是当初用的是上好的木料,这栋房子能否撑到现在还是两说。

    “我是第几个来的?”我问大姐。

    “最后一个,待会你最好解释一下。我猜没人会以为你要来。”

    “二哥知道呢,我是和他一起见的叶先生。”

    “他知道?也难怪……”大姐关上宅子大门也不想和我多说话,交谈间她越走越快,我只能跟在她后面。

    “听说老管家几个月前死了,现在是谁在照顾父亲?”

    “还能有谁,拜你所赐,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妖精。”大姐说到这咬着牙,冷冷的给了我一个眼神,“虽然不知道你在唱哪出戏,但最好给我小心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放心,那个女人的来历,我事后会仔细查清楚的。”

    “随你便咯,清者自清,更何况这是父亲认可的。”我双手一摊,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只想拿到我那份,决不允许别人来分一杯羹。”大姐说着憋了一眼我染成黄泥色的裤子,“浴室还在老地方,哦对了,现在没热水。”

    3、

    我很少冲凉,因此洗澡的过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大叫。看到冒着寒气的水从橡皮管里流出来时,本想放弃,可身上实在是一团糟。老宅的用是附近某处的地下水,淋在身上冷到了骨子里。硬着头皮洗完,我才瑟瑟发抖的走了出来。

    正在为换洗衣物发愁的时候,我就看见陆莹俏生生的站在门前,她就是大姐钟妍口中的小妖精。

    “是你呀。”对视一眼,我丝毫没对身上的窘迫感到不自在。

    “大姐说你来了,在洗澡。”她把手上的一件居家的睡袍递给了我,款式很老,估计是从什么地方的衣柜里翻出来的,“刚洗过,本来是给老爷子准备的。”

    我感激的点点头,从布料上面我闻到了洗衣粉的香味。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早就想打电话了,可这里太偏僻完全没有信号。”陆莹接着递过来一条浴巾,用手指了指我湿漉漉的脑袋。

    “怎么会……”头发上的冷水冻的头皮发麻,现在都快没有知觉了,再不擦擦估计会感冒。

    “热茶给你,这里洗澡怪冷的吧。”

    “谢了。”接过茶杯,我再次表示谢意。

    “怎么说呢,我和你好像都不受待见。算得上是同一战线上的人吧。”陆莹无奈地耸耸肩,“再者,我能来这,还得多亏了你。”

    “关于这点,你大可不必感谢我,关键是老家伙认可了你。”热水划过食道,留下了暖意,我感觉好受许多。“话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莹自顾自的蹲下身子,捡起我丢在地上的外衣裤。听到了我问题的时候,她动作顿住了,抬起头和我对视:“你知道的,脑癌晚期选择保守治疗,估计时间也不长了。最近状态好了许多,才把你们叫来,他身体是不行了,可头脑却很清晰。”

    “他刚确诊那会儿我就接到了通知。以前的老管家也在那之后没多久去世了,多亏后来找到了你。”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下。”陆莹说的这一副张口欲言的样子,犹豫了几秒,“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喂?你不用这样的,有什么顾虑可以说出来。”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她问的事可能和十五年前有关。

    “那我可就说了。祖训有说十五年期满子女才能回来的吧?像我这种提前回来的真的会招来不幸么?”

    “我……不清楚。”被问到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里开始不自觉的闪过十五年前那踪悬案的画面。“但是……你的这种情况应该不算。”

    “也对。”生硬地说出两个字,陆莹转过身,步行的方向是地下室。

    “你去接老头子?需要帮忙么?”

    “不用了。”她侧过来半边脸,表情很不自然。

    “伤脑筋,我还想早点看一下那个地方。”

    “会有机会的。”陆莹头也不回的说道,“还没吃吧?我做了饭,在二楼餐厅。”

    4

    老宅以前并不是钟家的宅邸。从我记事那会儿起,就有听父亲说过。那时的钟家家底殷实,远不是如今的老宅所能相比。常言所谓的“富不过三代”对于钟家似乎并不适用。毫不夸张地说,钟家的富有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十代也不可能败光。

    但时过迁境有潮起就会有潮落。钟家传到浊清这代便真正走向了下坡路。终日痴于古玩字画,游手好闲。连同三房四妾,主仆一家尊享富贵,家事操办不周,也无人运筹家业。本来仅仅一代家主不务正业,还不能致使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走向没落。

    直到了九一八卢沟桥事件,原本就树大招风、遭人眼红的钟家发生剧变。爷爷钟浊清即便是个浪荡公子,可毕竟打小受过族规里最严苛的教育,大是大非还算是分得清,暗地里曾全力支持过抗日运动,不久就被小人告发,随后被正愁找不到借口的日本人抄家。当时钟家上百口人被抓走,关到了位于现今老宅的实验室里,秘密地用作活体试验。八年过后,钟家尽数罹难,近乎灭门,仅仅唯独钟耀承一人幸存。

    爷爷在被抓之前,曾将自己平日的古董收藏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遇难前把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口述转告给了后人。

    解放后,出于祖上对抗日的贡献,政府对大难不死的钟耀承颇为照顾。为了祭奠族人,把新的住处迁到了日军实验室的旧址。以前的地下监狱也保留了下来,改成了酒窖,父亲也染上了一个怪癖,他只能在那处关的监狱里才睡得着。他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找回曾经和族人在一起的感觉。

    八年的幽闭,父亲亲眼目睹过族人在病毒的折磨中惨死,冰冷的监狱里,族人的惨嚎、腐臭味和对死亡的恐惧一日复一日的加深,日本研究人员人性的泯灭,用冰冷的手术刀开膛破肚的解剖。这些都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事后几十年,父亲都无法走出阴影,钟耀承长时间独自一人,独自在阴暗狭小的单人监狱里度过,而当总算有所好转时,却又遭遇了十五年前的那件事……

    ……

    对家族历史的回忆到此为止。餐厅的电灯是坏的,椭圆形的桌子上摆着几只点燃的蜡烛,烛光从下往上照在人脸上显得有点可怕。陆莹做的晚饭相当美味,不锈钢的碗碟里,分好了卤牛肉和上海青以及恰到好处的白米饭。也许是饿了,这些东西很快被我满足的吃下肚。

    “家里请来了新的佣人?这饭菜弄的真好吃……”钟妍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口牛肉,脸上出现了回味的表情。

    坐在一旁的三姐钟婧认同的点点头,我每次看到她的那副长相,就会想起日本色情片里的主角,长的不算好看的那种。小眼睛被肉挤的几乎看不见,高鼻梁,很窄嘴巴却很肥厚,脸微胖稍长。她永远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胆怯而且很容易被人看扁。

    “父亲还没来么?”二哥钟熠说着看向了我。

    “我不知道,也许在准备吧,陆莹没让我帮忙。”

    “诶哟,这么快就把你生疏了?”钟妍又开始阴阳怪气的搭起腔来,“老头子可是发过话的,今天但凡没到的子女,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她看你大老远的跑来,估计是以为你和她抢钱来的。”

    我拿起汤匙,拨弄着盘子里的青菜叶,没有回大姐的话。

    “老二啊。你就一点都没觉得这事儿有蹊跷?”见我一言不发,钟妍又把话头转向二哥,“她不早不晚的这个时候出现,还不就是奔着钱来的,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完全不在意十五年前的事。整天装着一副可怜样儿,在老不死的面前表现这表现那的,照顾了他几个月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换我也乐意。”

      “大姐。她的身份可是亲子鉴定确认过的,老头子以前亏待了她,现在她能回来也是应该的,你就少说两句吧。”

      “亲子鉴定?这年头什么不能造假,也许是某人调了包,这图的呀还不就是老头子的遗产。”钟妍双手抱胸,说话时两眼斜视着我。

      “你有话就直说好了。”我放下汤匙,抬头和钟妍对视,“我已经放弃老爷子的遗产继承,那点钱对我来说可有可无。这件事我不想重申第二遍。”

      “你是不需要,可你就不能行行好?要做好人就做得底呗。你又叫个人过来抢钱是安的什么心?也许呀……你要的不是钱那么简单,我看那狐狸精长得挺秀气的,你是看上人家了吧。”

      “我觉得这挺好的,老五长得这么俊,配陆莹妹不错呀。”

      “你懂个屁!”钟妍瞪了一眼钟婧,“这叫乱伦,乱伦你懂么?犯了老祖宗的大忌讳,老三哟,就你这脑瓜子,什么时候能顶个用?到时候分了钱可别给男人骗光咯,要我说呀,你把钱放在大姐这,我帮你存着,你要用我再拿给你。”

      “真的么?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像大姐钟妍这种人只有在电视剧里才有,这么多年没见和当初比起来一点都没变,任何人在她嘴下都不得超生。不懂什么叫收敛,情商也没有下限。我已经受够她了,把桌上的冷茶浇到了她脸上。

      “你……你你你。你敢泼我。”钟妍浑身发抖,脸上的劣质妆也不防水,被毁的一塌糊涂。“我和你拼了。”

      大姐抄起水果刀就像我捅来,被我轻松捏住手腕。我缓慢的抢过她手里的水果刀,拍拍她的脸蛋:“我不喜欢打女人。”

      说完,刀锋切到了钟妍的脖子上:“我更不喜欢威胁别人。”

      这一刻我笑了,笑的就是她这种和我预料相同的反应。就像演员演的一样,她简直就是长舌妇里的楷模。

      “诶呀,老弟你冷静点,大姐就算说你乱伦。可她毕竟是大姐呀。”钟婧一旁悠闲的劝架,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说话的同时还往后退了两步。

      我转头看了钟婧一眼,即使是知道她的用意,我还是成功的被“乱伦”两个字激怒了。头脑发热有种立马割开钟妍脖子的想法。

      “放手!”钟熠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他走上来之前我先放下了水果刀。万一他上来手忙脚乱的抢夺一番,钟妍的动脉血管指不定就划开了,刀在我手上,我可就成杀人犯了。我很清楚二哥的用意。要说愚蠢,我们这几个里面最没脑子的还是钟妍,不知道钟家的血脉怎么会造出来这种人。

    5、

    陆莹本来不应该姓陆,按照血缘关系,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因为十五年前的事流落在外,那时也得亏她母亲的正确决定把她送走,虽说吃了不少苦,好歹小命保住了。

    我则是当地电视台的台长,大概四个月前,父亲的律师叶先生来到我的办公室,希望通过电视台的寻亲节目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也许这算是父亲临终前的一桩心愿,那时他刚查出患有恶性肿瘤没多久。

    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父亲本身也值得我尊敬。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的,陆莹经过亲子鉴定确定了她的身份。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波折,大致就是一些被钱冲昏头脑的骗子,一开始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鉴定结果一出来,眼泪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怎么样?饭菜随便做的,还和大家胃口么?”陆莹推着轮椅适时的出现。如果我没看错,轮椅上坐的老人就是父亲了,他模样大变。

    “很好吃呀,好久都没吃到这样的饭菜了。和上次去大姐家吃到的食物完全是两个感觉呢。”钟婧捂着嘴呵呵笑起来,她怯弱的样子一言一行中都可以表现出来。

    钟妍一听到这句话感受可想而知,本来就被我整了一次,现在气的脸色都变了,看陆莹的眼神就像要生吞了她。

    “早知道是你这个脏东西做的饭菜,我一口都不会吃。指不定你会在盘子里使什么坏,你放心,我早就请了私家侦探调查你,早晚把你的真面目让大家看看。”说罢,钟妍走到轮椅边,扶助父亲的肩膀娇气的开口,“爸,您老人家是给她灌了什么迷药?这么些年不见,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可别叫宵小给骗去了。”

    真伤脑筋啊,钟妍就差把自己说成老娘了。我头痛的揉揉太阳穴,她还当自己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姐?当初离家之前,我就忍够了她的冷嘲热讽,这些年过去了还是彻头彻尾的猪脑子一个。请侦探这事还要说出来,我差点气笑,看来她是非死不可了。

    “怎么说呢,味道偏咸了。总体还不错。”

    明明吃剩的盘子比狗舔过还干净,出来打圆场也不挑点好话。我当然没把想法对二哥说出来,这一家子兄弟我就没一个瞧着顺眼,诶……就当我不走运,大老远跑回来遇一群倒胃口的活宝。

    看不惯归看不惯。这里面的几个人,让我最惊讶的,还是十五年没见的父亲。

    刚离家那会儿,我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富态的中年人,体态臃肿,身上的绸缎会被大腹便便撑得紧绷,永远也穿不出华贵的感觉。纵使严厉,对我这个从外面捡来的儿子也很好。

    老头子脸上那道醒目的刀疤至今还在,犹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左侧的脸颊上,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嘴角。至今我从这条疤痕中都能感受出,来自十五年前刻骨铭心的恨意。

    我没想到十五年前那件事会使他落到这步田地,身体缩水了一大圈不说,脸颊深深的凹了进去,两眼干瘪浑浊,黑色的老年斑爬满了大片皱巴巴的皮肤,稀疏到犹如腌菜的头发粘在头皮上,再脱几根就成了和尚。坐在轮椅的身体被宽大的睡袍包住,里面都像是镂空的,只有一副骨架支撑着衣物。我不禁想象出他睡衣下的躯体是什么模样,骨瘦嶙峋的架子和老皮是一种什么样的搭配?我肚子一阵反胃。

    “好了好了。”父亲忽然说话了,慢悠悠的,用嘶哑的嗓音开口,“你们都来了。很好,看来我钟家还没有没落下去。这么多年不见,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我还是很欣慰的。客套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他们眼里有没有父亲我不知道,有钱是肯定的,明明都发话了,今天没在场的一分钱都拿不到,能不来么。都这样了老头子还这么乐观。人老了果然糊涂,算了不和他计较这些。

    “我知道你们对小六有成见,但是结果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在这件事上有争议了。”老头子每讲一句话都要停顿很久,声音也开始吃力,“这些年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受了这么多苦,所以拍卖古董留下来的钱我打算多留给她一些,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多担当一点。遗产的初步拟定大致出来的,明天叶先生过来会把正式的结果写出来。”

    寥寥几句话,老头子就虚弱的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软瘫的轮椅上,再想说什么就咳嗽了起来,也许是不想在子女面前表现的太不堪,他拼命的憋着,脸上也出现了病态的红晕,最后实在憋不回去了,更痛苦的咳嗽声响起。

    好在,钟妍终于学乖了。没有当众破口大骂,只是脸色……难看到我又想笑,五官都挤到一团了,估计这和骂街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剩头没埋进土里了。不中用咯……我累了,阿莹啊,把我送回去吧。幸苦你了。”

    “我来帮忙吧。”我微笑着走上前,也不管陆莹是否同意。推着轮椅就离开了餐厅。

    “我现在就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私家侦探已经查出来了。到了明天陆莹那小贱人就活到头了!”

    喂喂!大姐你想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转头给了陆莹一个无奈的眼神。

    “爸,您住下面住的还安好么?要不要让阿莹给你腾间空房出来?”怕老头子听不见我说话,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

    “不用了,我很安稳,有我同辈的兄弟姐妹陪着。睡觉舒坦的很。”不知道是不是不用逞强了,老头子声音空了很多,没半点中气。

    酒窖的入口在偏厅的角落里,这里是用来放杂物的,常年没有打扫,桌椅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我甚至还看见了十五前我离家之前的物件,可以想象这里的灰有多么悠久的历史了。

    “和这里阔别了这么久,挺感慨的。”

    陆莹默默的打开了酒窖的推拉门,拉下地下室灯的线控开关。这里是为父亲改造的,最早之前是折叠门和台阶,现在为了方便轮椅填平成了一个小坡。我小心的推着老头子走了下去。

    酒窖里出乎意料的干净,温度比外面低很多。一个个紫砂酒缸整齐的列在五十平米的空间里,表层裹满了灰褐色的窖泥。中间留出了两米宽的人行道。

    最后这些细心打理的佳酿还不是便宜了我们后代,身外之物又不能带去见阎王。

    “爸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么?”

    “中间那间房。”

    “看来还和原来一样。”我嘀咕着,穿过中间的走道,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以前日本人用来关钟家犯人的监狱。

    6、

    日军实验室旧址还没变成钟家宅地之前。地下室是用来存生化武器的,那时候最危险的毒气是存在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为了防止取样本时毒气泄漏,进了房间之后,旋转门阀可以从里面锁死。

    每次看到那个阀门,都会令我想起公交车的方向盘。孩提时代的钟家几姐弟也常常到这里戏耍,玩扮演司机开车的游戏。

    地下室的每面墙上原有五间类似的房间,后来钟家把大部分房间都用水泥给封死了。按照父亲钟耀承的意思房间保留三间。

    当初日本研究人员怕死,部分房间里装了功率极强的排气扇,直接连接室外,是地下室里无数不多可以看见外面地平线的开口。父亲住的房间隔壁就有类似的装置,据说瞬间的排空量惊人。陆莹刚回来那会还失手打开过开关,还好里面没站人,不然真可能出人命。

    钟家东窗事发之后,房间里的毒气罐就搬了出来,因为一直没出过什么事,那些科研人员胆子也大了起来。腾出来的房间就用来关犯人,只是厚重的铁门在原先的基础上多加了一道锁。从里面转动门阀只能开两道锁,剩下一道要用钥匙从外面打开。至于钥匙,一开始也没保留,所以现在门只能从里面旋转门阀锁上,从外面无法上锁。

    父亲住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间牢房,他左边的房间还装了排气扇,至少没那么单调。他住的位置就真是四面都是水泥墙,即便布置的还算干净整洁,可毕竟最开始建出来是用来存毒气罐和关犯人的,门一关上空气都不流通。

    按道理族人惨死于此,更应该远离这里才对,可他反而喜欢住在这里,换了地方就睡不着,这算是一种独活下来的愧疚心理?我不清楚,关于这个问题身为子女也劝过很多遍,但都是徒劳。随后我也释然,不然怎么叫怪癖呢?

    “五烨呀。”安顿好老头子躺下后,他这么叫我,我排行老五单名一个烨字。

    “叫你呢。”陆莹戳戳我腋下的肋骨,我从发愣中回过神来。

    “啊,抱歉。您老有什么吩咐?”

    “阿莹这件事,我一直没来的及感谢你。”看得出来,老头子并不想浪费力气多说话,“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一直是几个人里最懂事的。关于遗产的事情,就算你不要,我还是留了一点心意给你。”

    “瞧您说的,您的这份心意我就领了。唔——我事后继不继承遗产是自己说的算,本来大姐她们对老六这件事就有成见,我的就留给他们好了。”

    “诶,也罢也罢,你也有出息了。多照顾下其他兄弟姐妹也是应该的。咳咳……”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又咳了起来。

    “爸,你好好歇着。我们啊,就先出去不打搅您了。”

    屋外的大雨还在下,没有丁点减弱的迹象。我和陆莹回到一楼,她打算去烧热水给父亲擦身体,分开前她说我今晚也许没地方睡了。能用的卧室都给占了,老宅潮湿的木地板也没法打地铺,所以我只能睡父亲旁边那种小房间。

    “再看吧。说不定会有睡房空出来。”我无所谓的讲道,刚刚大姐不是说她要回去么?如果下这么大的雨她还坚持的话,当然就算她不回去,估计也没法像往常一样入睡了。我要杀了她,帮她永远的睡下去,这样我才有床睡觉嘛!开玩笑我才不要睡地下室那样的牢房。

    重新回到餐厅,二哥和三姐还在那。钟婧被逗乐的傻笑声我老远就听见了,走进来一瞧,才注意到钟妍没在。

    “喂,不是吧。大姐人呢。”我心里有种崩溃的念头。

    “你找大姐?她刚回去见那什么侦探了。”钟婧忍住笑意和我说道。

    搞什么嘛!你都这么想死了就别跑啊,我又没说出来我要杀你。“真糟糕,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和她说呢。”

    “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呢,她刚走没多久。”钟熠赶紧开口。

    “了解。”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跑下了二楼,也没多犹豫,开门直接冲进雨幕,立马被淋成落汤鸡。大约跑了五分钟,我隐约的看到前方大姐的背影,打着一把大黑伞,身上还包着一件墨绿色的雨衣。

    “大姐,大姐?”我飞快的跑着,泥点溅在睡袍上,差点摔跤。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大还是她故意装作没听见,总之等下要你好看。

    “咦——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哪只狗在这乱吠呢。”钟妍回过头,嘴角冷笑着,“怎么,这么着急跑过来有事求我?是不是怕事情败露?”

    “大姐,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这么拼是何必呢?”我两只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气。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只不过是老不死当初捡回来的一条野种!你也有资格叫我姐?我呸!”大姐又开始泼妇起来,我再次觉得他和书里写的婊子形象一模一样。

    “好歹同处屋檐下这么久,你就行行好,放小弟一条贱命怎么样?”

    “……怎么着?我就说吧,你这个小畜生就没安什么好心。你若是好好听我的,现在一五一十的把你肚子里坏水交代出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我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垂下了脑袋:“姐哟,小弟我也是有苦难言……哦,对了,在我交代之前您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吧。”钟妍傲慢地抬起头。

      “你知道猪和好奇猫是怎么死的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嘻嘻一笑,“那我来告诉你吧,猪是蠢死的。好奇猫看见猪死了,所以知道的太多也死了。”

      “你……”

      “很不幸,这两者你都占全了,所以你去死吧。”我无奈的摊开手,脸马上扭曲了一下,一拳打中钟妍的下巴,她轻飘飘的身体被我打飞倒在地上。

      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我为刚才的问题感到无比的自豪。几年前同事还和我说学拳击没用,要是他此时此刻在我身边看到这一幕就好了。我很想用事实告诉他什么是大错特错,不过可惜,那人后来被我杀了。

    我凑近去看大姐的面孔,她还没完全晕过去,身体在抽搐,两眼翻出鱼肚白,应该是在抵抗晕眩感。我见状对着她脑袋用力一脚踩下去,她的脸陷进稀泥里,几丝血迹冒出来,很快就被雨水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这感觉真好。我大声唱起来陈奕迅的《阴天快乐》,抓住钟妍的一只脚,像拖死狗一般把她往回拖。

    7、

    父亲钟耀承结婚结的很晚,年近半百才认识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母亲宋雅仪,两人相爱不到两年就结了婚。一开始,婚后生活还非常美满,即使往后几年都没子嗣,家族观念极强的父亲反而一点都不在乎。受过高等教育的宋雅仪没有一点大小姐脾气,一手揽下老宅的大小琐事,不仅通情达理,还烧的一手好菜。

    据说她为了父亲,还屈身住进了地下室的那种监狱式的小房间,体贴入微不说,对于钟耀承的怪癖一点都不嫌弃。

    只是两人有一点意见不合,这个小小的导火索也是事后引发灾难的起源。

    钟耀承从心底上是很抵触一夫一妻制度,他打小就生在大家族里,家里的长辈有个三妻四妾一点都不足为奇。他受到的教育也就是这样,男人就该像皇帝一样有个小后宫,更何况他是钟家家主。但他和宋雅仪结婚之前保证过,从今往后只娶她一人,对她一个女人好。

    一个从外国留洋回来的女人,对浪漫爱情主义的理解从根本上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母亲甚至达到了偏激的地步。

    钟耀承当年还是没忍住偷腥,和家里的佣人发生了关系,而且宝刀未老的让人家怀上了。本来,正确的做法是打胎,可父亲是个老好人,她让那个佣人装病休假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陆莹。更离谱的是,她还让佣人继续回到了钟家,想照顾她们母女团圆。

    至于陆莹这个婴儿的来由,父亲捏造说是捡来收养的,为了能把母亲骗过去,混淆视听,顺带真捡了个男婴,那就是我了。按年纪大小,我排老五,陆莹老六,在此之前我应该还有一个四哥,只不过没生出来就夭折了。

    纸终究没能包住火,首先佣人对陆莹的态度引起了宋雅仪的怀疑。再者随着小女孩越长越大,跟佣人和父亲越长越像,完全就是两个人结合版,几乎不用母亲起疑,周围的人就多起嘴来了。

    事情本应不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按照钟家的族规,同辈的年轻一代,在最年长的后生年满十六岁,将把这一辈的年轻人全派离家族,外出历练,十五年后,事业有成方可回归钟家,参拜钟家祠堂认祖归宗,名字写入族谱。如果没能达到要求,将驱逐出钟家。

    这种不乏残忍的族规也是钟家多年来屹立不倒的秘密。哪怕当时最小的后辈不满十岁,都要按照要求送离钟家,生死各安天命,往往年纪小的族人如果回到钟家,越能成为家族里的栋梁。钟家自编家族史上有过迷信的记载,如果没有按照要求将家族后辈送走,钟家将陷入万劫不复。具体为什么会这样原因没有写明,历代相关的例子倒是有很多。

    这条规定被理性的宋雅仪给废除了,她觉得到了新的时代,这种旧俗根本没有必要去遵守。那时候年幼的陆莹还没长成形,要是她被送走,后来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有。归根结底,钟家发生的悬案,也就是没有遵守族规引起的。

    看到捡来的陆莹和自己老公还有佣人越长越像,加上外界的传闻是那么的肆无忌惮。原本相信钟耀承宋雅仪也经不住外界流言的猜忌,她当面质问了钟耀承。

    钟耀承感情的第二个败笔就是不懂什么叫善意的谎言,面对妻子他没有丝毫隐瞒供认不讳,坦诚的把什么都交代了。他满以为妻子的善解人意会理解这件事,宋雅仪却因此性情大变,她放弃了国外的学业,国外的事业,没顾自己家的父母,跑来钟家只为自己所爱的人,却遭到如此轻描淡写的背叛。

    钟家的走向已经完全脱离了钟耀承的掌控,他浑然不知。

    那天也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大雨浇灌了一整夜的大地,第二天早上佣人发现了宋雅仪的尸体。

    她死在了自己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位于离门最远的房间尽头,穿着血红的连衣裙,胸口处插着一把尖刀,鲜红的血溅满颈部和下巴,就连脸上都有喷洒状的血滴。她双手保持握着刀柄的状态,门阀从里面锁死,房间内部四面都是水泥墙。唯一的通风口在厚重的铁门上,不足巴掌大小,佣人就是从这里发现宋雅仪死时的惨状。

    得知消息后的钟耀承当场晕阙人事不知,家人报了警,可整夜的大雨淹没了河边的石桥,警察没法赶来。由于当初日军对这种改装监狱的设计,没有钥匙,门阀从里面锁住后再没办法从外面开门。宋雅仪是自杀。

    事发突然,家主又不省人事,钟家人措手不及。很快在老宅的餐厅里,又发现了死者夫人宋雅仪的血书,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陆莹的佣人母亲,引发这一切根源的红颜祸水,钟耀承近乎公开的地下情人。她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在惨案发生之前,她把八岁的女儿送回了娘家,可她自己没走。第二天在警察赶来之前,她和宋雅仪一起死在了那个密室里。身穿红裙,披头散发,和夫人的死如出一辙。

  就连父亲,也没有幸免于难,当晚他被人袭击,脸上的刀疤正是那时候的产物。老管家看见了袭击者,他没看清正脸却看见了“她”的背影,那个人穿着宋雅仪那套火红色的连衣裙。

    又一次遭遇人生大变的钟耀承坚信这是没有遵守祖训的结果,悲痛之余将我们几姐弟遣散出家门,规定十五年内不得重返老宅,这期间我们都没再见过父亲。

    那个年代公安体系还没有完善,很多警察都认为是鬼魂作祟。厚重的铁门只能人为的从里面转动阀门上锁,锁死后无法从外边打开,除了门,房间内部连一个蚂蚁窝都没有,凶案看似是他杀,却完全没有可行的手法。

    好在当时接手这个案件的警长没有撒手不管,仔细排查过后,所有嫌疑指向宋雅仪的初恋情人。他是宋雅仪狂热的追求者,出国的时候两人是恋人关系,可惜回来后宋雅仪认识了钟耀承,他恨透了钟家。这个人有动机连续两晚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警方逮捕他三十多小时后又把他放了,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他是凶手,那间密室也不可解。

    案子最终成了悬案。

    8、

    狰狞的闪电撕裂着黑色的天幕,天地间骤亮,炸响接踵而至。我拖着一个大活人,步伐格外轻快。没敢打伞,我怕老天瞧我即将残杀老姐的暴行不顺眼,赏我道雷下来就太不划算了。

    临近老宅,我忽然又有点不舍,以后再也看不见这张讨厌的臭脸了。

    我俯视着地上跟死猪一样的钟妍,亲爱的大姐马上就要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弯下腰亲昵的抚开粘在她脸上的头发。顺带隔着衣服捏捏她的乳房,到了这年纪那里萎缩得很厉害,但我认为还好。雨水早已抹掉了她脸上厚粉底的妆容。真丑,我心想,要说红颜薄命,她这卖相真是万岁万万岁。

    欣赏完毕。我拿起钟妍的脚拖着她来到大门前,脑袋一路把每阶台阶撞了个遍,“咚咚咚”真好听,这样也省得我再把她打晕。等一下……现在就把她弄进屋?我犹豫了起来,这个点估计会碰到人,毕竟刚天黑,还没那么早睡。

    那么?只能委屈一下你了。我对着钟妍后脑勺补了两脚,以防她醒来,也许用力过猛,她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不会被弄死了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这样吧。松开手上的脚,她的高跟鞋砸在台阶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反正这鬼天气晚上也没人会想出去,就先丢门口好了。我兴奋的直哆嗦,要是换作一般的杀人犯估计会怕的要命。把人藏起来还不及呢。

    我自信的姿态马上就消失了。一开门,我就看见二哥钟熠那张扑克脸在我面前。

    搞什么嘛,吓死人了。

    “回来了?你去追大姐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她陆莹的事。老实说,我也有点担心这个妹妹是冒牌货。”

    “有问出结果么。”二哥的两根手指抚摩着下巴的胡渣。

    “没有啊,去晚了呢,没能追上?”

    “真的么?”钟熠审视着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那你手上怎么会拿着她的伞。”

    大姐把伞扔地上了,也许穿了雨衣觉得伞没必要了吧。这句话刚冒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好险啊,差点中计。我应该不清楚大姐穿了雨衣带了伞出门才对,我连忙改口:“这是她的伞?我还以为是谁掉的呢,路上看见后就拿回来了。”

    “这样啊。”二哥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

    “话说,二哥你站这干嘛?”

    “我么?刚好要出去。”

    “不行!”我脱口而出一声大吼。

    “喂?你怎么了?脸好恐怖哦。”钟熠又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认真的把面孔挨近我,“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随即控制面部肌肉恢复正常:“其实也没有啦,都天黑了,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怕不安全。”

    “我一大老爷们,不妨事,就是想出去走走。”

    “身上会湿的,你看看我,澡白洗了。”我摊开手展现了一下身上的狼狈。

    “老弟哟,你省省吧。我心意已决,这破地方太无聊了,指不定出去会有什么乐子呢。”二哥玩味的笑着,似乎我焦急的反应看在他眼里是一种享受。

    见鬼了,这一家子人都这么急着早点投胎?我只能让开,脸上挂着笑意。谁让他是哥呢,就听他的好了。我准备在钟熠背对着我的那一刻袭击他。

    “咦——二哥,五弟?你们都站在这干嘛?”

    我转过身,木门被打开了,外界的风雨卷着几片树叶涌进来,睡袍的下摆被风撩起。讲话的人是三姐钟婧,她和我一样浑身湿透,看样子也是从外面回来。

    “你居然跑出去了?”我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神经病啊!我确定这暴雨能见度不足十米。既然如此好好在家待着不就行了?没事去外边乱跑什么!啊啊真是烦死人了,早知道就不把大姐扔外面了,都不按逻辑出牌还怎么玩。

    “是啊,你看你急着去追大姐又不带伞,会着凉的。”钟婧歪着脑袋,笑容很蠢,“我记得打小你就体质不好,这不给你送伞去了嘛。”

    “看来我是该好好感谢你了。”我正琢磨着待会用什么值得期待的方法杀死她。但是……等一下。我视线突然移到了门外,钟妍不在门口,她人不见了。

    我粗鲁地推开钟婧冲出了大门,大雨浇到我身上,四下搜索无果后猛地回头,三姐傻傻的笑容透着一股子邪劲。

    “出什么事了么?五弟你掉东西了呀,这下雨天要是什么贵重首饰掉了可别想找回来了,记得上次和大姐去逛街也是下雨。我男人送我的镯子就掉了,诶最后呀……”

    是啊,你五弟我掉了一个大活人。

    “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呀,追人的人没追到,送伞的伞没送到。啊……话说三妹呀,你的伞呢?”

    没救了,撒谎也这么幽默。我盯着钟婧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怎么不把钟妍顺着提回来,身上也是湿的,送伞送的太忘我了?连自己都不照顾一下。

    “原来都在呢。”陆莹探出一个头,从外边走进来收起伞,“诺,三姐这是你的伞。”

    我见鬼般地瞪大眼睛:“你也出去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陆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们所有人,“和三姐出去的,追你和大姐嘛,结果人没追到,却发现那座石桥被水冲垮了。”

    “这么说……你们一直在一起?”我纳闷的问道。钟妍是怎么不见的?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大姐不会自己醒来逃跑了吧,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也没有,我本打算叫大姐回来,正好遇见三姐去接你,只能一起,能用的伞只有一把了。”陆莹话音刚落,头顶昏暗的白炽灯就闪烁了起来。几声“滋滋”声过后,灯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哎呀!”

    “停电了。”

    “我的天,这下好了。”

    “我去点蜡烛。”

    9、

    手机照明关闭之后,角落里的烛光更显得弱不经风,摇曳的火苗发出的光亮只能向四周扩散半米。外面的黑暗是未知的,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大家都不知道除自己之外的人会做什么,这时候很适合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你确定是放在这个房间了么?”我举起烛光,拿到陆莹身边,尽量帮使她能看清柜子底部。

    陆莹从柜子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我有按照你说的准备的,那一大包东西我丢在这里也没动过。”

    “那怎么会没有了?被人拿走了?”

    “谁会拿那种东西啊。”陆莹一脸无奈,“快告诉我,你要来做什么?当武器?”

    “当武器我让你准备几把开山刀岂不是更好,再说……我能有什么危险。”

    “这穷山僻壤的,会碰见什么不好的事可说不准。”

    “安啦,不会有事的,可……”我莫名的感觉是有蹊跷,钟妍大变活人的不见了,联想起刚才突然停电,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难道有人把我想做的事做了?

    “喂?出什么事了么。”陆莹端过我手上的蜡烛举到我面前,“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多了。”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要真如我所想,那也太巧了。

    “你到底要干嘛?我们是伙伴不是么?”

    面对陆莹咄咄逼人的视线,我正愁没办法转移话题,灯突然亮起来了。

    “看来二哥把电闸修好了。”突如其来的灯光不算明亮但却能照亮整个房间,我眯了会眼睛,认真找了一遍柜子的角落,那一大包东西果然被人拿走了,灯光亮起后房间里一目了然。

    “嘭——”像是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来自屋子的木板地下,那里是地下室。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么?”陆莹吹灭蜡烛,几缕黑烟飘散在空气里。在这之后不到两秒,灯又灭了,屋子再次被夜色填满。

    “又来?有完没完啊,这才来了多久的电。”

    陆莹划上一根火柴点燃蜡烛,我一转身就被吓到了。钟婧面无人色的站在房门口,眼神没有焦距像是中了邪,惨白的脸色被烛光衬托着,我这才发现她有当女鬼的潜质。

    雷声划过天际,屋子被蓝色的电光照亮,钟婧轻飘飘的样子更加瘆人。

    “啊——”陆莹尖叫一声,她被吓得不轻。

    “喂?好玩么?大晚上的扮鬼,一把年纪了。”我笑出声来,推了推钟婧的肩膀,没反应。我不由的奇怪,靠近一看,才发觉她并不是要吓人,而是自己被吓傻了。

    “怎么了?”我探出一只手放在她鼻尖下,还有气,没死。

    “大姐……大姐好像死了。”钟婧牙关发颤,说出来的几个字完全变了调,但我却听的很清楚。

    ……

    电闸再次被修好后,铁门上的观察口可以勉强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按照我自己的排序,钟妍死在一号房里,身穿血红色连衣裙,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双手保持着握住刀柄的姿势。十五年前,母亲死在三号房,死法和她一个样。二号房则是父亲现今的住处,夹在母亲和大姐之间。

    “是谁干的?”钟熠眼睛从门上移开后,回头发起了质问,“她是你们的姐姐,相处了十多年的亲姐姐。怎么可以这样?造孽啊……这是要遭天谴的!”

    她可不是我亲姐姐。我很想当众指出钟熠错误的表述,我气坏了,同时也想知道是谁干的。我努力不让脸部扭曲起来,咬牙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我想用一贯的笑容来掩饰自己愤怒的情绪,可眼下的场合明显不适合笑,我表情一定很古怪,没有镜子,不然我真想自己瞧瞧我现在面部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我编的剧本顺利发展下去,钟妍确实会死在这一号房,与其他房间不同,这里多了一个排气扇,这是一间我独创的密室。可眼下,钟妍死了,却不是被我杀死的,这不可原谅。简直是卑劣的剽窃,有人盗用了我的手法杀死了钟妍,这让一直以来都很自信的我感到了侮辱。

    会是谁?

    我目光依次从每个人身上看过。妄图想找出破绽,钟婧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二哥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很逼真,如果是他杀的钟妍,我会对这个钟熠刮目相看。陆莹皱起眉头在沉思,她真漂亮,我编的剧本里她不会死,我要把她软禁起来任我摆布,但如果是她盗用我的方法杀死了钟妍,我一样会剁碎了她拿去喂狗。

    “是不是你。”钟熠瞪着一声大吼,唾沫飞到我脸上,他眼珠子快瞪了出来,眼白猩红。

    “不是。”

    “你是最早出去追大姐的,人没看见却把她的伞拿回来了,你最可疑,就是你干的。五弟啊,就算大姐平时与你不和,可你也犯不着杀了她呀。她可是你从小相处到大的姐姐。”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我发出一声盖过他的大喊,“你一直在指责我,其实是你自己杀的大姐吧,我们三个都出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家,谁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放屁,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我为什么要杀大姐。”

    “谁知道呢,二哥你都欠了一屁股债,你以为我不清楚?少个人分家产自己就多拿一份,哦——也许你想把我们都杀了也说不定。”

    陆莹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打断道:“大姐应该是自杀的,门是从里面锁死的,没人可以杀完人之后再离开。”

    “我很冷静,只是总有人无缘无故乱咬人。”

    “大姐没有道理自杀!更何况谁要自杀了还会惦记着把门锁好?”

    “那劳烦二哥您说下高见,我这个残忍的弟弟是怎么谋杀老姐的。”

    “你……”

    “我们……还是报警吧。”谢天谢地,钟婧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让警察来处理才是最好的。”

    “好主意,但我手机没信号。”

    “我的也一直没有信号。”陆莹拿出手机,“我们的都没信号。”

    10、

    “她回来了,雅仪回来了……十五年呐,这就是命,她来拉我去陪她做伴了。”

    年近九十的钟耀承,在得知钟妍的死讯后,站在一号门前喃喃的说出几句胡话,两眼一翻,向后直挺挺的倒去。一旁搀着他的陆莹扶都扶不住,我见状赶紧上去帮忙。一瞧老爷子正在口吐深黄色的泡沫,从嘴角溢出顺着脸颊流进了耳朵。

    “快过来帮忙,老爷子不行了。”陆莹喊着,钟婧和钟熠对于这边的情况无动于衷,两人还在为大姐的死法争论不休。

    “你们在想什么?老爷子的遗嘱分配还只写到大姐!”

    我说的话果然管用,那两人听后马上就过来搭手,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老爷子弄回了二号房的床上。好不容易忙完,我真的受够了,已经吵了整宿,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目前剧情的走向正在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除了那个肮脏的小偷,我很恼火是事实,不过无伤大雅也是真的。

    桥被冲垮是我希望看见的,来的时候我就制定了两手准备,如果雨停了那座石桥安然无恙,死的只有大姐和父亲。说起我爹,我是非常尊敬他,可这并不妨碍我杀他。要是桥像现在这样垮了,那除我外的其他人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慢慢玩。最理想的情况是我和陆莹合伙杀了所有人。

    我现在急于确定一件事,好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来到屋外,雨还在下,外界的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这种程度估计已经引发水灾。绕着老宅转了一圈,在面对大门左手边的一侧我找到酒窖一号房的排气扇开口,位于地平面以上十公分左右的位置。我打开手机的照明,依稀可以看见房间里形似方向盘的阀门。

    这个位置看不见钟妍的尸体,她位于排气扇的正下方。很快我的视线就在房间里找到了之前不曾看到的物件,这就是我让陆莹准备的东西,位于铁门的正下方。

    有个卑劣的窃贼,他挖走了我的演员钟妍,偷盗了我所准备的道具,拍出了一部原本应由我导出来的戏。那人杀了钟妍,离开房间,锁上了原本只能从内部上锁的阀门,制造了这个看似无解的密室,这绝不能原谅。

    我所设计的这间密室其实很简单,铁门的阀门是外圈圆环的钢圈,中间是一个材质相同十字架连接着中间的轴承,这就像是汽车的方向盘。我让陆莹准备的东西就是四根独立的自来水铁管。

    由于排气扇的旋转方向和阀门上锁的方向相同,用四根铁管的一端分别穿过扇叶间的四个缝隙,将其固定住,另一端用绳子打活结,四根铁管穿过阀门中间的十字抵住铁门,一次性将四根铁管绑在阀门中间的轴承上。四根铁管以倾斜的角度连接着阀门和排气扇,阀门中间的十字刚好能将四根铁管均匀地分开。

    解开绳结的部分要足够长,能从阀门延伸到排气扇的开口。铁管也不能短,保证开门离开的时候铁管长度不够,另一头会从扇叶的缝隙掉下来。

    理论上只要排气扇的功率够大,启动排气扇,扇叶转动连带四根铁管一起旋转,阀门就会被锁上,这时候再回到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就是室外的排气扇开口。拉动麻绳松开活结,再拿走铁管和其它的作案工具,天衣无缝。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发生,那个愚蠢的凡人关排气扇的时间没把握好,不仅让屋子的电闸烧坏了两次。我准备好的自来水管也折断一根,留在房间内的铁门下方,已经无法取出。这算是一个重大破绽,稍微有些头脑的人看到地上断裂的空心铁管都能明白这一切。

    二哥钟熠的嫌疑最小。虽说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我把钟妍扔在门外之后,推开大门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他。他是唯一个没有时间偷走钟妍的人,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从外面回来的陆莹和钟婧。陆莹与我是伙伴,她的目的只是单纯的为了钱,她要做的只是安分守己就能拿到大笔的遗产。陆莹找上我也是出于借势,没到最后一步,她背叛我的理由实在是太欠缺了。

    冷静下来一分析,我就把目标放在了钟婧身上,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笑面虎。越来越好玩了,接下来要怎么解决她呢?石桥一断,我们可以算是被困在老宅了,无论往反方向走还是顺着下游离开,步行的话最少两天才能看到人烟。也只有我能最快的离开这里,我有车,钥匙也带在了身上。

    我来这目的还没达到,当然不能就这样留有遗憾,眼下人人自危,冒然动手只会站在出头鸟的不利位置上。我举着雨伞,这间密室被人捷足先登,不能再用了,门已经锁住只能暴力拆除。类似监狱的小房间还有两间,但那里没有排气扇……我视线穿过小开口盯着那个被锁死的阀门,视线往上一点又看到铁门上的孔洞。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刚开始这星光大小的灵感很小,随着我思考的深入,微弱的光亮不断放大最终成了一颗璀璨的繁星。虽不知十五年前的悬案密室是怎么做到的,可我从来不相信有鬼魂这一说,母亲和佣人绝对是被杀的,凶手就是父亲,他脸上的刀疤只是自己割的,我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更无法破解那间密室,可我现在要杀钟婧的方法丝毫不比一间完美的密室逊色。

    我没有料到的是,这次老宅会使我走向生命的终点,直到我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那间只有一扇铁门,五面是墙的密室究竟是怎么回事。

    11、

    我还会回来的。

    这是钟烨在字条上留下的几个血字,他诡异的笑着,双目紧闭,死在三号房里。和大姐的死法一样,密室,他手握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血色在白色的衣襟扩散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钟烨的死让我措手不及,我想过接下来还会出人命,但没料到会是他。是我主动找上门见钟烨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这算得上是身为骗子的最后一搏。第一次在电视台和他见面,我心里就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他笑容可掬的外表下面有一种彻骨的森冷,单纯的直觉我就认为他杀过很多人,在没被人怀疑的情况下以一个和善的形象活在阳光明媚的世界里。

    找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倘若没谋好我就是盘中餐,谋好了就可以狐假虎威。我提出我成功拿到遗产后分他一半,钟烨欣然接受,他所图必然不小,古董老头家底固然是有的,但他绝对没看上,我的分红应该只算是外快,他真正的目的我已经有些眉目,如果可以,最好的情况是把那个东西据为己有。

不仅是我,钟熠和钟婧的相继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们眼里看不到怜悯,支撑整个家族最后的纽带就只有父亲死后的那一大笔遗产。

“死了呢,真可怜。”钟婧小声的自语,她尝试打开铁门,发现已经被锁死了,“为什么要自杀呢?”

“下这种定论还为时尚早,我不认同他和大姐会自杀,一定是有人这么干。”

“会是谁呢?”钟婧转过头,深意的看向我,随即又胆怯的发起抖来。“这里太可怕了,也只有鬼能这么干了吧。”

我闭口不言,身为外来者要有这种自觉。

“我有个提议,我是不会相信神鬼杀人的说法,当务之急是要报警。”

“你手机有信号么?”我忍不住老调重弹。

“我的意思是去警察局报警,我们三个亲自去。”

“我们三个?”

“对,为了父亲的安危着想,我们三个缺一不可,一起离开这里去就近的警局,路途虽远了些,但这个方法并非不可行。最重要的,只有父亲一个人就不会有人危害到他。”

“可是……”

三姐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的钟熠打断:“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已经发生两起命案,最好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吧。”

“父亲呢?父亲需要人照顾。”

“六妹,非常时期,非常之举,相信父亲会理解我们子女的一番苦心。都留下来又有命案发生怎么办?提前帮父亲准备好食物和水,通知警察立马赶来就行了。”

“万一……”我不知道钟熠想搞什么鬼。

“好了,好了。你不用多说了,就按我说的做吧。”钟熠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商议了,他视线从钟婧移到我身上,“你们有什么好的提议也可以说出来。”

一阵沉默。

“很好,既然没有反对的意见就这么办了。”钟熠满意地点点头,“那么现在耽误之急,还是找到老爷爷的最钟爱的那一件东西,以防传家宝被小人窥探,身为长子,那件东西应该暂时交由我来保管。”

我闻言眼皮不由的一跳,钟婧的脸色也开始古怪起来。

“莹妹又看见过么?我们钟家的宝贝,价值连城?”

“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青铜酒樽。”钟熠不紧不慢的我吐出几个字,两眼若有若无的在关注我的神色,“那东西父亲当年可是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我也只见过一次。据说啊是当年冀州侯苏护,献女妲己给纣王时随赠的贡品,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确定你没看见过?”

“没有。”我面无表情,背上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从父亲的拍卖品里没看到类似的物件,这种东西也舍不得拍卖吧,诶,父亲都快入土了,身为儿女,一定要保管好他生前的挚爱才对。”钟熠说着,灼灼的目光看向钟婧:“既然如此,找到这件东西再离开吧,可得找仔细了,这宅子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

打开这个九寸见方的木头盒子,我拿出里面的那件青铜古物,沉甸甸的,这大概就是钟熠口中的那件青铜酒樽。当时老头子把这件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我对它的价值有过高估,今天才知道来头比预想还要大。

酒樽呈圆形,直壁,两边是兽衔环耳,下有三足,表面花纹模糊,却有着历史的沧桑感。类似的东西我曾在古装大戏中见过。

人老就是这样,子女不在身边,常年乏味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他们是我最容易得手的对象。即便是一个陌生人,哪怕靠近空巢老人的借口很蹩脚,也许一开始会有所警惕,时间一长只要演技够高明,得手的机会比比皆是,这类特殊的缺爱人群是我活下去的最大支持,像钟耀承这种丧偶典型的例子机乎没有例外,最终都会对我无条件的信任。

楼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钟熠在宅子里已经没有了武力的威胁,他开始肆无忌惮,想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他想拥有这个商代的青铜酒樽。我暂时无福消受这份诱人的蛋糕,把它留下来必死无疑。

只能这么办了,哪怕很冒险,但这却是我能想到险中求胜的唯一方法。我起身离开房间,往走廊尽头的拐角走去,钟熠的房间在那边。

……

先是“扣扣”的敲门声透过木质的大门,在我不紧不慢起身的时候,失去耐心的“砰砰——”声响起。

我打开房门的锁扣,来人是钟熠,门缝再拉大一点,发现钟婧也在。

“有事?”

“没找到。”钟熠很不客气的走进来,我被撞的后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没找到?”

“青铜器!”他烦躁地挠挠头。

“需要我帮忙么?”

“不需要,楼下已经被我翻遍了。”钟熠忽然直视我,“父亲说他交给你了。”

“什么?没有,怎么可能在我这。”

“我也这么觉得。”说话间,钟熠已经走到了窗边,怀疑的眼神看过了每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父亲也许把东西藏进了这间房,人老了容易健忘。”

“这间房没有你要的东西。”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

“我拒绝。”我冷冷说出三个字,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气氛开始压抑,钟婧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小步。

“你有意见?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当然有,这不公平。”

“公平?”语气不屑的讥笑。

“当然。”我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你可以搜我的房间,但是相对的,我也要搜你的房间。”

“嗯——?”钟熠完全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回答。

“其实东西在你那里对吧?你想通过怀疑他人的方式来减少自己关注。”我说话时已经来到了钟熠面前,“怎么?你不敢么?”

“有意思。”钟熠忽然笑了,“我不敢?可以啊,你现在就可以去我房间。”

钟熠的房间有股霉味,因为是二楼,地板没有那么的湿软,那股味道不知道从何而来。他亲自领着我走进房门,里面的陈列很简单,以前是给佣人住的,两米宽的床塌,中分三列的衣柜,四脚矮凳,老式黄铜灯,再就是门口的落地式挂衣架。我装模作样的仔细搜索起来,整个过程不可避免的很短暂,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是空的。

“还有这个,要看么?”临走前,钟熠指着挂衣架上的一个公文包。

“不用了。”我苦笑的摇摇头,“是我多虑了。”

“那么……是不是该我去找找你房间了呢?我想钟婧已经在帮我做这件事了吧。”

“请便。”

我的坦然让钟熠很不安,在他的估算里,我理想的反应是慌张,极力反对搜索房间这种事。这样他才能确信东西就在我这里,与之相反,我现在的表现反而令他很没有把握,他开始怀疑我是否在演戏。如果一开始我就很自然让他搜索房间,就算最后没找到酒樽,他和钟婧一样会怀疑我,我相信他们已经达成的某种协议,我处于绝对的劣势。

“找到了?”回到我的房间,钟熠寄予希望的问钟婧。

“没有,二哥抱歉,我找的不够仔细。”钟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会……”钟熠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房间里的所有抽屉都裸露在外,但凡存在柜门的地方全被打开,底板下有空间的梳妆台也偏离了原来的位置。亲自翻动一阵后,钟熠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板凳。

12、

电闪雷鸣到了夜晚又开始变本加厉,老宅的灯光软绵绵的有气无力,窗外电光一闪,头顶布满黑灰的电灯丝毫找不到存在感。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情给所有人做晚饭,不过食材不多倒是真的,钟熠的提议算是最佳的方案,明天再不走吃什么就成了摆在眼前的问题。

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木桶,根据老头子的喜好掺上适量的凉水,准备好毛巾,我来到了酒窖里老头子的住处。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差不多要告别这个世界了,食指放在他的鼻尖下方,气若游丝的呼吸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遗嘱好像也只打了个草稿,他还不知道钟烨死了。这就当是为他最后尽一点绵薄之力。

每天晚上我都会为钟耀承擦一次身体,最初干这种事的时候是在三年前,因为无法适应当场吐了出来。到后来才学聪明,在晚上避开视觉效果会好受很多。哪怕实在恶心会有厌恶的表情,黑暗中也不会被发现。

轻车熟路的把老头子衣服剥下一点,拧干毛巾,早上扎好的马尾这时候有点松动,几根发丝垂了下来。至少皮肤碰上去还算光滑,为了防止老人着凉,衣服不能一次性脱下,做这种事的时候要分部进行。我木然的擦拭他的两只手臂、腋下,再是胸口、裆部、两条腿,接着是翻身擦臀部和背后。期间他不时发出舒适的呻吟,我对自己的手法一向很有自信。

“幸苦你了。”老头子醒了,黑暗中我只看到他明亮的眸子。

“应该的。”我淡然一笑,很自然,但不知他是否能看清。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第二天清晨,老头子就死在了他房间,死不瞑目,两眼对人生的留恋深刻的表现了出来。与之前两人的死法大致相同,只是地点换成了他自己的房间。又是密室杀人,当天更离奇的事还不止于此。

早上最先是钟婧的房间传来一声尖叫,她推开房门入目就看见了钟烨,坐在走廊上,两手摊开,胸口处几乎被捅穿的伤口还在,匕首本身却不见了,后来才在地下室发现匕首插在钟耀承的胸口上。

“怎么……回事。”钟熠和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走出了房门。三人的视线交聚在钟烨的尸体上,大约一米宽的血迹留在木地板上,一路延伸至走廊楼道的拐角。没有过多的交流,我和他不约而同的冲向酒窖,血迹呈拖拽状,宽度均匀,从二楼到地下室一路都有。

原本的三号房间如今铁门大开,血在钟烨死的地方还有一大滩,已经干涸,血迹就是从那里向外延伸在门口拐了个弯,转进了钟耀承的房间。

我不寒而栗,钟烨说过他会回来,留下了字条,这似乎应验了什么。三号房铁门原本锁死,钟烨死在里面,我原以为这只是人为的密室,可如今我不得不开始质疑之前的看法。如果是人为,这扇铁门还能从外边被自由的打开?这实在匪夷所思,做得到这件事也只有已经死了的钟烨。

“很好,弑父,真是丧尽天良。”钟熠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现在连唯一知道酒樽线索的人也死了。”

“这真是某个人干的?”我强调着“人”字。手脚冰凉,对未知的恐惧使我想离开这里,血迹的走向先是从钟烨死的地方到了钟耀承的房间。

这个家族最后的长辈也死在了房间里,就像是昨晚上钟烨从房间里爬了出来,把胸口的匕首刺死他父亲,伪装成自杀,锁住了原本不能从外边锁住的门阀,最后一路爬到了钟婧房门口,血迹留了一路。

“当然是……”钟熠没把握的说着笃定的话,最后连自己都开始不相信科学,“我也不知道。”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走吧,已经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钟熠的声音在颤抖,他有克制,但畏惧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来。

会是他么?我看不出来,这个腐朽的木宅中只剩下三人。换成理性的角度思考,倘若这世上没鬼,会是谁连杀了三个人后还能面不改色地与人交谈?甚至该有的表现一点都不少。这里面虽有双面人刻意表达情绪,至少我看得出来是在刻意,会出现这种情况也算合理,另一份冷血到骨子里的阴暗我不曾发现,从钟婧和钟熠身上没有一点痕迹,令我发指,能做到这一步的,其精神世界是否超越了人的范畴呢?

13、

我脱下做事的围裙,从为数不多的行李里选出牛仔夹克和紧身裤换上,镜子里的我风格焕然一新。摸摸头上的马尾,光这样还是不行,待会一旦肉搏应该是最坏的情况,也许不会发生,但我不希望头发会成为致命的因素。没有发簪,我选择用剪刀。

门外的钟烨被我用被子盖上了,尸体意外的没有发臭,轻手轻脚的走到钟婧门前。深吸一口气,正式开始,我敲开了房门。

“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妹你呀。”钟婧痴痴的傻笑,她捧着个小杯子,里面是咖啡。之前发现钟烨尸体时的惊惧无影无踪。

“钟熠会杀了你。他刚才在地下室找我合作。”我开门见山。

钟婧眉眼一挑,她悠闲地用汤匙搅拌着咖啡,完后浅尝一口,似乎味道微苦,皱眉后又加了几块方糖,继续搅拌。

“你在说笑呢,他是二哥,对我最好了。”钟婧不为所动,许久才发话。

“他是不是也跟你合作了。”我坐在她床头,“如果不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个有合作的吧,类似于自保或者杀了我的协议?”

房间里在几秒钟里只有瓷杯与汤匙的碰撞声。

“钟熠找到了青铜酒樽。”

清脆的碰撞声嘎然而止,很快又继续了起来,钟婧微微一笑,不再傻气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撒谎。”

“在他的公文包里,他打算我和平分那个杯子,前提是一起杀了你。”

“那你为什么找上我。”

“我不相信他,你死后,我就成了待宰的羊。我更想和你一起分蛋糕,最起码实力对等。”

“万一你骗我怎么办?也许他根本没有所谓的酒樽,只是你在信口开河。”

“我会证明给你看,钟熠拿到了酒樽才会提议一起离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待会我会去钟熠房间找他,出大门的时候我会走在他后面,我知道酒樽放哪里,我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包里拿出来。”

“请继续。”

“那一瞬间钟熠肯定会偏头朝后看,注意力也会在我身上,这是应激反应。你确定我没在骗你之后,我需要你那时偷袭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钟婧面无表情数分钟,咖啡凉了,她才一饮而尽:“我要看见酒樽才会出手。”

“可以”

“合作愉快。”钟婧又傻笑起来。

……

“什么时候离开?”

一进钟熠房门,首先确定的是落地式衣架上的公文包是否还在。我还自然的打量了一圈房间,视线没在那上面做过多的停留,匆匆一瞟,我就在心里确定他没动过这个包,它还原封不动的挂在那里,上面的褶皱和之前相比没有变化。这是我走的一步险棋,成功的必然条件就是钟熠没发现包里多了个他梦寐以求的杯子,只要他拉开拉链稍稍翻动,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钟熠躺在床上,若无其事的回答,“你剪了头发?”

“差不多。”我径直走到窗前,将其推开,外面的风雨声灌了进来,这样谈话不会被偷听。

“钟婧就是杀了三个人的凶手。”我转身,面色肃穆。

“什么?”

“她有地下室三个房间的钥匙,被我无意间发现了。”我再强调一遍,“就在刚才。”

钟熠感兴趣的从床上坐起。“仅凭这点?你怎么知道那是地下室的钥匙?”

“不止是这个,她告诉我你才是凶手,打算找我一起杀了你。”我停顿少许,“我现在是来找你离开,出门之前就会动手。”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钟熠说罢站起身,“我现在去她房间,把你说的话再复述给她听会怎么样呢?”

“待会由我在后边吸引你的注意力,在你转头看向我的瞬间,毫无防备你就死定了。”我任由他推开门走到门外,极力镇定的说完这句话。

钟熠停下脚步,我暗松一口气,背上冷汗滑落。

“信不信由你,我会翻你公文包让你回头,钟婧会在那一刻出手,到时她的本来面目你就知道了。”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呢?”

“我没必要骗你,我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我不希望你死后我会成为下一个。”

“暂且信你一次。”钟熠走到我身边,低下头在我耳边说道:“敢耍花招你就死定了。”

“你稍微配合我一下,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我边说着走出房门,“事不宜迟,出发吧,我在这边待久了钟婧会起疑。”

“悉听尊便。”钟熠把公文包单肩挎在身上,连拍三下黑皮表面,那个酒樽就立在挎包的夹层里,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跟着跳出喉咙,“我会好好配合的,但愿你说的事会发生。”

我僵硬地微笑,如果一切顺利,待会我会从钟熠的公文包里拿出酒樽,钟婧则会相信我说的话,认为二哥在骗她,出手偷袭是必然的。钟熠听了我刚才的一番话也会对钟婧早有防备,继而会认为偷袭的钟婧背叛于他,两人之间的信任就会瞬间瓦解,我只需一旁看着,在合适的时候当上最终的胜利者。

“等一下。”钟熠忽然站住,我心里一紧,他发现了?

“这是什么?”他指着地面,看来不是找到了包里的酒樽,我稍稍放松,顺着他所指看去,悬着的心再次提高。是血,尚未凝固,一滴滴的连接着钟熠钟婧两间房。

“我不知道……”我愣住了,钟熠看了我一眼加快了脚步,他用力锤着钟婧的房门,“三妹?三妹?三妹你在么?”

门内始终没任何回应,钟熠回头。“钥匙呢?你应该有的吧,三妹房间的钥匙?”

我慌张的在身上的口袋摸索着,好不容易翻出钥匙就被钟熠一把抢去,一推开大门首先闻到的就是刺鼻的血腥味。钟婧倒在地上,两只手徒劳的捂住脖子,大股的鲜血从指间的缝隙流了出来,她抽搐着挣扎,不甘的模样表现得非常强烈。

“怎么了?怎么回事?是谁干的?”钟熠蹲下身扶助钟婧的肩膀。

用尽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钟婧用手指着站在门口的我,指尖还未完全抬起。就无力的耷拉下去,另一手也从脖颈上滑落,热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是你?我就知道……”钟熠面色狰狞,他站了起来,一步步的逼近。

“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慌了,退后的步伐摇晃,钟婧为什么要指我?

眼望着钟熠越靠越近,我猛地恍然大悟。“她只不是我!她指的是钟烨,她明显是刚被杀不久,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到!”

我的一句话连自己都感到了无边的恐惧,钟熠和我瞬间就意识到我们之前忽略的问题。钟熠和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门外看去,我给钟烨盖的被子扁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由心底而生,向四肢百骸扩张了出去,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钟熠发疯似的冲出了房间,粗鲁的掀开被子,那下面只有一摊血迹。

“这……怎么可能?”钟熠目瞪口呆。“他绝对死了,我确定过的,这……”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受不了快疯了。”

14、

奔跑中的钟熠突然站住脚,他往下腰“哈哈哈……”大笑着,我跟着停下,不明所以。

“差点上了你的当!”他说完这句话,一拳冲我打来,下巴吃痛倒地,黄色的泥水溅了一身。

“不是我干的!”我拼命解释,“我没时间做那些事啊。”

“屋子里就你和我两个大活人,不是我只能是你。”钟熠冷笑着揪起我的头发,把脑袋提到他面前,“你不需要解释,我不是警察,杀你不用所有事都调查清楚。如果不是你,难道你要我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你去死吧,反正我也只杀你一个人,那些密室就交给警察吧,我把你这个主谋刨个坑一埋,宅子里的死人反正与我无关,最后脏水也泼不到我身上。”

我被摁到了地上,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量越来越大,我无力抗拒,两只手推着钟熠的下巴,手指裹着黄泥在他的牙齿表面打滑,他仰起头,手臂更加用力,窒息的压迫使我越来越虚弱。背上牛仔裤别着的剪刀也因为他坐在我肚子上根本够不着,我想到什么,用仅剩的力气拉开钟熠肩上公文包的拉链,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那个商代的青铜酒樽。

“砰——”的一声闷响,脖子的压力顿时一松,我贪婪的呼吸了几口空气,来不及感慨生命的珍贵。我努力爬起身,等钟熠再次扑过来的时候,我不退反进,拔出了剪刀,刺进了他腹部。

滚烫的液体溅在了手上,我没有留情拔出剪刀继续捅。钟熠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抱住了我,缓缓的从我身上滑落。他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双眼保留到了生命的尽头。

血不住的往外流,很快就被雨水淡化。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是心底那种强烈的不安却还在,如钟熠所说宅子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活人,会是谁把另外三个人全杀了?到了这地步钟熠已经没必要撒谎了。

去报警吧。我看着手中的青铜酒樽,我刚才的情况绝对算正当防卫,老宅里的凶杀也与我无关,甚至连知道我是骗子的钟烨烨死了。我只需要老实说出我的所见,定能安然无恙,大笔的遗产也都归我所有,何必再去纠结其他的事呢?

一切现实都预示着美好,在我警惕全然放松的这一刻,背后忽然一凉,我以为是错觉,随即剧痛袭来,我看到一个鲜红的刀尖从我胸口探了出来……

(全文已完,诡计其实很简单,看到这里大概也猜的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无法理解,以下部分为解析,并不透彻,细节部分我觉得不需要刻意说明。)

15、

荞麦面包上沾了点灰,赵康隆用手简单的擦拭一番,就将早餐端到了钟耀承身前。

“老爷哦,关于遗产的分配您可得三思,不是我这个老东西多嘴,这事儿要不慎重些,咱钟家可就毁了。诶,我还是怀念夫人在的那会儿,钟家上下可是井井有条……人老了,不知不觉又多起嘴来,老爷可别见我怪,一会叶律师要来,您就和他好好商议一下此事吧。相信他的提议你肯定会采纳的。”

“扣扣……”敲门声响起。

“您看,说曹操曹操到。”言罢,赵康隆放下手上的活儿,来到屋子的宅门口。

开门之后,叶胜英走了进来。“事办的怎么样了?”

“妥了。”赵康隆微微一笑,“老爷在餐厅等着你。”

“现在快满十五年了,家族的后辈还有几个月就要回来了。”叶胜英不自然地点点头。“我见过钟烨了,他要放弃遗产的继承。”

“钟烨?当年那个喜欢搁尸体里堆待着的小孩儿?那年饥荒就是我和老爷把他拎回钟家的,可惨了,整村的人都饿死了,唯独他活了下来,老爷看他可怜,本来想安葬他全家,可惜尸体找不着了,有些事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赵康隆讲到这里怪异的笑了起来,几步路越笑越大声,移步至餐厅的时候已经笑弯了腰。

“抱歉,抱歉,我失态了。”

叶胜英把滑至鼻尖的眼镜推上去,走到钟耀承旁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你给钟老爷选的什么颜色的绳子。”

“红的,那还用问,夫人最喜欢的颜色。”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叶胜英手从钟耀承身上移开,仅一个动作,瘫软的钟耀承就从椅子上滑倒在地,面色青黑,舌头老长的耷拉在嘴外,身上的睡袍也脱落了,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肥肉。

“老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呐。”赵康隆见状赶忙走过来将钟耀承扶上桌。

“这节骨眼上儿女都要回来了,伤脑筋。要不我们拿着酒樽走吧。”

“怕什么,就那几个没出息的小娃娃?”赵康隆不屑道,“要是不管他们,难保会留下什么后患,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结果很满意,钟烨那小变态不用说了,不去上班最多以为失踪。钟妍那拜金女丑成那模样还没结婚,钟婧钟熠合伙做生意失败,都在被追债,两人都离婚了。”叶胜英说到这双手一摊,“说白了他们都没什么关系特别密切的亲人,可有可无了,就算不见了也没人会关心。”

“那就好,我可以放开手脚了慢慢玩了。”赵康隆来到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些古怪的瓶瓶罐罐对着脸上摆弄起来,不一会儿,那张红润的脸苍老了几十岁。

“你能行么?”叶胜英担忧道,“要不要我帮忙?万一被认出来……”

“千万别,十五年不见,哪会认得出来,报仇这种事我要亲手来。”赵康隆原本温和的面孔扭曲起来,“要不是钟耀承这老匹夫拆散我和雅仪,最后我心爱的女人哪会落得这种下场,钟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要亲自杀死所有人,任何人都不准插手。”

“钟耀承脸上的刀疤怎么办?那个陆莹再过两月就要来了。”

“那个啊,简单。”赵康隆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一把锋锐的匕首,刀尖刺进太阳穴的皮肤,皮肤下凹回弹,血渗了出来,他缓慢的拖动刀疤向下拖动,一道浓郁的血色出现在脸上。“我这有上好的外伤药,等血痂没了就安排陆莹过来吧,唔——到时再给这道疤整整容,弄成有年份的样子就可以了。”

“你执意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你要求的窃听和屏蔽装置也带了,我到时候就在附近,有需要我的地方用我给你的电话打给我。”

“老爷的尸体你去处理了吧,我活动活动筋骨,和那几个后生好好玩一次。”

“你有计划了?”

“啊,当然,十五年前夫人用的方法。哪有什么完美的密室。夫人当年伤心欲绝,欲杀老爷和情妇而后快,只怪老爷过于警惕,夫人才把自己关进房间装死。事后老爷伤心欲绝没了念想,夫人才在晚上出来杀掉了佣人,只可惜哟。我的雅仪心地善良,对老爷哪里下的了手,轻轻划了他一刀又回到房间锁上门真的自杀了,老天有眼啊,赵某不才,夫人十五年前未完成的事,我代她做完吧。”

“你要装死?”

“这样才安全嘛,谁会对我这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心存警惕?”赵康隆手臂青筋鼓起,匕首对着墙木墙一捅,刀身没入后再用力一折,刀刃的部分就只剩下两公分左右,其余的还插在墙上,“这样的话,就捅不死自己了吧,流点血也好,更显的才真实。”

16、

钟烨装死的夜晚,赵康隆站在三号房旁边安静的等待着,过程虽难受,他却无比的兴奋。直至深夜,门阀转动的声音才传了出来,钟烨自信出来的那一刻,黑暗中等待他的,是一把真正的匕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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