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这些事

                            村里这些事

                                                          文/五红

                                一

      我们村叫马王庙,村子不大,总共不过百十户人家,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一泡尿都能从村这头流到村那头。我们村除了一户人家姓牛,其余的都姓马。之所以叫马王庙是因为村东头有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着一匹神马。听老辈人讲,我们的老祖先在从山西老鸹窝往山东迁徙时得益于这匹神马的帮助才逢凶化吉终于在此落脚,然后开枝撒叶有了我们这个小村子。其实所谓的庙也就是三间堂屋,两间配房的小院子,而且屋子和院墙还都是土坯的。村后头有一大水坑,都是一代代村民取土盖房逐年挖成的。打我记事起即使在最干旱的年份,这个大水坑好像也没见过底。水虽然是死水,在大热天常常有臭味散发出来,但大水坑周围栽满了树,夏天依然是好多人尤其是老年人的好去处。

      老话说的好,过日子比树叶都稠。家家户户这吃喝拉撒睡都是事儿,有事就得解决。可有些家务事还真不好办,必须得由“公家”来解决。这不,马华强和马华胜这弟兄俩又为他们老娘“吃饭”的事干起仗来。这哥俩一人手里拿着块半头砖,另一人手里拎着根半截木棍,被几个叔叔大爷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拦着。可两人却不断的冲撞着劝阻的人,一场流血事件一触即发。两家的媳妇也被几位妇女拉着劝着,可依然唇枪舌战,气势不亚于那哥俩。这时,在劝架的人中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来:“都住手!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在这个人身上。这人不是别人,他叫牛清亮,是我们村长的堂外甥。他家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村儿唯一的外家姓。牛清亮一表人才,细高个,双眼皮大眼睛,白净面皮,再热的天再毒的太阳也晒不黑。不仅不黑,还越晒越白,我们农村人常说这叫晒白脸。“按说有长辈们在,没我说话的份,可我说几句两个哥哥嫂嫂寻思一下我说的是否在理。”牛清亮沉着脸,很郑重地说:“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一个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父母能养我们好几个,我们几个就不能养一个老人?”说完他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大家,见那哥俩依然各持“武器”,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大家都以为他还还会顺着这话题往下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我去叫村长,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事。”说着转身一阵风似地跑开了。

    村长马志高一早就去镇上开会了,要不然华强和华胜这哥俩闹成这样他早出面了。其实牛清亮本打算就今天这事扩大一下自己的影响力,但他沉默了那一阵子,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请村长出面更为妥当。他估摸着村长也差不多该到家了所以决定来请他出来坐镇。村长五十出头,很有山东大汉的特点:身材高大,肩宽背阔,酱紫的肤色跟那茶叶蛋的颜色没啥两样。胡子眉毛都是又粗又黑,头发更是一根根直愣愣地往上长,要是戴上帽子,还真有怒发冲冠的豪气。嗓门大,说起话来大老远都能听得见。性子火爆,不怒自威,很有点猛张飞的味道。村长和我父亲是平辈,我该叫他叔。我们两家是门对门的近邻。吃过饭有一阵子了,村长才从镇上回来。浑身是汗,一进家就拿个舀子在压水井里取一舀子凉水照着自己的脸泼下去。屁股还没沾板凳,就见清亮跑进来:“大舅,大舅,你快去看看吧,东头那哥俩又干起来了,你不去谁能管的了!”村长一听就火了:“我说呢,这一进村,西头怎么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原来又是这俩小子惹是生非。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又干上了。走,看看去!我就不信,今儿我摆治不了他弟兄俩了!”边说边把被水打湿的背心脱下来,搭在肩膀上就大踏步地走出院门。村长媳妇秀珍婶端着一碗凉面条追了出来:“好歹先垫垫肚子再去。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是咋的,怎么啥事都少不了你。”秀珍婶咬牙切齿地对着村长的背影嚷道。“好了,婶,我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了。走吧走吧,一块看看去怎么解决这事吧。”我接过秀珍婶手里的碗,放进厨房里,母亲也牵着小侄子的手走过来:“过去看看吧,看华强华胜这哥俩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又瞎闹腾啥。”我再度来到村东头,见那儿围的人更多了。有劝的,有训的,有看热闹的。那弟兄俩依然在那儿僵持着。他们的老母亲在两人中间,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我养你们可值了!这老了老了,可倒好,不中用了,你们就一脚把我踢出门不管不问了。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这俩挨千刀的。我活着也腻烦了,老天爷你让我死了算了!”她大女儿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家在了邻庄,听到信已赶过来大半晌儿了。劝哪个弟弟都劝不住,两个弟媳妇还话里夹话的直抢白她。老实巴交的她这会儿只有陪着老母亲掉眼泪的份儿。要说还是村长有魄力,关键时候能压住案。“手里的东西还不放下!老嫂子,甭嚎了,嚎丧一样。还有你们妯娌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快闭嘴!”村长怒气冲天,炸雷一般地吼道,混乱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你俩可是一根娘肠子上摘下来的两个瓜。一家人却要动家伙,知道丢人不?从去年就跟着你们协调你们娘养老的事,咋回事,越协调越不好办了?你们的娘都七十好几的人了,黄土都埋半截脖子了,不上赶着孝顺孝顺不说,还把你们娘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不怕旁人戳你们的脊梁骨?前有车,后有辙,你们这样对待老人,你们的儿子跟你们学,到你们老了我看你们咋办。”老大马华强没吱声,坐在了他放在地上的那半块砖头上,老二马华胜也蔫了下去,低着头,无聊地踢着那半截木棍,只有那妯娌俩还互相用眼睛斗架。村长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到:“志宽哥,志光兄弟,还有志勇,来来来,还有你俩小子跟我们老哥四个到你们娘老院来,今儿说什么也得把这是给扯清,省的以后再出什么妖娥子。”好一阵不说话的清亮走到村长身边,说了什么,村长犹豫了一下,又大声的说:“亮子,把你大姥爷也请过来我们一块断断这家务事。”清亮一声也没吱转身飞也似的去请我们村最德高望重也是我们村的老支书马天魁老人。华强和华胜过来把母亲搀起来,又给老人家拍拍身上的土,他们的大姐在后头抽抽泣泣的跟过来。村长转过身来冲着跟在身后的人群大声命令:“都回吧,都回吧,大热天,有啥好看的。你妯娌俩也回去,你们俩不掺和也有不了今天这场戏。”村长又想起什么,冲着站在人群外的清亮的母亲喊到:“二姐,打电话让我昌盛哥也过来一下。”不多时,大家见清亮把马天魁老人请出来。这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现在一般不出来主事了,除非的确很难办的事,他才出来管一管。马华强和马华胜这哥俩在母亲养老的问题上没少让村长作难:要是吃轮供的话,一家一年管饭,两家的媳妇用不了多少时间那脸就拉的老长;一家一月管饭,谁家多管一天谁家少管一天,两家媳妇都记得清清楚楚,就闹矛盾。要是让老太太单过,哥俩对钱供养老太太的话,哥俩觉得老母亲年纪大手脚不利索担心刷锅洗碗烧水做饭磕着碰着。同时哥俩还总觉得对方少往外拿钱了。反正矛盾层出不穷,弄得老太太三天两头让村长给断官司。

      大家不愿散去,尤其是妇女们更不愿散去。找个树荫坐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也等着几个管事的人出来以便早知道答案。小侄子见一出“好戏”结束了,早没了兴趣,非拽着母亲回家不可。我也让母亲和秀珍婶回家歇着,家长里短的事不是一时能解决好的。

      “秀珍婶,亮子哥越来越会办事了。志高叔不在那会儿多亏了他,要不然指不定有什么事发生呢。这不,志高叔一回来他立马就过来搬救兵了。刚才还没忘提醒志高叔把大爷爷也请过去压压阵阵脚。”我夸着清亮,母亲却扯了扯我的裙子不让我再说下去。秀珍婶冷冷的笑了一下:“是呀,这小子心眼儿多着呢,猴精猴精的。”说着加快脚步走开了。我有些莫名其妙,母亲点化了我:“你呀,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清亮他爸和你志高叔他俩尿不到一个壶去。以后说话先掂算一下再说。”母亲像一位大哲人一样说的意味深长,我也恍然大悟。

                              二

    牛清亮的父亲牛昌盛是我们马王庙的上门女婿。村长的父亲弟兄三人,老大马本富,老二马本贵,老三马本禄,老哥仨都已过世多年。马本禄是村长的父亲。马本贵有三个女儿和一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儿子马志发。马本富老人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依然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马本富老人是个“老绝户”。“老绝户”马本富没让二闺女嫁出去,而是让她“娶”了一位丈夫。于是,我应该称作姑父的牛昌盛就在我们马王庙落地生根成了马王庙村唯一的外家姓。

      听奶奶说,马本富老人为了找个上门女婿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他考虑应该留哪个女儿顶门立户。让大女儿留下吧,怕人家说他哪是招上门女婿,纯粹是为了照顾这个家而给这家找一长工。三女儿性子犟,脾气倔,敢说敢到,到了婆家不用担心吃亏。四女儿还在上学,学习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婚事用不着他操心。只有二女儿马桂英心慈面软,平时说句话都不用大声。这要是到了人家门里,妯娌们有个言差语错的吃亏的还不是她?于是决定让我二姑马桂英留下来。再者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呢。他认为一定得找个人品好,人材好,会操心爱操心的人。最好家比较穷,家里不穷谁愿做上门女婿。昌盛姑父是前庄大老刘的外甥,他弟兄五个。父亲走的早,大哥二哥成家了,三哥是个哑巴,四哥也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马本富老人了解了情况后就托大老刘从中牵线见了他。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嗬,年轻时的昌盛姑父一表人才,个子不高不短,眉端目正,皮肤白的不像个庄稼人的皮肤。笔挺的中山装虽说旧了点,可穿在他身上比那新的看了都让人顺眼。一交谈,他更是喜欢了。昌盛姑父话不多,可哪句都说得恰到好处。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老岳父看女婿呀,比丈母娘看女婿欢喜得有过而无不及。老爷子当场就下定决心只要我昌盛姑姑父没意见,他就不管我二姑同不同意,当家做主定了这门亲。老爷子知道我二姑是个没主见的人,就是有主见他也有把握我二姑绝对对这门亲事满意。他马本富那眼瞅人可是一瞅一个准,他相信昌我盛姑父不是个简单人。于是,我姑父就被“娶”到了马王庙,做了我们村的上门女婿。

    村长自打知道自己的大伯要招个上门女婿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因为按老规矩,大伯父百年之后,他的那个大院子应该由二伯父的儿子继承。而二伯父家这位傻堂兄根本没有讨上媳妇的可能,也就没有后继之人,那仁辽也就没有继承权。不仅如此,这位傻堂兄去世后,二伯父的财产还得由他来继承。没成想大伯父要招个上门女婿,一下就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打乱了。那时志高叔还是个毛头小子,还没成家,心里是有小九九,可他想过要把大伯父侍候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也下定决心照顾好傻堂兄。亲不亲一家人嘛,谁让他是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呢。这倒好,大伯父根本没打他这张牌,人家另有打算。他还傻乎乎的想着以后怎样侍候老爷子怎样为他养老送终。这着实让他很恼火。

      我昌盛姑父被“娶”了回来成了既成事实,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他马志高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大伯那点东西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之所以不痛快主要是马王庙哪有招上门女婿的,怎么就他这一门搞特殊。但既然搞了,就往好处想呗。中国几千年的老话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牛昌盛不姓马,可他老婆姓马,是他马志高的亲堂姐。一尺没有九寸近,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马志高独丁一个有个帮手总比没有强。别的不说,那位傻堂兄他牛昌盛能袖手旁观?的确,昌盛姑父是个好帮手。家里的事情能帮村长扛一扛,连那次竞选村长他也出了不少力,要不然志高叔也不大可能当上村长。志高叔当了村长后,昌盛姑父也常帮他解决村里的事。一些棘手的问题只要昌盛姑父在旁边出谋划策往往迎刃而解。这一点令志高叔非常佩服,同时也让他有说不出来的别扭。更令志高叔不能容忍的是:昌盛姑父在村里人缘极好。年龄相仿的男女和他有拉不完的家常,上了年纪的人也和他有话说,就连几岁的娃娃见了他也要和他黏糊一阵子。他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啥叫愁。昌盛姑父过门不久马本富老人就去世了,他成了掌门人。我二姑马桂英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牛清华,牛清风,牛清亮,而且个个聪明机灵。老大牛清华还是我们村第一个大本生,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老二牛清风专科毕业后在外面闯荡了几年回来干起了装修。现在有一支装修队,在城里还有他的装修建材门市,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牛清亮比我大几个月,小时我们就一块上学。可上到高二时他却退学到省里一家技校去学厨师。毕业后他父亲本打算资助他在县城开一家小餐馆。但他却瞅准农村这个大市场的商机贷款买了两辆小卡车干起了流动餐馆。无论喜事还是丧事大小宴席他都能承接,生意也是如日中天。给他介绍对象的媒人都快要把他们家的门槛给踢烂了,可他一概不见。小时候我常见那些被昌盛姑父称作嫂子的妇女们跟他开玩笑:“兄弟,牛马配是不是生猴子呀,你那仨小子咋个个猴精猴精?”小时候不懂什么,只记得无论谁跟他开多么过火的玩笑,他都不愠不火总是笑眯眯的,总有办法来对付。这使得村里和他平辈的老娘们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可下次见了他都还是愿和他闹着玩。他还有十八般武艺呢:谁家水龙头拧不紧啦,电表走的不准啦,洗衣机漏水啦等等,只要找他,没有他修不了的。他的工具箱里的工具比一个专业钳工的工具都全。这些工具和他的主人一样为我们村里每户人家都出过力。这让志高叔大为光火,“我马志高给村里办了那么多事怎么没见落谁个好。他牛昌盛咋就有能耐拢大伙的心。不就是能帮爱帮别人一点小忙嘛,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脾气好性子好,谁都愿跟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嘛,这也算能耐?”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志高叔跟他媳妇秀珍婶抱怨。“嗯,这不算能耐,可这你能做到吗?大家见了你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躲着走。说话炸雷一样震死人,脸一沉吓死人,谁不躲你。人家牛昌盛那是观世音弥勒佛,整天笑眯眯的,看人家的脸舒心,看你的脸担心。你给咱村办了不少好事不假,可那些事都被你那张黑脸给遮住了。再说了,就是大家念你的好,人家也不敢和你多说,你那性子谁没领教过。”秀珍婶冲着志高叔说得有些阴阳怪气。“你说话甭这个德行好不好。原先收提留,为国家办事我偷过懒?现在的不收提留了,可是跟上头协商沟通能给咱村带来好处的事,我嫌过麻烦?村里哪家有难管的事我推辞过?村里人这良心都放咯吱窝了?真是的!”志高叔气恼的说,那语气相当失望。我把这话告诉了清亮,清亮眨了眨他那机灵的大眼睛什么也没说。可是不久我发现昌盛姑父有了微妙的变化:要是村里有哪家找他帮忙办事,他都尽可能带上村长,而且还强调没有村长他解决起来比较困难。一些修修检检的活昌盛姑父有时也让志高叔帮着打打下手。嘿,你别说村里人都说村长像变了个人似的没那么可怕了。志高叔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这位姐夫了。就拿那两件事来说吧,两人共同解决的还算圆满。

                            三

      我们村马志广的儿子马华刚跟他媳妇巧玲闹别扭。巧玲一生气扔下不满周岁的儿子小凯回娘家了。为啥?这马志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的儿子大帅在镇上上初中,吃住在姥姥家,二女儿的女儿婷婷从一断奶也就跟着姥姥。从镇上到我们村有五六里路,到她大女儿家少说也得十来里,所以除非星期天大帅才回家。二女儿没有公婆,没人带孩子,两口子在深圳打工,婷婷也就留守在姥姥家。巧玲吧,心眼小心思细,见大帅经常脱了鞋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那懒洋洋的样子她看不上眼。满屋子的脚臭味更让他心烦。虽说她小两口有自己的院子可以不看他那样不闻他那味,可再怎么躲也不可能躲得干净彻底。小婷婷就更不用说了,穿着鞋上沙发上桌子还跟小凯争玩具,巧玲就常生闷气。于是小两口三天两头为这事吵架。有两回巧玲也是甩手回了娘家,是马志广爷俩一块把她接回家的。没想到刚消停了几天,巧玲又为这事跟华刚闹起来又回了娘家。不过这次让人捎话给马志广两口子,说要想过下去不光是让大帅和小婷婷都跟他们的父母走而且还让大帅和婷婷的父母各拿两万块钱给她巧玲,否则的话——离婚。哎呀!这可把老实巴交的马志广两口子愁坏了。这次马华刚也使起了性子,不就是离婚嘛,离就离,谁离了谁都过得下去。见父母愁得那样他气得直跳:“你们甭跟着瞎愁啦,她不就是要离婚吗,有啥了不起,离就离!我要是不离我不姓马!”他父亲抡起一个扫帚疙瘩照着他的腿砸了过去:“你个小兔崽子还跟着添乱。你以为你带个儿子再找个媳妇就容易?再说了就是再找个好不,这前娘后母的日子就过的舒坦?”

      不管怎么说这事得解决。马志广和老伴找到我昌盛姑父:“他二姑夫,你脑子好使,帮着想个办法吧。”昌盛姑父想了想,拉着马志广老两口来到村长家:“志高兄弟,志高兄弟在家不?”村长应声从屋里出来。“志高,刚才我碰见志广他两口,问我你在不在家,他们想让你帮着想个法子把巧玲的事解决喽。”马志广一愣,刚想开口,他老伴在身后连忙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说这叫啥风俗,儿媳妇生气回娘家必须得让老公爹去叫,不叫吧还不回来。志广,你既然让你大哥我帮你拿主意,那你就依我的,不去叫她,她爱咋着就咋着,看她能在娘家住多久。俩孩子住姥姥家咋了,没吃她的没喝她的。她凭啥往外撵人家,凭啥给人家要两万块钱?甭说没有,有也不给她。志广,你让人捎话给巧玲和她娘家人,就说咱马王庙不要不讲理的媳妇。”村长气的脸都变了色,弄得马志广两口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大哥,你这话要是捎过去不明摆着得离婚吗,那娃可就没亲娘了······”昌盛姑父制止了马志广,走上前,笑了笑:“志高,你话说的对,主意也不错。”大家都一愣,他又笑眯眯冲着志广两口说:“志广,巧玲让人捎话要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能让俩孩子离开,她不会真要。你想,她再怎么不通情达理也知道要是给钱也是给你们两口子,轮八圈也轮不到给她。她也不是真要离婚,要是真想离,她有啥话不跟华刚说干吗非捎话给你们两口子。依我说呢,俩孩子老在你们家也不是法,不如就依了她。依她归依,不过俩孩子只能走一个。婷婷没个去处,那就让大帅走,让他住校也不错。这样锻炼一下孩子的自理能力没坏处。”又转过身对村长说:“他们家能走一个家里就少乱轰一点。年轻人吗都不愿过大家庭的日子,咱得理解一下,也不能说巧玲不讲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村长的火气渐渐息了下去。“那,按你说的咱马王庙的人还得去请她?这事在一在二不在三,都已经请过她两次了。我可不赞成志广他爷俩再去。”村长无可奈何地说。昌盛姑父没回答村长,对志广两口子说:“这两天小凯不是发烧吗,你们也让人捎话给巧玲就说大帅去住校了,小凯发烧没工夫去叫她。其他啥也不用说,我保证过不了两天,巧玲准回来。家务事的确也没啥好法,能让巧玲知道你们两口子退了一步,她也一定会就坡下驴的。”马志广两口子欢天喜地的走了。昌盛姑父也要走,可是志高叔一下子拉住了。志高叔瞪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把他看的心里直发怵。突然志高叔噗嗤一下笑了,很爽朗也很真诚。昌盛姑父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和清亮第一次见到两人之间如此和谐融洽。

    外号“马能人”的马华庆在村西头开了一家超市。虽说只是两大间活动板房,可货特别全,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地理位置也好,附近几个村子要去镇上或去城里都要经过他这家超市。马能人会做人也会做生意,他老婆更是没得说。村里人谁不知道她那两片刀子一样的薄嘴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声音又甜又脆鸟叫一样可好听了。所以呀“能人超市”的生意红火的很。这可惹恼了村里开代销点的“大马虎”两口子。“大马虎”大号马志虎,人如其名,干什么事都马马虎虎。偏偏他老婆也是做起事来粗心大意。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的代销点里经常不是却这就是少那。还经常有过期的食品。他们也不认真检查一下。货品上面也常落满灰常,两口子也懒得清扫。“马能人”没开超市那会,他们代销点的生意还勉强过得去,没多有少还能挣点零花钱。“能人超市”一开张,立马就把他的生意全给抢了,连他们的小外孙都背着他们两口子到“能人超市”来买东西。

      “大马虎”倒没怎么表现出来不痛快,就像村里人说的那样他这人没心没肺知道啥叫不痛快?可他老婆吃不劲了,尽管她也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可毕竟是女人,怎么也不如“大马虎”大度。所以她只要见了“马能人”的老婆就指桑骂槐。

    村子就这么大地儿,冤家路窄,这天两位老板娘又在村中“狭路相逢”了。“大马虎”的老婆人高马大那身子骨像案板一样雷人,而“马能人”的老婆恰恰相反,身材修长那身架就如细竹竿一样迷人。“胖案板”不小心撞了一下“细竹竿”,“细竹竿”打了个趔趄欲言又止,很敏捷地侧了侧身子快步走开了。“胖案板” 没想到有名的刀子嘴竟然什么也不说,心中那股气老早就想撒一撒,今儿好不容易瞅准这一会儿附近没人来撒撒气,“细竹竿”倒是挺大量,明知她是故意找茬却不在意。“胖案板”更火了,索性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细竹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眼睛长裤裆里啦,往我身上撞!”这可好,她恶人先告状。“细竹竿”本来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还躲不起?没想到自己都让到这个地步了,“胖案板”欺人也太甚了。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细竹竿”怎么也得比兔子劲大吧。她使尽全力和“胖案板”厮打起来,虽然被“盘案板”揪住了头发,可她顺势一扭身一把抓住了“胖案板”那一对快垂到裤腰的“布袋奶”。这一招让“胖案板”始料未及。这时“细竹竿”的刀子嘴可显示它的威力,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连珠炮一样向“胖案板”发射。“细竹竿”被揪住头发时发出的尖叫声传出来后立马就有人出来拉架,可这两人都疯了一样各不相让。

      昌盛姑父从家中赶过来,见人群中没有志高叔,马上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找他。他冲着又哭又骂的“细竹竿”和嗷嗷叫的“胖案板”大喊一声:“能人,马虎哥,都把刀放下!”厮打得正起劲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手,昌盛姑父乘机把两人拉开。两人看了又看,哪有自个儿男人?昌盛姑父举起两手做投降状,笑眯眯地说:“一听他俩要拼刀子你们就住手了。可见你们都不是那惹是生非的人。要是心里有气你们可以一致对外冲我来。不过不要挠我的脸,不要往我身上吐唾沫。” “细竹竿”见有人来解围正求之不得,牛昌盛又是位长辈,她能说什么。唯一可做的就是趁此机会把委屈尽情表现出来,于是她牟足劲放声大哭起来。“胖案板”也觉得自己做得的确有点过火,正暗自后悔,既然架被拉开了,她也就坡下驴站在一边。可嘴上不服输:“昌盛兄弟,你要是拉偏架,我可不光挠你的脸往你身上吐唾沫还敢把你的衣裳也给扒下来。”昌盛姑父乐了:“嫂子,当着晚辈的面咱可不能为老不尊呀。你们玩了一阵子了,肚里的食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走吧,村长在家等着你们两家呢。大家都知道村长的脾气,他是个直性子的好人。他怕自己压不住火,让我先过来一下。”两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人犹犹豫豫地跟在牛昌盛的后面去了村长家。两人见村长果然在家等着。“胖案板”明显底气不足,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细竹竿”刚住了的哭声则又响起来。

    其实两人打架那会儿村长正在前庄和前庄村长商量两村共同打机井的事。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告诉他村里发生的事并且说牛昌盛要他马上回去但千万别走出家门。他十万火急赶回来不知道牛昌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进村长家,牛昌盛就让秀珍婶把“胖案板”带到后院去洗脸,又让我母亲把“细竹竿”带到我家去梳头。支走两个妇女,他和村长两人低声说了一阵子。我和清亮躲在里屋听不清,可最后听到牛昌盛说:“你的脾气我知道,你要是去了冲着两个人大吼大叫一通,还是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以后遇事要冷处理,你是一村之长,不光是能镇住人还得让人服你。” 随后又是两人会心的笑声。

      马能人和大马虎也来了。两人恶狠狠地互相对望了一眼分别坐在村长和牛昌盛的身边。村长很平静地开了口:“今天这事对错大家心里都明镜似得。你们两家这样吵着干,闹着干对谁都不好。马虎哥,听兄弟一句劝,你的代销点别开了。嫂子你俩都不是做生意的料。现在小门市都干不过超市,形势都是这样,你也别硬撑了。再说了,你们当叔当婶的说话办事得有分寸,做事不能太过分了。”大马虎吸着烟不吱声。村长又对大能人说:“大侄子,你也得理解你马虎叔和马虎婶的心情。他老两口本指望这个小代销点挣点零花钱,你把生意抢了,不就断了那点财路吗。你叔的小外孙到你那里去买东西你也卖给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马虎叔那里也有他要买的东西。小孩知道啥,他到你那里不就因为你那里东西多他图个好玩。你咋谁的钱都赚。”马能人也没吱声。“我出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马虎哥你把货都兑给咱大侄子吧。清风的装修队正缺人,你到城里帮他一把,打个下手也比你开代销点挣的多。大侄子,我知道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就卖个面子给我,把你马虎叔的货全接了吧。反正那些过期的食品你也浪费不了,你丈母娘家的那两头肥猪也趁这机会换换口味。”第一次见村长断起官司来这样和风细雨,我们都还不习惯,大能人和大马虎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清亮他爸冲我和清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俩心领神会,也笑了。大马虎和大能人虽然一个表示不愿把货兑出去,一个表示不愿把货接过来,但也都是故作姿态只象征性地坚持了一下,双方就达成了协议。还是大马虎心大量宽,给大能人递了一支烟:“我代你婶向你两口子陪个不是。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笔也写不出两个马字,啥也别说了。”大能人一听这话,“腾”的站了起来:“叔,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咱现在就去您那儿把货盘一盘,针头线脑您一件也甭留,我全接过来。”

      进来时两人怒目而视,现在冰释前嫌,有说有笑的交接生意去了。倒是村长不说也不笑寻思着什么。我担心有事要发生。村长抬起头又是瞪着牛昌盛,突然当胸轻轻给了他一拳,说道:“你这只老狐狸!”然后两人友好的哈哈大笑。末了,村长加了一句:“不服不行,你当村长更合适,你行!”语气特真诚。

                                四

    母亲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牛昌盛及时改变了自己由一只公老虎变成了一只“母”老虎。马王庙不仅容下了两只虎,而且两只虎相处的还比较融洽。今天协调华强和华胜哥俩的矛盾,村长还特意让二堂姐把牛昌盛请来。此时牛昌盛和大马虎正在城里帮老二牛清风卸装修材料,接到电话后,他打的赶过来。母亲说村长和牛昌盛这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村里好多人也这样认为。其实很多人在判断分析某人某事时,往往被“先入为主”的直观印象左右着,就如村长和牛昌盛,他们现在已经相处的比较融洽了,可村里的大多数人因为他们前几年的关系仍然认为他们是面和心不和。我母亲就是持这种观点的人之一。我曾一度推翻母亲的结论,看村长今天还特意把牛昌盛请来我更相信他们是黄金搭档。可秀珍婶对清亮的态度又让我怀疑村长对牛昌盛仍心有芥蒂。

      老半天,村长,老村长,牛昌盛和另外几位有头脸的长辈从华强和华胜母亲的老院才出来。很多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个解决法。几个好奇心重的妇女径直迎着他们几位走过去,可是没敢开口就走开了。村长的脸本来就黑,这会儿更是乌云密布,谁还问。老村长和那几位长辈直摇头,就连什么事都难不倒的牛昌盛也不像平时那样乐观了。“没见过这兄弟俩这样的,啥法子都不依!”村长发狠地嚷道,同时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几脚。

      看着他们几位回了家,清亮对我说:“今天得请你这位大学生帮一下忙了。”我很奇怪,村长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见我一脸迷惑,清亮拉起我的手:“走,把我爸叫到我大舅家。待会我说什么你在一旁附和,尽量用现代化思维引导他们就行了。”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呀,走吧,一会你就明白了。”

      我和清亮以及清亮他爸来到村长家。秀珍婶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不过村长倒是非常高兴,而且还把秀珍婶借故支开。

      “清亮,你啥办法?你这会来肯定有办法!”村长求救一样抓住清亮的胳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生怕他跑了似得。村长的举止让清亮有些感动,他真诚的说:“大舅,您当村长那么多年,有那么多工作经验,能这样相信我,那我……我……我就说说我的办法。”清亮停顿了一下:“大舅,您为咱村办了那么多事,大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您······” “哎呀,别净给我扯淡,快说你的办法。”村长那急脾气没等清亮说完就把他的话轰了回去。“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是还让老太太吃伦供。他哥俩到没什么,关键在他们家的媳妇。他们不丁是丁,毛是毛的都算计的很清楚吗,那咱就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算着过日子。让老太太一周伦一次。两家都有上学的孩子,这样就不会记错了,就不会因为谁家一月多伺候老太太一天谁家少伺候一天而闹矛盾。也不会因为一年伦一次让老太太看俩个儿媳妇的脸色了。”村长有些失望,很不满的看了清亮一眼,说“你小子也没啥新招,你的办法你老子也想到了也对他们说了,可他们不依,嫌一周伦一次太麻烦。总之一句话,他们就是不想养老。” “大舅,您想过没有,他们不想养老,可不是他们兄弟不想养,而是两家的媳妇不想养。那弟兄俩是一对妻管严,要治这病,有一人能给他们下药,保准药到病除。”清亮说完,乐呵呵地看着大家。村长催促道:“有屁快放,别憋在肚里啦。”  “是这样,华刚的大舅子不也和他一样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吗,也不养老。他老岳母恁厉害的主都呛不住自己的儿媳妇。听说,这两天他老岳母正为这事哭天抹泪呢。这好办咱不和华刚他媳妇商量,直接和华刚一块把他老岳母接来,让老太太在咱马王庙住着。要是华刚媳妇往外撵她亲娘,那她在马王庙的名声是什么样她心里清楚。要是她不撵她娘,那她只养亲娘不养婆婆她又说不过去。再就是看她娘又怎样管教她,您放心老太太只有让自己的女儿好好进孝。只要能摆平一个,那华勇媳妇就好收拾了。对付这样不讲理的人就得用歪招。”清亮把握十足的说完,屋里鸦雀无声,清亮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村长噗嗤一下子笑出来,指着清亮说:“你小子,你爸要是属狐狸的那你就是属猴的。怪不得大家说你猴精猴精的。好!就按你说的办,那咱立马行动!”  “别,别,等会儿,我还有话说。大舅,我再多说几句,您千万别生气。”清亮干咳了几下,接着说:“您吧,平时管事问事靠的是您个人的威信并不是民主意见。咋村也有村委会,可它形同虚设,根本没发挥它的作用。”清亮又干咳了几下,看了看村长的脸色又接着往下说:“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村里的老人可以以自愿原则让他们的儿女把钱交给村委会来保管。我们会把他(她)的钱支出多少,剩余多少一月公布一次,让大家一目了然。”

    “对对对,”清亮的话一落,我就忙不迭地接了话茬,“儿女们可以给父母交养老钱,老人们手头宽裕了就不用看儿女们的脸色。推而广之,年轻人也可以交一定数量的养老保险金给村委会。以十年,十五年或二十年为一个阶段,五十岁以后可以像有工作的人一样领取退休金。目前,咱国家还没推广这种形式,但这是发展趋势。”清亮赞许的看了我一眼,说:“当然,这个想发还非常不成熟,仅仅是个想法而已。可不能说这想法不好,随着社会的发展,这想法也不是说不能变成现实。”

    村长什么也没说,清亮他爸也是许久才开口:“年轻人就爱异想天开。你的这办法也就是说说罢了。咱这儿根本行不通。”

      “这说明他们能看透形势,也说明咱哥俩落伍了。清亮的想法咋样咱先别说,可他说咱得重建村委会我赞成。以后村里有啥事,村委会的人商量着来比我一个人说了算要好。清亮这小子有头脑,不久要进行下一届村长民主选举,我一定大力推荐你当候选人。”

    “大舅,我······”

    “你啥你,你要是当了村长肯定比我们这帮老家伙干得好。”

                              五

      我相信如果清亮做了候选人,投他票的也大有人在。我们这儿以种大蒜闻名,是有名的大蒜之乡。每年到了大蒜收获期,蒜商们就蜂拥而至,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排成一条条长龙尤为壮观。这几年蒜价一直不错,去年更是一路飙升至每市斤3-4元。可到了种蒜时,亮子再三告诉大家现在国际行情不容乐观,来年的蒜价不会这样高,倒是种蔬菜收益会更好一些。有几户嫌种蒜过于麻烦改种了蔬菜或其他经济作物,其余的根本不听他依然把自家所有的地都种上了大蒜。果然不出所料,今年蒜价低的要命,蒜农们不仅没挣到钱,甚至连雇人刨蒜的钱都没挣回来。而那几家种蔬菜的却收获颇丰。这事呀大大提高了亮子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连村长和老村长都说他行有眼光。

    我预祝亮子当选为村长,可他爸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吸着闷烟。“爸,大舅要推荐我当村长候选人,你为什么不高兴?”

    “亮子,还记得爸给你说过的那句话不?是龙要先学会盘着,是虎要先学会蜷着。这是我到咱马王庙头天晚上你奶奶对我说的。老人家不懂啥叫做人要低调,可她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爸我不是龙也不是虎,可也把这话当成法宝记在心里。要不然我和你大舅我们俩······”

      “爸,大舅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就算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你盘了那么久,蜷了那么久,到我这儿也该舒展开了吧。”

          “二姑父,亮子做了村长一定能把咱村搞好。由您和村长做军师还怕什么。”

        “唉,年轻人,心高气傲呀!”

          “爸,您就别担心了,再过两三天海子就回来了。这次我不让他再出去了。我们来个黄金搭档。”

    海子是马华宽的儿子,和我,清亮同岁。马华宽和大能人是我们马王庙“华”字辈年龄较大的两个人,虽然他俩和我、清亮平辈,但他俩和我们的父亲年纪不相上下。马华宽患有强脊椎性脊柱炎,背驼得厉害不说,脖子也不能扭,要是想转一下头整个身子就必须跟着转。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让人看了不舒服。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事整天在村里瞎溜达。他老婆是村里出了名病秧子,药罐子。不同的是海子娘基本上是足不出户,除非地里有不得不干的活,可她那身子骨弱得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就是有活她又能干多少呢?打我记事起,村里除了“二寡妇”家就数他家日子紧吧。可是海子娘说就是讨饭也要供海子和他妹上大学。海子,亮子和我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亮子高二退学去学厨师是,我和海子极力反对,我为此偷偷哭了一夜,眼都哭肿了。海子更是恼火:“我家这样我还能坚持读书,你咋就恁倔,不听我们一句劝,咱俩的情分就到此为止。”海子高考失利,亮子要借钱给他让他去复读。他娘也要砸锅卖铁让他去。海子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去苏州打工。那次是亮子吼起来:“你跟我不一样,我成绩一般,我又特想做个厨子。可你的目标是著名音乐学院。你不复读,就像你说的咱的情义到此为止。”说完撂下两千元钱就走了。海子揣着钱找到我说:“我家啥情况你也知道。我本打算考上大学半工半读完成学业。现在一想,我妹马上也要上高中了,我得挣钱供她,不能让爹娘再操心了。你告诉亮子叔一声,钱我收了。等我挣了钱一定还他。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这份情义。”第二天,他娘来告诉我和亮子,海子夜里偷偷走了,就留了张纸条说去苏州挣钱。

      海子回来了,他父亲马华宽的叹息声在村子里更是不绝于耳:“唉,海子这一辞工,往后这家里的花销咋办哟,他妹上学可不用不少钱啊!”村里的人一听到他的叹息声都发怵,不是不同情而是都麻木了。个别的会安慰他一下:“行了,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咋连个老娘们都不如。那么多年了咋就没见过海子娘皱过一次眉,听她叹过一次气。”  “海子娘······唉,她,她哪是老娘们,她那心气比老爷们都老爷们。”海子爸连说带叹的又去别处溜达叹息去了。

    “是你小子让海子回来的吧。”姜还是老的辣,昌盛姑父一眼就瞧明白了咋回事:“你小子想当村长让海子回来做你的帮手?”

    “爸,你那是说的啥话,听那口气我当村长好像蓄谋已久,当村长就跟篡权似的。对,我是想当村长,而且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从去年就有这想法。可这咋了,我相信能当好这个村长,绝对比你们当要强。“

      “臭小子,别觉得自个的心有七十二个窟窿,比别人多一个就比别人高一筹似得。你有这想法是好的。人家那个叫啥仑子的人,哦,对了,是拿不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可以说不想当村长的村民不是好村民,可·····”

      “姑父,不是拿不仑人家叫拿破仑。”听到昌盛姑父的话我忍不住笑着纠正道。他被笑的不好意思了,大概他还没有这样被人笑话过,要不然他那白白的脸膛不会一下子红到耳根。“是呀,姑父虽然爱看点书,可跟你们年轻人比,尤其你这位咱村的大才女比那就是井底之蛙了。”昌盛姑父顿了顿,缓了缓一下自己的尴尬:“你有想法爸支持你。可你小子不要太得意。就是当了后选人也不一定被选上。你大舅给咱村出了多少力?操心办了多少事?先修了柏油路后又改成水泥路,带着大伙打好几眼机井,前年大旱天,十里八村谁有咱村收成好。这不又操心和前庄八万伙再打口大的井。现如今也吃上自来水了,还有一桩桩一件件给村里办的好事多了去了,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说平日里大家伙背地里对他说三道四,可赶到大事上,村里人还是服他。我就服他,为啥,咱没他那气势,人家就是行,关键时候能压得住案。我也就是给他提个小意见出个小主意行,让我主大局我没那能耐。所以我劝你也别太心高气傲了喽,有心给咱村出把力,你就给你大舅打个下手。”然后意味深长的拍了一下亮子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定定的看着亮子,亮子许久没说话。海子从外面走过来,见我也在更兴奋了。“亮子,就你俩呀,那我可就叫你亮子不叫叔了。我听姑爷爷说你要参加竞选村长?你一定行,咱村恁多人都夸你有眼光,脑子还灵。”亮子从沉思中醒来,让海子坐在他身边。

      “海子,我让你回来的主意目的是让你和我一块为咱村儿干点事。我在电话里也说的很清楚,你不用担心断了你家的经济来源。你爸整天叹息,我本来想给他解释一下的,但是你也明白你爸的脾气,有些话是说不清的。”

      原来亮子让海子回家就已经给他找好了挣钱的门路。海子从小就爱唱,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如果他能听上两遍他就能有板有眼的唱下来,甚至比原唱都好听。他还会唱好几种戏曲,并且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他好像都擅长。更绝的是他还会自己制造乐器,二胡啦,笛子啦,箫啦什么的他往往就地取材做出来还挺是那么回事。海子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能考上一所著名的音乐学院,所以他放弃复读外出打工让亮子很是惋惜。亮子给海子找到挣钱的门路就是随一响器班唱戏,给一婚庆公司当主唱。亮子的流动餐车承接婚宴和丧席,他就和一些响器班和婚庆公司有一定的联系,于是就给海子联系了个这样的活。这既能让海子发挥他的特长还能让海子挣到钱。“海子,你回来咱俩做搭档带领咱村往前奔,我有信心咱能把咱村搞好。走,现在你俩跟我一块到我大舅家去。”亮子说着站起来,又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包上好的茶叶。

      “大舅,我这儿有包好茶,是您大外甥从省城邮来的。我借花献佛孝敬您了。”

      村长见就我们仨,屁股也没动,只是叹了口气又吸起烟来。“这俩王八羔子,不养老娘不怕遭雷劈。”他还在为那哥俩生气。

      “好了,大舅您别愁了就按我说的办,一准能把这事给摆平喽。待会我就和华强一块瞒着他老婆把他老岳母接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问您,您说要推荐我当候选人,此话当真?”

      “这还能说着玩。你们年轻人比我们老家伙看形势看的准,现在都叫啥来着,嗯,叫信息化。掌握了信息部就是掌握了风向了。你们领这村里人顺风发展那不跑得快,富得也快吗?海子你最好也别走了留下和亮子一块干。我们都落伍了,与你们这些到过大城市见过大世面的人比,我们就是那井里蛤蟆。井里的蛤蟆能见多大一块天,你们都是长了翅膀的鸟,这天还不是你们的天。咋样,丫头,在城市不好找工作就回老家来,以后种田都得高科技,说不定你回来比呆在外头更好。”村长这会对着我说,弄得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村长又继续对亮子和海子说:“村长不是啥官,可也不是拉出个人来就能干了的。咱村不大,可麻雀再小五脏也得全。麻雀这五脏的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你是村长,你应这名你就得干这活,大事小情你都得管,不然要你村长干吗。现在不兴生产队了,各干各的好像有没有村长都一样。真是这样?不!我小时候那马王庙的香火多旺,十里八村常有过来烧香的。那神马整天擦得干干净净。现在,哼,年轻人谁还知道那庙是咋回事,庙都破成啥样了,都当厕所使用了。村里人不忙就打牌,平时见地上一块钱都懒得弯腰拾,可狗剩他爸和大军的奶奶为牌桌上的五毛钱的都两年不说话了。还有“二寡妇”,他老婆因为他好喝晕酒和他吵架上吊死了,他光棍那么多年了臭毛病早就改了,还是没寻上个媳妇。你五姥姥跟她儿媳妇凤霞因为三个鸡蛋动不动就斗嘴。那鸡蛋只不过是个借口,老太太看不惯你凤霞妗子,嫌她过日子大手大脚。你凤霞妗子又嫌老太太管这管那,‘不就是三个熟鸡蛋吗。白鸡蛋没茶蛋好吃,放菜橱里忘了,生蛆了,就扔掉了。干嘛见人就说:我儿子在外头工地上流大汗,她连好好的鸡蛋都不吃。有俩钱就烧包了,要搁以前过个月子连鸡蛋皮都见不上别说吃了’······”

    村长越说越火,亮子递给他一杯茶:“大舅,消消气,您说的对,这些都该管。要是我当村长也要向您学习,尽职尽责。不过,可能就是没这机会去管。您想想呀,您老是老资历了,村民们当然还得选您,我就是有那份心也没那个位呀。”

    村长掂了掂那包上好的茶叶,又定定看了亮子一眼,乐了:“你这只小狐狸!好,大舅退出竞选,甘当你的马前卒!”

    “谢谢大舅!不,谢谢村长!我当了村长一定尽心尽力,像您一样为村里多办好事办实事。男子汉吐口唾沫都是钉,说到做到!”

      开学不久,我收到亮子的一封长长的信。他说他已当上了村长。华强华胜那哥俩养老娘的事已解决,他正筹划着村里养老金的事宜。“二寡妇”也已相了个老伴儿,晚几天准备过门。为五毛钱掐架的那两位关系有所缓和。就是五姥姥和凤霞妗子依然不睦,老太太三天两头来找他让他给处理问题。“胖案板”和“细竹竿”好的倒像穿一条裤子的。他还说他准备把村后头的那个大水坑修建成一个喷泉,在周围建上健身器材。还要把我们的马王庙重新修葺一翻让年轻人从中学到一些民族传统文化。最后他说到:“我知道你为我退学的事哭了一夜,眼都哭肿了。我明白你为什么哭,那么你是否明白我为什么拒绝任何媒人介绍对象了吧。”

      读着他的来信,我在泪眼朦胧中依稀看到亮子,海子,志高叔,昌盛姑父,“竹竿”嫂,“案板”婶······我想毕业后我一定要回去。村里那些人里应该有我,那些事里也应该有我。我回去,我将又是那些事里的又一个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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