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森林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九月》

搁浅在这一片初始的海洋,载远微光。回忆被匆忙的过风吹散,渐渐死去死去,埋葬于空气,无人祭奠。从此以往,呼吸中便又多了我踌躇的酸涩。光影中你会看见我的眼光尚远,唏嘘不浅。无人家旧路依稀不见,望不见黎明,执念生息。好似一片新光景,念夏天都会过去,风依旧会吹散一切不留痕迹。

归去森林。

不忍听旧话轻语,不忍看来路记忆。因为旧时玲珑装潢已不复存在,站在一片草原之上,守护那过去的一木一沉默,轻拢闲语,一些归人寻不着离去时的旧路,空留徘徊。一颗炽热的心脏在被雕饰过的艺术品上放光发亮,我也宁愿这一切都冗长到不可断绝,即使最后都在挣扎的岁月中死去。

看一整片被染红的天,偶尔听到的凌晨鸡鸣,嗅到的石榴花香。新的光景会慢慢被掩饰到不见。消失就真的是一场盛典。

一片森林寂然。

熹微的光影逐渐勾勒出形状,渐渐有了影子爬满身体,黑夜温存。我所看到的这些年那段风雨都不见,也没有了悄然的过去的光。

2008年的冬天,天气寒冷,四川飘雪。我的城市迎接了我有生之年的第一场雪。那一场雪不突兀也不惊喜,只是恰好定格住那段回忆。我坐在窗台望见楼外那座矮房的积雪,只是薄薄的一层,我却看见了孩子们捧起残雪高兴得撒向了空中,这让我想起一个关于梨花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在梨树下摇晃梨花飘落的少年,和我渐行渐远,那曾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永远成为秘密。2016年的冬天,成都无雪,绵阳无雪。错过,便也是过错了,恰好我们也留着这短短的三年。这场雪足够思念,足够思念我所不熟识的一切。

离家两年,我想念家的一切。当年的我坐在窗边,我可以看到窗外的一条坡路和一座矮房,和来往行人车辆和母亲归家的身影。我可以看见楼下的小花园和我离开以前许久没有修剪过的万年青,盘桓青翠。我可以看见一盆石榴花,每年总会准时长出白子的石榴,散发不太馥郁的石榴花香。我可以看见一片操场和无人照顾的野草。故居此处曾经是一所学校,父亲是这里的老师。2008地震以后学校便搬走了,这里就好像成为了消失的领土,成为了无人问津的世外之地,似乎只有和我一样,一直住在这里生生长长的人们知道这里的存在。

以前,这儿还来来往往着背书少年的时候,有一位魏大爷便是我童年的一座城墙。大概在我出生以前便居住在了这里,做着保安的工作。在我印象中,他无所不能。他会端着一盆冷水泼掉我们几个少年刚刚生起的篝火。他会用钳子杀死挣扎在路中央无辜的菜花蛇,他会在某日深夜看守校门时与歹徒搏斗,全身被刺伤好几刀。他皮肤黝黑,质地粗糙,我甚至没有看过他笑或者好好地听他说说话,只会每次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背后看她递给他的一个个水果,大家都照顾他,我猜想他也孤单寂寞。我不了解他的故事,甚至他的名字,他却一直把他的眼光放在了我的回忆里。后来他退休了,住在我家楼下一座环着一颗大榕树修起的瓦房里,大概又在这里住了很久。后来他就消失在我的过往里了,听说他去世了,回了老家。人都会老去,老了就会被人忘记,至少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他真的消失不见。

同样是2008年,由于地震,许多建筑成了危房,包括魏大爷的旧居,被拆掉了。从此留下空落,刺眼的水泥地中只生起了那颗大榕树,一直在那里生息。春夏丰茂,秋冬尽管萧瑟映着苍白的天空。一次初冬清晨,我偶尔望向那边的天空,仿佛是被树枝划破的玻璃,即将破碎成为琉璃。但是我知道,明年又绿。

没有什么预兆,熙熙攘攘仿佛是末日后地球也应存在的平常景象。那边的天正好苍白,大概这时的远方也在湮灭不见。

如今天时正好四月,春末夏初,绿色覆盖整个大地,太阳归来得悄无声息。如果是那些年的四月,此时就会有一树芙蓉花开得正好。

这花树是一位老教师种下的,种在自家窗台看得见的地方,长了很多年。即使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可以生生长长这么多花草树木,这个城市可以生生长长这么人。在我的童年,他们都是神秘的故事。

小时候的我们总喜欢爬上这棵树,也正是因为这样,长了这么多年的芙蓉最终还是长成了歪树,弯曲得厉害,树根从土壤中翻了起来。那也只是老根,新的根一直在土壤下不断蔓延生长。发小与我一同长大,我们从呀呀学语便开始了我们的故事,直到如今。这棵树上满是我和他的影子。傍晚我会爬上树唤他玩耍,渐渐长大,树上也成了我等他一同上学的秘密之地。我们总是在这棵树上穿越行走,并发现这所学校的所有秘密。一切风景自然都成为了我们的礼物,长长的藤蔓穿上的红色胭脂花也都在那些岁月里闪闪发亮。

每年花开谁都不会去摘那些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或许因为她们很孤独,也不值得被欣赏,所以被忘记了在那个岁月里。

一切熟悉与不熟悉都是在光景中磨合出来,所以我也懂得了后来,这一棵树对于我的陌生和惩罚。

还有着一颗李子树长在后院,无比瘦弱却在收获果实时丰满了我的味蕾。总有一些李子摔落在了地上,而有一些也被我们收藏。只是离开后,我就没有再吃过李子,李子的香味也消失不见,直到当年味道变得孤单只剩青色犹在。

很想看一看一地飘落的芙蓉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很想再闻那一树李子香。

离开之后,没有人再熟悉芙蓉,一颗青李,世界无花,也暂时保管了所有的熟识和不熟识一切过往。

真正的离去是在十五岁的夏天,我离开厦门的一片深蓝回到我的城市,投奔一片尘埃。失心疯般的执念却是让那个夏天的秘密变得憔悴又可爱。一个在鼓浪屿上未发生的转角遇见,回到一片操场上的促促问安,一个又一个行人的告别。一切杂乱无章却又随着时间的河流奔走。我们只是小小的树叶,随着白浪漂游。无所失也无所妒忌,一直在驰行,随着消失而成为我们的曾经。

而我如今他的想念也仅仅停留在了对那条来路的想念。那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夏天,我把我不及的思念归还给了远方的草原。

我所熟悉的这条小路,我很久未踏过了。离家两年,好久不见。他依旧保持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貌,他原本的模样,窄窄的道路两旁有商铺和小小弄房,电线杆不断指引着方向,纵横交错独成一番景象,依旧是苍白的天空没有什么瑕疵,碎玻璃也一直没有落下。水泥里混杂着碎石块铺满道路,不够朴实也无华。至少这条路上,拥有我所有的脚步与心情,他的每一个岔路,都曾浮现在我的梦中。一群飞过的白鸽都在楼与楼之间永久停息了。那么梦就不再是梦而成为了现实。

2015年七月我合上了家门,就真的永远合上。我的方向便从来没有家的远方。我离开的是一侧的花园和笔直的松树,离开一些昏暗的路灯和回忆中笑魇如花的人们。

厦门,给了我一个深蓝色的无比深邃的梦。家成为了我身后不再被看到的一部分。我清楚地体会着一些失心的念想。

那一年我出走另一方未来的城市,我以为我可以离开我的心里的一块土地并向我不可原谅的过去一一告别炫耀。我没有想到,时光是如此的宽容与公平,让我亲自去原谅。

只是风一直都在吹,吹动树叶仿佛琴键,有些声音我却听不见。

一些故事消失在路的尽头,消失在了我的心脏。与我的希冀渐行渐远。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天会彻底暗下来空气还是曾经般呼吸,而森林的花也会所有绽放,成为我的风景。

我在我的梦里,无数次幻想过,走在这里的每一个步伐,每一步都会踏着光,遗失的光。看看松树常在,壁虎慢慢爬漫一整片灰墙,成熟一面夏天。仲夏夜的墨色天空是会被渲染上红色的,而成就一片神秘的色彩,我会感受到万物生长的安静,以及这片安静之下窸窸窣窣的壁虎落子的声响。壁虎落下的种子不断拍打着叶片,宛如雨声,一落便是一夜,来日清晨,满地堆积,来日消失不见。时而冬日,清晨会起了浓雾,天上的云整个降了下来,空气中打着霜,人们都在奔赴自己的前程而望着来径不再。整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只记得白色,空气都变得惨白,只等到10点钟的阳光射入这玲珑的世界。开始赋予这个世界色彩,忽然才觉得这才是人间。很久很久,也会默默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正午缩短再变长,日升日落,冥冥之中一切安排尚好。

时钟会一滴一滴地行走,没有呜咽,天还是那片天,夕阳还是那片过去不再来的夕阳,明日复昨日景象,方长方长。

吊坐在篮球架上,望着远方,就像目击了众神在野花一片的草原上死亡,我不明白时间的流走到底怎样改变了我们的世界。春天沾湿的梦夏天把他温热,秋天默默守护,冬天便会开出花来,因为一切都讲成为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色彩,一切都成全浓雾,锈迹斑斑。

眼前有些伤疤,那是自2015年以后的发烫。

时间会倒流,一颗颗落下的石子将会沿着往日的痕迹回到他原本应在的位置,风往回不断地吹,吹着吹着抚平了回忆的伤疤,云疏云淡,缱绻再清,桃花谢了又放还是当年可爱。仲夏夜后又回到那个春天我在期待一树芙蓉,我也把李子归还给草原。高楼从废墟之上重新建起,还是故去模样,人们走着熟悉的路,熟悉的脚步,开始原谅与遗忘。不断地遗忘,过去不再属于过去 而属于未来,成熟开始变得青涩,光影中变得虚假,树开始从老去变得繁华,推倒多米诺骨牌的少年扶起了第一块转瓦,流过的泪成为了香甜的梦想,老泪纵横的人们也从远方归来,那扇门从此打开,那里面的炉火旁是你在等待我,执手慢慢说着,这些年的故事,一切归去,回到那片森林,人们都回来了,树回来了,母亲的青春回来了,发小背着行囊拍拍我的肩膀,我还是当初模样,衬衫浅白清晰,闪着微光,这片森林也从未荒凉。

我看见了,看见一切的无际的灰色和死去的整座陷落的森林。我看见了被碎石掩埋的创伤的土地,终于成为了乱石岗,残破的风刮着伤痕的土地,游走远方,没有痕迹。我的视线穿过一片茫茫的碎石我看到了曾经我看不到的空房和吹过的旧事的风,来去的路,我所站立的每个地方,我所躲藏的一切秘密,我的花树,松树的影子,没有壁虎的灰墙,无花再开放于世界,仿佛盛典,一切都不约而同消失不见。

一切都死掉了。

多想回到那个夏天,我希望蓝色而又忧伤的鼓浪屿包容我的一切。我告诉我自己,这不是属于我的城市所以从未涉足,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关于家的梦,我梦见了我不再回来,我梦见了,所有人都消失在了人海。万石沉没所以成就了一片海洋,一片深蓝色的海正如我眼前所见,我一个人便成为了孤岛,一座鼓浪屿。他们都走了去往彼岸,成了一个符号,一段咒语,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地,一个惩罚。

带走吧,归去的往夕,一颗深蓝的心被打碎,狠狠抛向天际,呼吸成为了一整片森林。

听说森林中有一棵白桦树,惨白而高大,一个人望着回不去的远方。森林中过去了一群使命者同样朝着一个方向没有回头。天上密布着叶子,不孤单,衬托着火红的天。没有生长的森林没有葱郁也没有清枯,只是在河流的流走中岑岑地送往了草原,这一片森林便在火光中成为了过去,真的成为了眼前的光亮。

我把我的名字写在白桦树上,不要消失不见。

有一些人真的变成了白茫茫的雪花一片,有一些事真的不再说起,一处风景,变成尘埃,灰尘如光点般闪耀脆弱渺小,也就变成时光冗杂。

窗外阳光正好,风正吹过,树叶飘飘。

许久风一直在吹,吹往不知方向没有真相的远方。光渐渐暗了下来,映照傍晚空气唏嘘,回忆在挣扎的岁月渐渐死去,回望眼神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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