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开灯的时候，透着客厅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朝外望去，它黑暗的程度，完全不亚于我刚从梦里走出來的那个夜晚，就连白天对面楼房内所晾晒的衣服，以及他们做饭时的情形，抬眼就能望得见。而此时那栋楼房，也模糊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听着急匆匆落地的雨声，正被雨水淋湿的生命，一点也不像躺在沙发上的我，悠哉游哉地回味着刚才做过的梦，并随心所欲地轻点着可以落下文字的屏幕……

　　                              二

　　准确地说，我是在刚过了后半夜、离天亮还早的这个时间点上被哭醒的。我有板有眼的哭声，真的让泪水横流，明知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而我仅仅是在梦中受了感动而已，但我还是擦了擦眼角浸出的泪水，凝心我嗓气的声音，是不是惊醒了熟睡的妻子。

　　为不打扰白天辛苦、只有夜晚才得以放松的她，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看窗外小区那影影绰绰的夜景，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此时，已是万簌俱静。

　　怎么又是一个梦？在此之前，类似这样的梦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为不辜负上帝的旨意，我竟把有趣的梦做成文章，与人分享了。这又一次浮现的梦境，莫非……

　　那就顺势而为吧！

　　“嗨，嗨，你在干嘛，怎么老是在那里转圈圈地走呢？”

　　我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吓，这才恍然大悟发现，自己一晚上虽在不停地赶路，最终却像推磨的牛一样，走在“磨道”里。已经把脚下的茅草地碾压出了一个圆圈，像大路一样地显眼。

　　真遇到“挡路鬼”了？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挡路鬼是个好鬼，说明前面一定有厉鬼作恶，它才好心挡道”。父亲在讲起道路鬼故事的时候，还特别提醒一句：“以后不要走夜路，危险……”

　　心中虽有牢记，但这次是出于情非不得已的原因。当接到回家的消息时，特别的激动之后，想的就是怎样才能日夜兼程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

　　天色在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完全黑了下来。对我来说，这满眼的陌生，让我有些害怕了。

　　在一个丁字路口的小巷里，我弄不清该朝左走还是该朝右走的时候，便问了旁边派出所的一个小警察。他在包围的人群中没功夫用嘴搭理我，就把闲着的左手朝左边指了指。“就在前面……”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按家的大方向估摸，应该是左边。

　　只因回家的老路，以前每次走的时候就觉得很远，这次别出心裁的目的，还是想抄近路早点回家。但所谓的近路，曾经只听人口口相传过，它对我是陌生的存在。

　　背上沉重的行礼，压得全身上下到处是汗珠子不停地涌出，我却没有停下来要歇口气的欲望，“不怕漫，只怕站”，我被父亲常说的这句话有意牵引着，硬着头皮往前赶。

　　“小兄弟，小兄弟，你等等我……”，一个老道的声音，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叫我。

　　在我停下脚步的时候，很快他就一瘸一拐地追上了我。

　　“搭个伙，我们一起走吧”。

　　看他吃力的样子，我有意放慢脚步。他手上的竹竿撑着一块写字的破布，以及挂包里装着鼓鼓的东西，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身份。“是个算命的吧？”

　　“你是从老远回家的吗”？他没有按我的思路回答，而是用坚定的口吻反问了我。

　　我从他的行头上看，便一目了然地知道了一切。问题是他怎么看出我来的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上，是实话实说好，还是瞎编乱造好，我纳闷着。

　　“要不要我给你算算？报报你的生辰八字，我不收钱，反正走路无聊，我也正好看看我脱离书本，还能记住多少来”。

　　我未置可否，也未再跟进说什么。我这人嘴笨，不知说什么好。再说，算命对我来说，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小时候因为贫穷，总想转运，算命先生挣走了我的不少钱，好事却依然不曾光顾过我。

　　“干吗要去算命呢”？

　　“生活所迫，我是个残疾人，做得了什么呢？可我背后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靠我啊……”

　　突然窜出一条又大又凶的野狗，横在前方的路上，看那架势，非要把我俩撕碎了不可。

　　他快步上前，用手上系着牌子的竹竿，指着恶犬，不许动……同时示意我快走，他来断后。

　　我也做出了严阵以待的姿势。却手上颤抖着，心里紧张着。

　　“快走，兄弟，快走……我来收拾它”！我在他明白无误的指令下，快步朝前。

　　没走多远，就听到了他痛苦的喊叫声。回头再看时，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转瞬之间，他就整个地消失了。

　　                              三

　　我重又回到了一个人孤独赶路的无奈状态之中。由于惧怕，冷汗直流。

　　四下已经没有了人影，因为家就在前面，靠这仅凭的意念，我仍坚定地向着前方走去。

　　在一处雄奇的山岩前，周围黑压压的原始森林里，有夜晚不安分的鸟儿在怪叫，我故意停下脚步，用右手梳理着头发，左手叉腰，口里背诵着父亲从小就教会我的《出门经》：“出口经，出门经，出门头顶观世音，四大天王前面走，八大金刚附我身。泰山老君积极入令……”。完毕时，我还故意比划了一个降伏的动作来。

　　心里一下子镇静了许多。

　　突突突……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遛烟地从我面前晃过，容不得我看清楚是什么，就消失了。但前方不远处，响起了小车的紧急制动声。

　　一阵揪心的吵闹、一阵拳脚相加的武斗之后，不占优的男青年，从小车上滚落了下来，红色的小汽车绝尘而去。

　　他从原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望着前方，又回过头来，孤苦伶仃地望着我。

　　“小兄弟，我们一起走吧……”，我安慰他。

　　背上越背越沉的东西，使我选择了稍加歇息。望着一处高地，我走了过去。

　　他既不言不语，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具僵尸。

　　“快走吧，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于心不忍”！

　　“看不惯？猫哭耗子”。

　　“好心当驴肝肺”。

　　“那你有种就留下来陪我，否则别冒充好人”。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摆出得意的神情来。我对他的怨恨增加了。

　　“开车逃跑的是你女朋友吧，她都已经……

　　“别给我说这些。你凭什么说她是逃跑”？

　　“难道不是？我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了”

　　“关你屁事！我们愿意……不通过心狠的方式试试，谁知道谁是真诚的”？

　　我无言以对，强烈地暗示他，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了。

　　到我走的时候，我用余光发现了，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为了不致于使他跟丢，我把脚步放慢了等他。这家伙，狗坐弯兜不识抬举，我心里想着。

　　在人烟稀少的一个小镇，我口干舌燥，打算买矿泉水喝，顺便也想给他买一瓶。可一摸钱包，才发现钱包也锁在了背上的包里。如果此时取出钱包来，一定得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便只好放弃地上路了。

　　又走出了一段，我回头望时，发现他已经自个儿喝上了。

　　                            四

　　既靠问路又靠指路，我才得以上了一处高地。据热心的人说，只要跨过这九十九步石梯，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为了让我不走弯路，陌生的他陪我走了二三十米远，来到这石梯底下，指着步步登高的梯子说，“这是唯一的小路可走”。

　　站在底下，望那高耸入云的石梯，我的腿肚子打着颤。

　　单那第一步石梯，就能让我望而却步了。

　　看来别出心裁走这小路，一点也不轻松。

　　第一步石梯，是在一堵坚壁的后面，必须翻越它，九十九个石梯才算起步。

　　而背着的行李，成了我最大的障碍。

　　我攀沿而上，高处的一块石板硬生生被我撬动，随之落下来，砸在了我的身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另一处的平地上，一个哭红了双眼的妇人，给我擦试着伤口。

　　“大娘，怎么了”？

　　“我儿子，他，他没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打柴回来，发现你出事了，把你身上的石板给掀开了，结果把他自己给压上了……”

　　在我执意要走的时候，又来到了那出事的地点，乱石堆前围观着一群人，我听到了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声：

　　“要不是蛮牛路过这里，那个过路的年轻人，死了多久都没人知道呢……”

　　“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倒是把人家给救了，自己却给搭上了”。

　　……

　　站在九十九级石梯的顶上，我放眼望山下，那个从车上给撵下来的少年，在隆起的新坟前，跪地膜拜。

                                      五

　　醒来以后，我眼角的泪水，想必在为那坟墓里的英灵，而奔流的吧！

　　用文字，即兴把这梦境记录完全的时候，窗外的雨停了，放亮的天色，匆匆忙忙赶制出了一个明亮的世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