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道上的驼铃
残阳西落，是逝。那落叶纷飞，秋叶凋零，便是片片零落的殇。一曲圆舞曲，一曲新词，再来一杯酒。是秋了。秋的季节里，有宁静，有安详，也应该有一份淡然雅素的浪漫。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落叶纷飞的秋节里，但是一曲圆舞曲过后，终究还是片片零落的殇。
这是一个靠江的小村落。晚傍的江边，斜阳西下，红通通的落霞印染了半个扬子江。微风徐徐来，波光潾潾动，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萧剑峰此时还对着这幅初秋下的傍晚美景，在写生板上细细描绘。他画得真切，画得细致，更画得投入忘我，以至于江边来了个人都不曾注意。这个人此时正探着脑袋，观望他笔下的画。
“你画得好美啊。”倒是来人悠悠的一声赞叹将他惊醒。他抬起头，这才发现一个女子站在自己身边俯首看画。
“嗯。”他哼了声，将排笔在调色板上着色，继续埋头作画。他不想在创作的过程中有任何人打扰。
“没想到江边的落日，也能被你画得这么美。”女子见他不作声，又说了句。他没接碴，心想傻啦叭叽的，夕阳都美。
“下晚了，你还不收工吗？”女子又问。他被问得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抬头欲要将她打发走的时候，看见一张非常耐看的脸，正朝着自己笑。
他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他见过。是他刚来这个村子的头一天，也是一个夕阳余辉的傍晚，他身背画板，欲找能够住宿的地方。在一堆人的叫囔吵闹声中，就看见这个女子被一个中年男人压地用麻绳捆住。当时女子头发凌乱，衣不遮体，赤着的足四处乱蹭，地面上尘土飞扬。女子嘴里不住地喊：“娶我啊！娶我啊！你们谁娶我啊？！”声音撕哑，哀伤。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会事，倒是从围观人三言两语的口中得知，女子脑子曾受过刺激，得了花痴症，现在发病了，要到处拉男人结婚。她家里人没办法，才拿绳子将她捆住。 一个干瘪瘦弱，身材矮小，头发枯黄的中年妇女，站在人群中间，泪流满面。大概是女子的母亲，口里不断地向围观人群诉说：“我家姑娘先前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啊……念了四年大学，毕业后谈了对象，哪知道人家是耍她拿她开心……那个挨千刀的，家里有老婆，还骗我家女儿，把我家女儿害得现在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就是那天，他记住了这个曾经情殇过的女子。
“我马上就回去。你呢，傍晚了还不回家？”他问。
“我呀，我姆妈还没喊我回家吃饭。”女子的回话很是天真烂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画画的？”萧剑峰好奇地问。
“我听他们说洲头来了个画画的，我就过来了。”女子说着，一边用眼瞄着萧剑峰的画。
“你喜欢这幅画？那画好了，就送给你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情这个女子，只知道自己是从来不会把作品赠给任何一个人的。
“喜欢。但是，我，我不要。”女子嗫嚅着嘴唇说道。萧剑峰很是惊讶。其实到目前的谈话中为止，他都看不出女子的精神有任何的异样。
“我，我……”女子吞吞吐吐起来。萧剑峰这才担心女子是不是要发病了。
“他们都说你画画的好。你，你能不能空闲的时候给我画张像。”女子说完这句的时候，脸不禁涨的微微有些红，一只手还不住地扯自己的褂子角。萧剑峰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呵呵，好啊。我明天就可以给你画。但是，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他问。
“这样吧，你就用这个画笔把名字写在画板上。”他又说道。他知道女子，读过书，念过大学，他想看看女子的字。女子接过画笔，在画板的右下角，写下“向素梅”三字，便一脸灿烂的笑，飘然离去。萧剑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画板右下角的字。“向素梅”，好一个淡雅的名字。字亦如名，清秀淡雅。
果然第二天一早，素梅便早早地来到了江边。初秋的早晨，江边起了层薄薄的纱雾，清烟迷漫的。老远的隔着清纱，萧剑峰还是看出了素梅与往日的不同。今天，她衣着光鲜整齐，流海上似乎还别了个红色卡通熊发卡。
“你今天很漂亮。”萧剑峰夸赞道。
“这全是以前上学时穿的，”素梅扯着身上的绛红色格子褂，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说，“全是早上让我姆妈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说完的时候，嘴角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的笑。
萧剑峰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疾病，最起码现在在他看来，她是很健康正常的。但是，就在萧剑峰给素梅画人像的过程中，她的一些甚小细微的动作还是将她曾受过刺激的信息展现出来。比方说，她坐在江边的青石上，按照萧剑峰说的坐姿坐好，却又忽然毫无征兆的从青石上站起，起身跑到水边用手掬起江里的水，往脸上扑，口里声称脸很脏；在萧剑峰画的正起劲的时候，她又会忽然来句，我现在短头发不好看，我以前长头发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他就喜欢我的长头发。然后是一脸漠然地望着江面。一旦这个时候，萧剑峰便再也画不下去了。所以，素梅的这幅人物画像他们停停歇歇画了好多天。
画像终于画好的那天，素梅望着画像上的自己，吱着牙咯咯地笑，眼里放出奇异的光茫。嘴里莫名奇妙的来了句：“好了，要结束了，不再是负担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画像的几天里，素梅没有大的发病。虽然有时候，还是很迷糊，但是其余时间基本正常。好些时候，她甚至还能坐下来和萧剑峰闲聊。偶尔他们也谈一两句人生这样的话题。素梅清醒的时候，说话还是很头头是道。她说她现在只知道前一秒，不知道后一秒。家里再也无力负担她这个累赘。说这一句的时候，她将头深深的埋在腿弯下，再抬头，又是一脸的漠然。其实，在向素梅清醒的时候，萧剑峰真想劝她，何必总是在以前的心魔里翻不开身，好好活着，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但是，怕触到她心中的痛引起病发，还是忍住了没说。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好像是萧剑峰要回城的那天吧，忽然有村里人议论老向家那个疯女儿失踪好多天了。也就是那天，向素梅的家人在向素梅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显然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写的，内容一如她与萧剑峰闲聊时的那样，家里无力负担她这个累赘，她不能再拖累生她养她的爹妈。所以，她不再选择遗忘，而是选择放弃，放弃世间最为可贵的生命。
那天下午，向素梅的尸体是在后江边的夹江里打捞上岸的。由于在水里泡了几天，尸体已经膨胀变形。但是，那身装束，那件绛红色格子褂和牛仔裤，还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向素梅。 向家门口挤满了村里看热闹的人。向素梅的父母早已哭脱了型，倒是一些村里人认为，向家从此可以解脱了。只有萧剑峰，在心里和向家父母一样的难过。当他歪过头，欲要抹泪的时候，猛然发现向素梅房里挂着的那幅他给向素梅画的画像。顿时他明白了。向素梅让他画的这幅画像并不是一般意义上，女孩爱美的普通画像，而是她特地留给父母的遗像。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清醒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病无力回天，只能是给贫困的家庭造成负担；晕浊的时候，她只想忘却一切，找个男人嫁了。而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呢，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剑峰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屋外，很凉爽。四周全是翩翩飞舞的落叶。落叶纷飞，秋叶凋零，难道真是片片零落的殇？（写于2008年9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