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子都是曾经反目的兄弟


都35了,看个电影儿还哭得抽抽搭搭,但是,不丢人……

【1】

《思悼》号称本年度最值得一看的韩国电影,抛开韩影和韩剧“失忆、车祸、绝症”三板斧,取材历史上冷冰冰的真实事件,却成为韩国国内公认的最催泪的硬派电影,韩媒形象地形容:“《思悼》让观众把眼泪流进了心里。”

《思悼》的故事在朝鲜历史上很有名,李氏朝鲜第21代君主英祖李昑一直希望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思悼世子李愃培养为一代明君。就像电影里英祖最后的独白中所说的,大儿子早夭,他四十岁之后才有了这唯一的儿子,所以英祖对于思悼世子有一种过度的期待和超乎寻常的苛刻,在英祖望子成龙的重压之下,世子逐渐放浪形骸,沉浸在失意与自我的世界里,离英祖的寄望越来越远,父子感情逐渐生隙,最终父子关系完全破裂。世子在无尽的焦灼中忍无可忍地想要行刺父亲,但最终仍然不忍下手,但这场行刺已然成为事实,英祖下令将世子关进米柜里八天活活饿死。

关于这部电影的影评很多,讨论政治斗争的、人性黑暗的、伦理扭曲的……我是一平头百姓,眼光到不了政治的高度,思想探不到人性的深处,对伦理的专业讨论也是一窍不通,写不了啥影评。但这并未阻碍我为这部电影涕泪横流,透过各种叙事手法的穿插,透过压抑到喘不上气的桥段粘合,电影虽然写的是历史,讲的是皇家父子,但里面很多场景总让身为老百姓的我们心头一颤,那景象竟然似曾相识一般,只不过电影里是对现实的艺术放大而已。

世子天资聪颖,和其父王也有过和谐欢乐,但随着世子逐渐长大,爱玩的天性和喜欢无拘无束的性格逐渐显现,上课的时候打盹儿,不好好做作业,却喜欢画画和宫人嬉闹。背后却是内心焦急逐渐沉不住气的父亲,于是世子越长大,父子的关系越紧张,谁也理解不了谁,谁也不会让步,看了这些场景,你是不是也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和父亲的当年?

再到后来,英祖为更好地锻炼世子,命其代理监国,就是可以在朝堂上坐在其前面代理其处理大臣的朝议,年轻气盛的世子开始的时候意气风发,没想到得到的却是父亲更为无情的训斥。你说出自己的意见,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么?你不敢说出意见,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以后要你来做什么?最终世子完全放弃了,选择了放浪形骸的反抗之路,而这也最终阻断了父子两人和解的所有可能。这些是不是也很眼熟呢?我们一天天长大,特别是上了大学之后,都是成年人了,一定很有自己的想法吧?我们和老爸激烈争吵过多少次,我们可能自己都记不清了,因为学文还是学理,因为上哪个专业,因为北上广还是回家乡,因为门当户对还是一见钟情,甚至因为喜欢德国还是阿根廷……

我们弄不明白为什么老爸本身没啥本事,为啥还总是摆出一副教训我们的样子。我们弄不明白为什么被称为如山的父爱,有时竟然还不如老爸的面子来的重要。我们更不明白,小时候那个把自己扛在脖子上,到处玩耍的老爸到底哪儿去啦?那个玩象棋的时候还喜欢偷子儿的赖皮鬼到底哪儿去啦?那个非得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从此一起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怪蜀黍哪儿去啦?

时间都去哪儿啦……

【2】

我家老爷子,50后,如今也是过了花甲之年,年轻时候号称“小霹雳火”。印象很深的事儿很多,记得小学三年级老爸去开家长会,我带着几个小伙伴儿在家里玩儿,老爸阴着脸回来,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老爸抓小鸡儿一样拎起来,摁倒在地,抽出皮带就是一顿胖揍。那个时候大家伙儿都上三年级啦,其实也算半大孩子啦,我那些小伙伴儿竟然全被吓傻了,里面竟还有被吓哭了的,都忘了从我家跑出去了。老爸打完才给我结论:妈的,竟然掉下去八九名!老子看你就是肉紧了!

其实,那回虽然掉下去八九名,但我还是班里的前十名……

高中时候分文理科,老爸让我学理,可是我就是喜欢学文,结果你一句我一句还没周旋几个来回,吃着吃着饭,我就觉着好像地震了,因为就感觉眼前一暗,整个桌子都朝我翻了过来。后来知道,没地震,是老爸掀桌子了,呵呵。那个时候我也是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了,一气之下连学也不上了,最后班主任过来劝了几回,反正是糊里糊涂地就从了我的心愿。

后来,班主任和我说,你爸脾气太倔啦,但听到你如果学文,将来高考可能压力会小些,受的罪相对要少些,就最后答应了……

大学里,哎……一言难尽啊,真真是不堪回首。我现在虽然不敢说是单位里的刺儿头,但至少也没有哪个领导和同事敢轻易招惹我,有时候我想了想,可能都是大学那会儿和老爸斗出来的战斗力啊,家里光电视就砸坏了两台,各种锅碗瓢盆不计其数。

那个时候,我们爷俩打电话从来就是十来秒的事儿:

“爸。”

“嗯。”

“我都挺好的。”

“缺不缺钱?”

“够用。”

“不用给你老子省钱,多给你老子省省心。”

“爸,我挂了。”

“嘟嘟嘟嘟……”

老爸挂电话那叫一个快,从来就没一次落到我后面,呵呵……

大前年,我事业遭遇低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打拼了好几年,没想到还是拼不过背景,斗不过小人。愤恨啊……上火啊……一天两包烟,嘴上全是火泡。也不知道老爸是怎么知道的,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杀过来了,当然老爸来我这儿也从来没打过招呼,用老爸的话就叫“我来我自己家打个屁招呼!用不着你接,看你开车那怂样儿,坐你车都会长痔疮!”。家乡的高度白酒,爷俩就是喝,好几年没和老爸正经喝过了,我这点儿小酒量一丁点儿都没遗传老爸的光荣血统,半斤就差不多了,糊里糊涂地就开始“酒后吐真言”,一把鼻涕一把泪啊,最后就是吐槽,恨不得颠覆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可能当时我说过什么“不就是我没个有本事的老爸嘛?操!”具体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晴天霹雳——“操!”当时还以为是我的回音儿,但很快就证实不是了,因为紧接着就是一耳光,从角度和力度来看,自然是老爸无疑,本来老爸就生猛,再加上借着酒劲儿,直接就给我抽到桌子底下了。

“小兔崽子!你他妈听好了!二十岁你说这话,没人怪你,三十岁你要还说这话,就是欠抽!老子混的怎么样跟你没毛关系,老子生你养你,唯独不欠你!男人可以哭,但不能怂!有本事就给你老子混出个人样儿来!”

然后老爸就扬长而去,不带走一抹云彩,我在地板上睡了一夜,第二天看到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两万块钱……

前年,我正欣喜地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置之死地而后生,各方面都好转起来,当然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虽然喝大了,脸上的手印儿两天才消,但老爸的一记耳光,一段话却成了我的座右铭,每当累了怒了的时候,总能自动播放,效果良好。一天突然接到老妈的电话,说老爸心脏不好住院了……虽然从小惧恨交加,但不知怎么了,当时就觉得一下子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从单位奔到火车站,除了手机和钱包啥也没拿,连假都忘请了。

到了医院,老远就能听见老爸的大嗓门儿,我一下子愣了,脑子又是一片空白,从外边偷偷望过去,老爸竟然坐在病床上一边喝着我过年时候进贡的普洱,一边看着《快乐大本营》,还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训着老妈——“头发长见识短,大夫的话能听吗?人家那是小事儿说大,大事儿说死,还不就是为了赚钱!”“你给那小子打什么电话!你不知道他才缓过来?这可好,都上车了!”“谁说我是整天担心出的毛病?我那是喝酒喝出来的!”“做个屁手术!反正也死不了,你儿子这两年缺钱你不知道?咱家的钱一分也不能动,给那王八羔子预备着!”……

我急忙转过身,找到另一个楼层的卫生间,刚点上一根儿烟,就毫无征兆地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心里却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字儿——爸……

去年,我儿子出生,老爸高兴啊,当着我妈、我老婆、我岳父岳母、我家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家子人的面儿,使劲儿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这小子活了三十多年,就这件事儿干得漂亮!哈哈哈……”

全家上下,暴汗……

【3】

《思悼》最后在思悼世子之子正祖李祘长大即位后一段哀伤的扇舞中结尾,那把扇子是正祖出生时,思悼世子画的一条青龙,被其外祖做成扇子。思悼世子在米柜里暴晒八天,口渴难耐,突然发现岳父偷偷在米柜中放了一把扇子,思悼世子用其接尿喝掉,才看清原来是当年自己专门为儿子出生而做的画,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思悼世子在米柜中手捧折扇,嚎啕大哭(这是我这几年看过的最虐我心的电影桥段,当时我就忍不住了,抽噎变成了放声哭泣,今天写到这儿的时候,想起此情此景,鼻子仍然酸酸的)……

电影里面,两对父子,因为各种原因,可以说彼此间都是相对淡漠的,但纵然如此,那冷漠之下,却仍然能感受到一种深情。思悼世子困死米柜之后,英祖抚摸着儿子僵硬扭曲的尸体声泪俱下,喃喃述说所有的不得已,身为父亲却为了维护王权必须将亲生独子赐死,有自己的偏私,也有自己的无奈。而从小就目睹了父亲的惨剧,早早适应了皇宫里生存法则的世孙,虽然小小年纪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仍然甘冒风险坚持为父亲送水,坚持为父亲守灵,小小的他其实却理解着父亲所有的狷狂,小小的他选择了去替父亲做父亲做不到的一切。当世孙继位,根基稳固后,选择为父亲昭雪,选择为母亲舞一段扇舞,那拉弓放箭的动作,那遥望远方的眼神,活生生是思悼世子重新回到了人间,虽然彼此必须冷漠,但父亲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了世孙的心中,因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儿子。

天下父子,几乎全在磕磕碰碰,仿佛一对儿一起玩耍的发小,在彼此逐渐长大,也许因为想法不同,也许因为方式不对,兄弟反目,相忘江湖,但很多时候,经常相见甚欢的却难成刎颈之交,经常鼓噪一见如故的多半世态炎凉,唯独这些早年反目的兄弟却会仍然在心里为你永远保留着位置,这与见或不见无关,这与谈或不谈无关。就像古龙老爷子写《陆小凤》,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是两个星球的人,两个人平时也几乎不见,见了也几乎无话。但当陆小凤遇到生平第一次生命危险,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西门吹雪,他逃到西门吹雪隐居的地方,西门吹雪只是问了句陆小凤仇家的名字,然后就决然而去,为兄弟重出江湖。

有些感情,看起来是那样不尽人意,甚至是给人以无尽的恨和痛,而这恨的下面,痛的背后,相应的爱意很可能也是如恨如痛一般深沉澎湃。

最近两年一直在动员老爸老妈搬到我这边来住,但说一回被训一回,老爸说习惯了家乡城市里的雾霾,就算天天吸雾霾也比闻我的二手烟强百倍(前年,因为身体原因,老爸戒烟,说戒就戒,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让戒烟几次失败的我每每汗颜),老爸每次还说这两年我变化太大,让人看着更不顺眼,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我变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肉麻。

呵呵,因为这两年,每次给老爸打电话到最后,我总是会附上一句让我也很不好意思的话——

爸,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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