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蛇蝎横行的日子

七、蛇蝎横行的日子

炎热的夏天是蝎子和蛇最猖獗的时候。哪个孩子没被蝎子蛰过?哪个孩子没捉过蝎子?又有哪个孩子捉蝎子的时候没在石头底下翻出过蛇来?

夏天的夜晚,暑气难消。我在街上乘凉,夜深了,该回家睡觉了。慢慢悠悠地踱到家门前,伸手一推大门,正好摁到了一只蝎子身上,那蝎子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下子,我“哇”的一声哭了,奶奶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我握着被蝎子蛰得钻心疼的手指,哭着喊着乱蹦乱跳,父母亲听见了,也过来了,一堆人围着我,有的在手指上吹气,有的去找牙膏,还有的在手指上拴一根红线,爷爷则到一位老爷爷家去要了一小块大烟,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可是那疼简直是难以忍受的,无论哪一种方法,都起不了多大效果。我几乎一夜无眠,那疼是一阵接一阵的。

晚上,夜深人静,人们竖着耳朵不敢酣然入睡,你听,墙上糊着破裂的旧报纸,里面有“哧啦哧啦”的响声,迷迷糊糊之中,一跃而起,打开电灯开关,仔细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要是蟑螂黑甲虫之类的心里可就踏实了,接下来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有时候在甜甜的睡梦中,正在和伙伴们大呼小叫地疯跑着,或是刚从杏树上摘下一捧大甜杏,刚要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忽然朦朦胧胧中感觉胳膊上有什么虫子在蠕动爬行,一激灵,猛一动胳膊,蝎子早已经举起毒针,狠狠地扎一下,有时候甚至是一路蛰过去,在胳膊上连钉三四针,小臂肿得活像个冻得通红的水萝卜,那钻心的疼痛,没有一丝一毫要减轻的意思,任你是念咒语、绑红线、还是抹牙膏,都无济于事,直到快到黎明的时候,那困倦至极的睡意席卷而来,把疼痛的魔神赶走了,才算勉强睡着了。那滋味,真叫人永生难忘。

最可恨的是,蝎子们爱玩捉迷藏,往衣服里乱钻。一位母亲在给三岁左右的女儿穿衣服,这位母亲麻利地把上衣套在了女儿的脖子上,往下一秃噜,算是穿好了,女儿突然像针扎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母亲很生气,平白无故地你哭什么,不就是穿个衣服吗?恨不得在女儿脊背上拍几巴掌。可是看到女儿如此反常的举动,这位母亲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一下子醒悟过来,赶忙把衣服脱下来,猛劲儿一抖,居然抖出来一只胖胖的蝎子!蝎子在还不大会说话的女儿身上四处游走,针针扎心啊!母亲那个心疼啊,可恶的蝎子,真是咬牙切齿,一脚把蝎子踩个稀巴烂,把女儿搂在怀里就是个哭。蝎子无处不在,真是防不胜防啊!

蝎子固然可怕,只不过是在晚上和夜里,到了白天,蝎子就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可就变得可爱起来了,简直是人见人爱,眉开眼笑,因为捉蝎子卖蝎子成了孩子们零花钱的主要来源。捉蝎子的孩子们很多,一个塑料袋,一根用竹筷做成的夹子,外加一根小钢筋棍,就成了捉蝎子的工具的标准配置。捉多少蝎子有时候要靠运气。用手翻开一块石头,发现有蝎子,就用夹子夹住,放进塑料口袋里。有一条的,也有好几条的,每次出去都能捉上二三十条,有能干的孩子,捉半斤也是常有的事。最贵的时候,一条蝎子可以卖五毛钱,按斤两卖也能卖到一两蝎子十几元钱,专门有收蝎子的小贩在走街串巷地叫卖。想想看,在那个年代,一次能卖几十块钱,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并且是自己自力更生得来的,可以不用交家长,完全由自己支配,所以孩子们即使冒着被蝎子蛰的危险,也总是乐此不疲。

每年夏天我照例总是要捉蝎子的。我去过缓坡,也上过高山,曾经两手空空,也曾满载而归。我熟悉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山洞,每一条小路。有一面山坡,仿佛是专为我捉蝎子而生。每次来到这片坡上,总有意料之中的收获。我搬起的每块石头,在捉完蝎子之后都要放归原位,过几天之后,尤其是下过一场雨之后,当我再次来的时候,好像蝎子们不躲在石头底下就像对不起我似的,我只好兴奋地“请君入瓮”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的心里,我对谁都没有说起过。也许是我捉蝎子只捉个头儿大的,放掉个头儿小的,让它们有充裕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和时间的缘故吧。

捉蝎子的黄金时期,是每年的四月份到八月份之间天气很热的时候。想象一下,在七月火热的太阳底下,一个十来岁岁的孩子在山坡上弯着腰,一块块地翻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头上冒着汗珠,不知什么时候,手指头会被蝎子蛰一下,或是从石头下面翻出一条蛇来,吓得掉头就跑,险些摔下悬崖,农村孩子挣这几个零花钱,真是太不容易了。可是到了今天,农村也算是进步了吧,孩子们的零花钱不用再自己挣了,上山捉蝎子似乎成了十分遥远的事情,只活在八九十年代的人们的记忆里。现在有专门捉蝎子的高科技工具,就是“蝎子灯”,到了晚上,打开灯一照,蝎子们全都原形毕露,只是用夹子夹就可以了,当然,这是成年人做的事,很少有小孩子再去捉蝎子了。

蝎子的毒针让人望而生畏,不过只是那刻骨铭心的疼痛。而随处可见的蛇,却要把人的魂儿都给吓丢了。

听街上的人们传说,在某个地方,一个大姑娘靠着门扇站着发呆,静悄悄的,从上面的房梁上爬下来一条绳子一样的东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大姑娘感觉肩膀上不对劲儿,似乎有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我的天哪,竟然是一条长蛇,晃动着脑袋,吐着信子,还瞪着一对邪恶的眼睛,这个倒霉的姑娘居然活生生被这条蛇给吓死了。听了这个故事,我们小孩子们都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浑身直打哆嗦。

幸亏这样的事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但有一件事,我们被吓得都快魂不附体了。那是一年夏天,我和弟弟住在东厢房里面,一连下了好几天雨,有一只鸽子飞到了屋子里,我和弟弟合力把它抓住了,放在一个鸡笼里面,鸡笼就放在地上。前半夜平安无事,到了后半夜,那只鸽子在笼子里一个劲儿地扑腾,吵得人睡不了觉。微弱的月光从乌云的缝隙间透过来,穿过窗户,照进屋子里,一切都是朦胧的。我微微睁开蒙眬的睡眼,就从土炕上起来,下了地,看见鸟笼上搭着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我把它当成了一条裤腰带,我心里想,弟弟怎么把他的腰带放在鸟笼上面了。没有多想,伸手就把“腰带”拎了起来,怎么这么冰凉?是蛇!我立刻惊醒了,把蛇甩到地上,一个箭步跳到炕上,大喊着:“蛇——有蛇——”弟弟也惊醒了,我们衣不暇穿,慌不择路,双双从窗户里跳了出来。等父亲用镰刀拨开门闩,进到屋子里面去的时候,那条蛇早已经没了踪影。此后,我和弟弟再也不敢在东厢房睡了。

有时候夏天的夜里,在街上乘凉回家,在黑漆漆的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你可能会突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星光定睛细看,模模糊糊中,依稀看见一条长长的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在蠕动着。脑子里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蛇!一声尖叫,拔腿就跑,把魂儿都快吓丢了。

不过老汉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他们是不怕蛇的。院子里,人们刚吃过晚饭,坐着乘凉。两条蛇出现在东墙根儿,绞缠在一起,儿子眼尖,一眼瞅见了,急忙去寻来一把铁锨,一顿乱拍,一条被打死了,另一条却钻进了墙缝里,只露出半截尾巴。儿子没辙了,老父亲趔趔趄趄走了过来,二两小酒刚下肚,借着胆豪气壮,扎个马步,双手捉着蛇的尾巴使劲儿往出拽,居然把那条蛇给拽了出来,父子齐上手,铁锹铁镐一顿噼里啪啦,把蛇给KO了。真是“打仗亲兄弟,斩蛇父子兵”啊!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有老汉有失手的时候。村里就有一个老汉,用手从石缝里往出拽蛇的时候,蛇被拽出来之后张嘴就咬了老汉的胳膊,都见血了,老汉只是一个劲儿说没事儿没事儿,可是儿女们总归是不放心,硬是押着老汉到镇上的医院打了预防针。

夏末秋初时节,暑热将退未退,河里的水暴涨之后已经从疯狂中恢复平静,不再那么野性难驯了。黑夜把幕布徐徐拉开,盏盏明灯在天幕上跳跃闪烁,阵阵清风吹过,垂头无语的树木们像打了强心针,开始摇头晃脑地微微摆动起来。不用你侧耳细听,“咕呱——咕呱——咕呱——”,片片蛙声此起彼伏,汇成大自然最原始的交响乐。“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稻田里水满了,蛙也多了,一只一只的绿青蛙,快活地捉害虫。这只张大嘴,那只伸长舌,吃掉害虫唱赞歌。又有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是蛇们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了。蛇口大张,青蛙被囫囵吞枣了,在蛇的肚皮处鼓起一个大包。

傍晚天刚擦黑,在菜园子的边儿上,圪针篱笆的脚底下,很容易就会见到一条大蛇,肚皮有一处像是怀了八个月的身孕,蛇被撑得几乎动弹不了了,任是有人从它身边走过,或是用木棍拨拉它一下,它也懒得搭理,仍然我行我素地回味刚才的美食。有那起好事的牧羊人刚好经过,一羊铲劈下去,蛇被劈成两截,还在蠕动着,七寸处又猛着一下,终于一命呜呼,肚皮上的那个鼓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也许就是一只大蟾蜍,死里逃生又躲过一劫,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逃开了。

有一阵儿人们盛传,在离村子二十多里开外的某个村庄里,出现了一条大蟒蛇,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到河边玩水,让大蟒蛇被活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后来蟒蛇被人们打死了,剖开肚子,孩子早已经化成了血水。亲人们悲痛欲绝,那个罪魁祸首被装到一台挖掘机的铲斗里,竟然还放不下,有一半身子耷拉在外面。人们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没有人不信以为真,我居然也相信了,心里真是毛骨悚然。有时候我到山上,看到山间的平地上土壤疏松的地方,有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竖直向下的洞,直径大的竟然有十五六厘米,老人们说那是大蛇的洞穴,我看见了就风一样地逃走了,生怕有大蛇出来。不过也没有见过有谁被蛇要了性命,后来仔细想想,流言毕竟是流言,在这贫瘠的北方小山村,哪里会有什么大蟒蛇呢?就是有一条两条的大蛇,在冬天钻到洞里冬眠后,第二年春天也早憋死在洞穴里了,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蝎子和蛇,我们这些孩子们童年时代挥之不去的噩梦!

懵懵懂懂中,童年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人到中年,每每想起来,清晰而又模糊,似有千言万语要一涌而出,又似只剩零星残片不知从何说起。快乐与苦痛相随,寂寞和热闹作伴,一股浓浓的东西糊在心头,甜蜜而又略带淡淡的哀伤,幸福而又稍显丝丝的苦涩。别了,童年,别了,游鱼小虾,别了,以毒针刺我的蝎子,那一筐一篓的落叶,那穿着珍珠衣裳的小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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